当晚,叶冬他们三个人再次爆发了激烈的争吵。老刘主张以攻代守,尽快赶往南京,和梁若兮、脚趾等人汇合,然后再做打算。罗烈提出反对意见,他觉得一切都还没有准备好,贸然下墓,等待他们的必然是一场灾难。而叶冬的心里却有自己的打算,他想留守几天静观其变,等等涂阿姨那边的消息。如果能够找到任桓,甚至可以不用去南京冒险。老刘和罗烈吵得不可开交,他们都希望能够争取到叶冬的支持,可是叶冬始终一言不发。
最后,气急败坏的老刘直接调转枪口,朝他怒不可遏地吼道:“小叶,你到底在想什么?你难道不敢去了吗?”
叶冬的脑袋里一片混乱,他权衡再三,才吞吞吐吐地说:“既然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有自己的判断,没必要强求他人。老刘希望早点赶到南京,我同意,你尽管去。罗烈希望安心把准备工作做扎实,我也同意,你也尽管接着查~~~”
“你都同意,那这件事怎么抉择?我劝你也别做和事佬,要做事岂能面面俱到?干脆说说你想法,好不好?”老刘余怒未消,心中暗道叶冬毕竟年轻,难当大任。
“我的意思是兵分三路,老刘赶往南京,求助隋老,把烈山借过来帮几天的忙;罗烈就安心地查找他的资料,做好准备工作,以备不时之需;我还要在北京再呆上几天,等等任桓的消息。你们看呢?”众人一听,也只好如此。
第二天一早,老刘招呼都没有打,就急匆匆地收拾好行囊去了机场。看得出来,他心里还在生气。而罗烈呢,几乎整宿未眠,一直在书房里看书,直到快天亮的时候才躺下。叶冬站在阳台上,目送着老刘乘坐的出租车消失在视线中,才恋恋不舍地回来。他心里有些愧疚,还有一些失落,个中滋味一言难尽。
虽然老刘在别人眼里可能是一个泼皮无赖,但是对他来说,却不是那样。在叶冬看来,老刘是个重情重义,有担当的汉子,这样的朋友无须太多,有一个便足慰平生。他竟然因祸得福,一下子有了三个。想到此,叶冬的鼻子有些发酸。同时,他又想到了何烈山,那个像冰山一样冷酷的男人,何尝没有一副古道热肠!叶冬冷静了一会,把这些杂念暂放一旁,洗漱完毕后,给还在酣睡中的罗烈留下一张便条,便出了门。
其实他有一个秘密,没有和任何人讲过,他发现在根叔留下的那张照片中,其中另一个平民有几分面熟,他一直在搜肠刮肚地苦思冥想,最后终于找到了答案。那个人很像那天在门框胡同爆肚冯家老店遇到的那个王磐。虽然他不敢百分之百的确定,但那人眉宇之间的神采,五官相貌的轮廓,确实有很多相似之处。那张照片据根叔说是在1979年拍摄的,距离现在将近三十年了,历经岁月消磨,哪有人会一成不变!
自从叶冬有了这个猜想,便动了走上一遭的念头。兴许苍天有眼,真能让他无心插柳。可是,黄鼠狼单咬病鸭子,福无双至祸不单行,等他到了大栅栏一看,就彻底傻了眼。前门的改造工程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施工现场被帷幕遮挡得严严实实,附近的居民都已经被安置转移,这里只剩下一片狼藉,伴随着施工机器震耳的轰鸣声,而丧钟长鸣。
叶冬失望透顶,这一刻更让他感受到世事无常,生活的艰辛。以前他背靠大树好乘凉,只知道蜂蜜甜,不晓得黄连苦,现而今那树被移走了,只剩下他这颗孤零零的小草栉风沐雨,他这才领悟到怎一个“苦”字罄竹难书。叶冬蹲在路旁,点燃一支香烟,闷头狠吸,也不知该何去何从。那过往的车流,熙攘的人群,甚至连湛蓝的天、善变的云、和煦的风似乎都一瞬间消失在他的世界里,只留下苍白的自己和挣脱不开的黑色隔膜。
叶冬百无聊赖地信步而行,无知无觉地穿过天安门广场,又顺着长安街一路向东,直到站在王府井大街的十字路口,他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已经流落街头,变成了无家可归的人。他不知道该往哪里去?是向东,去北京饭店找涂阿姨;还是向北,去天伦王朝的中庭广场去见老刘?他犹豫不到半分钟便发觉,自己的神经已全部错乱,老刘不是一早就去了机场!叶冬苦笑不已,又点燃一支香烟,原地转了一圈,上下打量自己。他发觉周围的人都在看他,那些目光中除了不解,还有鄙夷。人活到这个份上,还有何话好说。
他低头疾走,似乎想逃离人群,可是那人群亦步亦趋,驱之不散,如芒在背。他顺着王府井大街一路向北,走到南河沿,又顺着南河沿,再往北行,走到皇城根,直到他再也走不动了,才颓然站定。叶冬这个人很奇怪,好运气总是弃他而去,而当他要彻底投降的时候,又总会柳暗花明。现在就是这样,他刚坐到皇城根遗址公园里,便立刻发现竟有两个男人一直在跟着自己。
皇城根遗址公园是一个闹中取静的地方,称之为公园略为不妥,其实就是两条马路中间的绿色隔离带。来这里的人很少,除了附近的居民带孩子玩耍之外,几乎很少有游客光顾。而在他身后不远处的那两个男人,绝不是当地的居民,他们的出现和自己的出现一样令人啼笑皆非。一瞬间,叶冬的脑子中冒出了很多想法。首先,这两个人是谁?他们为什么要跟踪自己?脚趾那伙人明明已经移师南京,怎么会在这里留下眼线!其次,难道除了脚趾那伙人之外,还有别的人在关注自己?叶冬来不及细想,他首先要证实这两个人是不是在跟踪自己,然后才能再作打算!一瞬间,他想了很多预案,但又一一被自己否决。最后他选择了一种最稳妥的方式进行验证,他记得在书中看到过,验证被跟踪最好的方法就是原地兜圈子。主意打定,他起身向北,到沙滩,坐111路电车,返回灯市口,穿行王府半岛饭店,走金鱼胡同,再次又回到新东安商场。果不其然,那两个人依旧紧跟不舍,几乎寸步不离。
叶冬坐在新东安商场门口的休闲吧里,点了一杯饮料。那两个男人也坐到街对面的一张桌子边抽烟望天。事情已然很清楚了,这哥俩就是自己的谢必安和范无救,分明是两个索命的无常。
叶冬的心里犯疑:“这两个人看面相绝不是什么歹人,没有一点匪气,骨子里还透出一股凛然不可欺犯的逼人英气。他们的着装虽然不同,但是行事风格几乎一致,包括他们手里拎着的手包。”叶冬的脑中突然一凛,差点惊呼出来:“是警察!难道他们是警察?可是电视剧里不是这样演的。”叶冬还记得那个《重案六组》里的季洁最爱说的话就是:“你怎么跟的,宁丢勿醒,亏你还是个老刑警?”看来现实生活里全不是这么回事。可如果他们不是警察,又行事如此嚣张,就显得有些过分地胆大妄为了。叶冬想到这里突然坏笑起来,不管他们是什么人,总之不怀好意,自己必须先甩掉他们,才是万全之策。想到此,他逼着自己冷静下来,望着这条熙熙攘攘的大街,耐心等待时机。
王府井步行街是北京城里最热闹的地方,它南起长安街,北至美术馆,每天的客流量能够达到几十万人次。本地人很少光顾这里,但是每天外地的散客和旅行团就足以让这里应接不暇。每日巳时一到,成群结队的旅行团就成了这里一道靓丽的风景线,在各色三角旗帜的引领下,多则上百人,少则十几人,浩浩荡荡,迤逦而来。叶冬看准了休闲吧的出口,正对着新东安商场的侧门,一切准备停当,就等时机的到来。就在这个时候,从王府井街口进来了一支队伍,是洋鬼子,人高马大,排成四列纵队,可谓军容整肃,若不是看到他们花白的头发,还以为八国联军又攻进了北京城。同时,从街北边东安门大街、锡拉胡同方向也拐出来一支队伍,一看就是国军兄弟,乱哄哄的一团,摆了座百鸟阵。百鸟阵主要做疑兵之计,国军兄弟当然深谙其道,乌压压一片,不分彼此地碾压过来。幸亏这不是战争,否则只需要一个冲锋,胜负立分。两拨人马在街心交汇,这正是叶冬期盼的时机。他偷偷弯下腰,借着桌椅的掩护,快步跑进了新东安商场。进了商场,他还是不敢停留,发足狂奔,绕过密集的化妆品柜台,从另一侧的角门又钻了出来。然后他才快步穿越步行街,进入街对面的王府井百货商场一层的肯德基餐厅里,站在门内向外张望。
奇怪的是,那两个男人似乎未曾发觉,依旧坐在那里,直到人群渐渐散开,他们才发现叶冬已经消失不见。之后他们冲过街道,进入新东安商场,过了半天,才退了出来,站在街上四下张望,哪还有叶冬的影子。其中一个男人拿出手机拨打电话,匆匆讲了几句,就挂断了。两分钟不到,就又有几个年轻人聚拢过来,围在一起窃窃私语,显然在商量对策。叶冬看到这个场景,心中一惊,原来不单是这二人,还有这么多的帮手!
突然,他的肩头被人拍了一掌,吓得叶冬浑身一哆嗦,未及回头,便听到陈悔的声音。“叶先生,你以为你能逃出他们的监视?刚才若不是我佯装去借火,你早就被发现了。”
叶冬转身,便看到陈悔阴冷的脸,难以置信地问:“你怎么在这里?”
陈悔冷冷地回答道:“涂总让我跟着你,怕你出意外。”
“那外面是?”
“是警察!”
“警察?他们为什么要跟着我?”
陈悔看了一眼左右,没有说话,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外面。叶冬也明白陈悔的担忧,这里不是讲话之所,人多眼杂,便也不再开口。过了五分钟,那几个年轻人显然打定主意,朝长安街一侧走去。陈悔这才拉着叶冬扬长而去。
陈悔的车就停在港澳中心的写字楼里。
两个人上了车,陈悔这才说:“涂总让我告诉你,T177次从包头到乌鲁木齐的特快列车上发生了命案,死者是一个维族人,被人一刀致命,凶器被遗留在现场。通过指纹比对,已经确认疑凶就是任桓!这个案子已经和你父亲的失踪案正式并案。”
“那我父亲呢?”
“还没有下落。我们掌握的消息是,不知道任桓从哪站上的车,打算去哪里,是否是一个人?凶器不是他的,是维族人自己的武器,一把英吉沙短刀。我们得到的消息仅有这些。涂总说,让你不要太着急,她能在第一时间得到准确的消息,有什么情况会马上通知你。”
“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一周前。”
叶冬不知道这算是一个好消息,还是坏消息,总之,他的心跳的很快。随即他就想到,家不能回了。如果再被盯上,南京的那件事就会曝光,这样一来,梁若兮他们就会很危险。他不知道此时此刻,自己为什么会替那些人着想,甚至有一种要保护他们的冲动。
陈悔问:“叶先生,你要去哪里?我可以送你”
叶冬挠头说:“去机场。”
叶冬从陈悔的身上搜刮出几千块钱,然后对他说:“我去上海,这些钱暂借,过后还你。你帮我一个忙,想办法通知我的朋友,他叫罗烈,现在就住在我的家里,告诉他不用担心,也不必去上海找我,我会再和他联系的。”
陈悔点了点头,问了罗烈的手机号码,什么也没有再说。
叶冬赶赴机场,乘坐最快的一架航班飞往南京,他知道警方很快就会查到这条线索,他必须要想办法摆脱警方的追踪,这样才能继续后面的行动。
老刘站在接机口东张西望,当他看到叶冬像逛街一样溜溜达达地走出来的时候,兴奋地大叫:“叶冬,这边,这边!”
叶冬朝老刘走了过去,如进行国事访问的元首一样招手致意。
老刘随即愣住,问:“你的行李呢?”
叶冬笑着回答:“我没带行李,我突然觉得自己错了,应该听你的,所以也没有回家,直接去了机场,就飞奔到你的身边来了。”
老刘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拉着叶冬出了接机楼。
接机的还有隋五,叶冬热情地打着招呼,“五哥,辛苦啦。”
经过了上回的患难,隋五已经和他称兄道弟,披肝沥胆了。
隋五笑着说:“小叶,你就折腾人吧,你和老刘一起来不行吗,还能给我省点油钱。”
叶冬只笑不答,低头钻进汽车。老刘其实也是刚到南京不久,屁股还没有坐稳,还住在上回的书香世家酒店,隋慕柏那里也还没来得及去,便接到了叶冬电话,这让他着实一惊。其一,电话是一个陌生的号码,不是叶冬的那部手机;其二,叶冬明明说好要在北京盘桓几日,怎么突然改变了主意;其三,他事后和罗烈通过话,罗烈说叶冬一早就出门了,留了便条说去前门转转,可是一去不返;其四,叶冬自己的手机处于关机的状态。这些突然的变化,让老刘隐隐有一种不安的感觉。当他见到叶冬的时候,更加印证了自己的判断,虽然他没有从叶冬的表情中找到答案,但是他感觉到了一种迫在眉睫的危机。
在打发走隋五后,老刘立刻关门闭户,审问叶冬:“你怎么回事?怎么突然改变计划了?”
叶冬连坐都没有坐,急促地说:“先退房,路上再说!”
老刘疑惑地问:“退房?为什么?”
叶冬催促道:“先退了再说!我自有道理。”
老刘没有再问什么,抄起拉杆箱就走。前台的服务员被老刘搞得晕头转向,刚订了房还没有超过两个小时就退,这在她的工作经历中从没有遇到过。老刘打着哈哈说有急事,见逃不掉半天的房租,只好把帐结清。
两个人像闲散的盲流,拖着箱子,漫无目的地顺着延安路闲逛,直到拐进中山路,才找到一家清净的啤酒屋。现在的时间已过正午,这里几乎没有什么客人。叶冬选了一处僻静的角落落座,并叫了啤酒,然后才把事情的经过讲了一遍。
老刘不解地问:“你肯定是任桓干的吗?”
叶冬点头。
老刘又说:“可即便是任桓干的,这和你又有什么关系?我怎么看你有点方寸大乱啊!”
叶冬猛地一惊,心里想,对啊,任桓杀的人和我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监视我?难道~~~叶冬不敢再想下去了,这个猜想让他大为震惊。
老刘接着说:“不合理呀,昨天涂珊珊不是说老叶和任桓在太原消失的吗?怎么又突然出现在从包头到乌鲁木齐的火车上?他们去那里干什么?难道是想吃手抓羊肉了?还是喜欢上草原上的大姑娘了?据我所知,老叶既不馋也不色,根本没有这些癖好。此外还有一个疑问,我昨天就想和你说,老叶如果是自愿和任桓走的,就说明他们是老相识,那行动肯定没有受到限制,怎么就不能给家里打个电话,报声平安?难道他不怕家里的人担心!如果换作是我,绝对能猜到肯定已经惊动了你,而你一定已经回到国内了。老叶绝不是这么孩子气的人。小叶,你恕我直言,原先咱们一直以为老叶的失踪和这幅地图有牵连,现在看来未必!据黄福根的介绍,老叶根本就没有见到过这幅地图,而且他的焦点好像一直在北京,几乎和南京的事没有什么牵连,这很不合理。如果地图中真的隐藏着这么大的秘密,老叶怎么会如此懈怠?既然黄福根愿意把地图拱手相送,而且他已经找到了解开这个秘密的秘钥,老叶为何又要推三阻四,舍近求远!所以,老叶迟迟不去南京的事实只能说明两点:一、这幅地图并不重要;二、他和黄福根没有那么深的交情。因此才会出现我们看到的这种局面——好像老叶辜负了黄福根的美意,错失了解开秘密的良机。叶冬,我不知道你注意到没有,脚趾是怎么称呼你的,他叫你小叶先生,那么潜台词是什么?就应该还有一位老叶先生嘛,这不是不打自招吗?如果按照这个可怕的猜想推演下去,就更加令人触目惊心了,老叶竟然和一伙盗墓贼,和绑架他的人都是朋友,却对多年前的知交故友不闻不问、冷眼旁观?他甚至粗心到忽略不计自己可能会遇到的麻烦?这完全不符合老叶的秉性。从另一方面来说,我们看到的肯定不是事情的真相,黄福根和脚趾当中必有一方在制造假相。”
叶冬被老刘给问住了。他说的一点没错,所有的环节都是不连续的,根本无法串联到一起,父亲在整件事情当中就好像是一位神经失常的老人,他所作的一切都无法解释。自己一直牵肠挂肚的地图也变得一点价值都没有,而此次的南京之行,几乎成为一个笑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