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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世路崄巇梦断泉台(一)(1 / 1)

整个急救室里只剩下四个人,隋老身边的心电监护仪发出有节奏的,嘀嘀的声音,空气似乎已经凝固,时间过得格外缓慢。

隋老望着叶冬,眼中一片浑浊,又好像视若不见,盯着他身后的天花板发呆,喃喃道:“我本来打算从头至尾和你讲讲清楚,现在看来已是奢望,我只能捡重要的说,你一定要牢记在心头。

1983年春夏之交,你父亲来找我,希望我帮助他们梳理三代以前的上古神话传说,提出最好将神话传说与实际考古发现结合起来考量,整理出一份上古神话传说时代的人类活动的区域图。

为此我感到不解,在这一领域内的论争,早于近百年前便已开始。在晚清时期,就有一大批以‘驱除鞑虏’为己任的汉族学者,开始以破除儒学和乾嘉之学的霸权为治学目标。他们把古往今来视之为‘怪力乱神’的神话传说,一一翻出,为其翻案,赋予其新的历史价值观。特别对《楚辞》、《山海经》、《淮南子》中提及的神话,重新给予解读,形成新的历史观。此举可谓筚路蓝缕、玉汝于成。他们的代表者前有蒋观云、夏曾佑、梁启超、廖平、王国维、周作人、茅盾、胡适、顾颉刚等人;中有闻一多、徐旭生、郑德坤、卫聚贤、吴泽霖等人;建国后,又有丁山、孙作云、张光直、蒙文通、凌纯声、袁珂等人。在这一领域内的争论历来驳杂,令人莫衷一是。

我当即劝你父,若治学则不可再进一步,否则靡费精力。你父亲却说,他搞这些并非为了虚名,实为学以致用,这是他绕不开的一道坎,必须要搞清楚。

我权衡再三,最终还是答应了他。我当时也没有想到,这无心一诺,竟然耗费了我近二十年的时间和心血。

你父唯恐我闭门造车,他一直在给我提供一些他自认为非常重要的启示。我能够感受得到,他对很多历史记录持怀疑态度,几次和我爆发了激烈的论战。我认为,他对整个人类文明的历史进程都产生了动摇。我问过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偏见?他总是回答,‘只差一点点就能揭开盖子,此时若是泄露天机,恐怕就会前功尽弃。’

我深谙他的处世之道;同时,我也很清楚,在当前的经济大潮中,芸芸众人、逐利而往,任何一种利益一旦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必会遭到无情的绞杀和掠夺。因此,我安心作自己的分内之事,并未参与到他们的事业中。

2001年的一天,他突然夤夜来访。那天,他一反常态,喝了许多酒,并和我聊起了雍仲苯教、耆那教、印度教、佛教、道教,甚至一度谈到了杂密、唐密、东密、台密和藏密的渊源。那是我第一次听他谈到关于郑和船队下西洋的事件。我问他这里面有什么联系?他开诚布公地说起了圆城寺,并说在那座寺庙的地下,隐藏着一座巨大的地宫。

圆城寺是你父心中一道没有解开的结,我后来才知道,早在1985年以前,他就发现了那里,并且曾经一度进入到地宫前庭的大门处。但是,因圆城寺的重建,他只得中断了那次行动。

我曾经见过圆城寺地宫大门上地图的摹本,准确地说,那并不是一幅地图,而是一幅由点和线条组成的神秘图案。这幅图案范围之广,勾画之繁复,令人难以参悟。

我和你父曾经争论过,我以为那是十二星次分野图,可用三垣二十八宿来对应。可他则认为那是一幅天下山川河流图,以点为山陵,以线为沟渎;点点相连,则为山脉,线条交错,则为沟渎隐伏。

我和你父争执不下,便赌咒发誓,以一套《汲古阁景宋钞本周髀算经》为彩头。我二人耗费数月心血,依照《甘石星经》中描绘的星图去一一对应、验证,可结果根本不符。但若说是他赢了,也实为不妥,他的猜测根本无法去验证。

2005年春,你父来到南京,之前他曾假道河南洛阳。他告诉我,答案很快就要揭晓了。同时,他也表示了自己的担心。他说,‘你已长大成人,已有自己的主见,只盼你留在海外,将来有所成就。’我笑他儿女情长,割舍不掉,颇有些自艾自怨。他却说,‘人心叵测,万一自己遭遇意外,最好不要让你们这些后辈们参与到这件事情当中,特别是你。’之后发生的事情你已经都知道了,不用我再去赘述。”

隋老的话说得太多,精力已经耗尽,他四肢无力地瘫软在病床上,只剩下无力地喘息,喉咙里也像拉风箱一般勉力坚持。

叶冬懵懵懂懂,试探着问:“隋爷爷,您刚才说到我父亲的时候,曾经使用过‘他们’这个称谓,我想请问——这个他们是指谁?您能够把您的研究成果告诉我吗?圆城寺里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

眼见隋老出气多、进气少,两颊已经深陷。叶冬万分不忍,他刚要收回自己的问题,隋老便点了点头。接着便说:“‘他们’就是说你父亲不是一个人在寻找这个秘密,还有其他的同伴,具体是谁,我也不清楚,唯一肯定的是包括王老弟。”

说着,他看了看王磐。

王磐没有承认,疑虑重重地摇了摇头。

“至于我的研究成果,我已经潜移默化地全部告诉了烈山,在他那里你能找到你要的答案。

关于圆城寺里的秘密,说来话长,这要从十四世纪中叶,明太祖朱元璋说起。朱元璋在起兵反元以前,家境非常贫寒,为生计所迫,他曾经在安徽省凤阳县凤凰山的皇觉寺出家为僧。他当时只是一名不入流的扫地僧,每日间,他一边扫地,一边持诵准提咒。后来朱元璋发迹做了皇帝,但是他依旧和佛门保持着密切的联系。在他身边有不少高僧,如慧昙、宗泐、智光都是当时佛法精深的不世高僧。此外,还有像刘基这样的,精通释、道、儒各家学说的神人。应该有人和他提起过——杂密准提咒的福报来得迅猛这个玄奥,朱元璋深信不疑。

准提咒是显教的十小咒之一,但是实际上是属于密宗独部的密咒。这个咒大致可分为两种,一种拜观音,一种拜佛母。传到中原以后,共有七种译法,都收在《大正藏》中。到明朝初年的时候,大部分已经佚失,朱元璋所持诵的正是拜七俱胝佛母的准提神咒。他还嫌福报不够深厚,这才有了宗泐出使西域,搜求遗经的典故。

你们可能还不知道,广传于藏地的佛教并非冈仁波切山周围最古老的宗教,雍仲苯教和印度教肯定早于佛教的产生,即便是和佛教被称为‘姊妹教’的耆那教,其创始人玛哈维拉,也诞生于佛教的祖师释迦牟尼之前。针对于这几种古老的宗教而言,佛教可以认为是一个新兴的教派,它有很多的佛法经义都是来自其他的宗教派别。此一点,相当于基督教之于天主教的关系。

说到这里,就必须要详细地讲一讲雍仲苯教,这是一个因术而成教的宗教体系,苯的意思就是‘持诵——反复念诵咒语’的意思。神秘的咒语、神秘的符号早就充斥在整个苯教的宗教体系之中,从黑山摩崖浅石刻岩画、到阿里地区的日土岩画中都有很多神秘的符号,比如万字符,在苯教中就被称为‘雍仲’,这些都可以作为证明。所以,准提咒的出处很有名堂。这大概就是明朝洪武年间,明太祖多次派人出使西域、乌斯藏的缘故。”

隋老说到这里,无力地摇了摇头,他已经油尽灯枯,口不生津,嘴唇早干得粘黏在一起,吐字发音更为困难。

王磐连忙让老刘沾湿棉签,替他润湿口唇。

过了足足有五分钟,隋老才能勉强开口讲话,他又忙不迭地说:“刚才只是起因之一,我下面还有起因之二。

公元1368年,徐达率领明军攻占元大都汗八里。据《明史·太祖本纪》中记载,‘洪武元年八月庚午,徐达入元都,封府库图籍,守宫门,禁士卒侵暴。’‘八月壬午,太祖幸北京,改大都路为北平府,征元故臣。’‘九月癸亥,诏曰:天下之治,天下之贤共理之。今贤士多隐岩穴,岂有司失于敦劝欤,朝廷疏于礼待欤,抑朕寡昧不足致贤,将在位者壅蔽使不上达欤?不然,贤士大夫,幼学壮行,岂甘没世而已哉。天下甫定,朕愿与诸儒讲明治道。有能辅朕济民者,有司礼遣。’‘洪武二年二月丙寅朔,诏修元史。’‘洪武二年八月癸酉,《元史》成。’

明眼人可以看到,从明太祖朱元璋下诏修史,到《元史》已成,只用了六个月,一百八十余天。这里面大有玄机,宋濂等人除了要感谢大元朝翰林国史院编纂的《皇朝经世大典》之外,恐怕还要感谢徐达,因为他缴获了一本无价的奇书《脱卜赤颜》,也就是我们常说的《蒙古秘史》。宋濂和王袆等人正是在这两部书的基础上,才如此迅捷地完成了《元史》的编纂。

我们必须要重提《脱卜赤颜》,这是一个汉译名,意思是‘宫廷里的秘闻’,或者‘非可令外人传者’。书中的内容,正是蒙古族的不传之秘,其中涉及到蒙古族的起源,成吉思汗先世谱系、蒙古国立国之初的西征南侵,以及成吉思汗之死和窝阔台的继位。全书用维吾尔体的蒙文写成,可惜早已佚失。现存版本为明初四夷馆的汉文译本,也就是用汉语的发音来直译蒙文,类似于汉学古籍中常用到的试读术——训诂学当中的音韵学。其中有无删减、错漏,都无从考证。

你父认为,在《蒙古秘史》中,那些隐晦的神话传说、寓言故事、歌谣、宗教仪式里,都隐藏着大量的秘闻,其中便有和黄金家族秘葬之谜有关的内容,牵连到古连勒古的定位,可惜都被明人给删改一空。但是,一叹复一哂,朱明虽然找到了这个秘密,可是他们无力破解,其原因不明,想必有人从中作梗。直到明成祖朱棣魂断榆木川,依旧没有找出答案。这就是朱棣五次征伐漠北草原,郑和七下西洋,侯显五使绝域、锐意通四夷的初衷。”

隋老讲到这里,特意停了下来,颇有老师课后留足时间,让同学们充分质疑的筹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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