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展率军追出数里远,回头一看却没有后队跟上,为避免孤军深入,只得下令停止追击。待他重返战场这才发现,原来诸将正忙于打捞沉船的金银珠宝。
杨展于是下令将这些大西军遗留的宝藏尽数充作军饷,并拿出部分前往土司那里购买粮米。得此便利,杨展所部明军粮饷充沛,愈发的兵强马壮了。
再说张献忠兵败如山倒,在数百御林军的簇拥下,冒着七月骄阳的暴晒,一路狼狈不堪地逃回了成都。
驻马于宫门前,想到这座金碧辉煌的大西皇宫马上就要被自己的死对头杨展夺走,张献忠瞬间就像发疯了一般,抽出宝刀,翻身下马直入宫中,见人就骂,见物就砸。
张献忠提着刀,气势汹汹地往寝宫方向奔走,碰巧撞见陈皇后的贴身宫女婉儿迎面而来。张献忠瞪着满是血丝的大眼,恶狠狠地询问道:“皇后何在?”
平日里张献忠对婉儿皆是和颜悦色,因此婉儿见到他并不感到害怕,又见张献忠满脸炭黑,那标志性的长髯也被大火烧得又焦又卷,显得十分滑稽,婉儿竟一下没有忍住,噗嗤笑出声来。
不想张献忠正在气头之上,瞬间暴跳如雷地咆哮道:“好你个臭婊子!老子打了败战,你是瞧不起老子么?”
说话间,只见张献忠手起刀落,这名可怜的宫女顿时鲜血四溅,香消玉殒。
砍死了婉儿,张献忠依旧怒气未消,提着还在淌血的宝刀,继续向寝宫奔去。大老远就看见陈皇后正坐在后花园湖中水榭之上,悠哉游哉地赏景乘凉,身后还有两名宫女,一个替她打扇,一个为她捶背。
这陈皇后本是原明朝内阁首辅陈演的女儿,当初由严锡命推荐,被立为皇后。张献忠看到陈皇后这般悠闲自在的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心中暗骂道:“鸟!老子好不容易才死里逃生,回到西京,你这婊子却是不闻不问!年纪轻轻,是福都给你享完了吧!”
念及至此,张献忠立刻提刀大步流星地朝着水榭上走去。
陈皇后听见声音回头一看,发现张献忠正怒目圆瞪地站在自己身后,手里还拿着一把带血的宝刀。陈皇后大吃一惊,连忙站了起来,惊诧地问道:“陛下,您这是怎么了?”
张献忠冷冷地说道:“刚刚老子把你的婉儿给杀了!”
陈皇后一听,不禁悲恸欲绝,忍不住大声责问道:“你怎能平白无故随便杀人?”
“好你个臭婆娘!老子回来你不闻不问,不过就死了个丫头,你却所这般又吵又闹,莫非俺老张在你心中还比不上一个小宫女么?既然如此,你且跟她一起作伴去吧!”话音未落,就见张献忠抡起宝刀,用力往下一劈,随着寒光闪过,陈皇后一个踉跄,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身子便如同风吹残柳般倒了下去。
两个宫女吓得是魂不附体,赶紧跪在张献忠面前,瑟瑟发抖地叩首哀求道:“陛下饶命!”
张献忠不容分说,当即飞起两脚,将两名宫女先后踢入湖中,又将宝刀狠狠往地下一掷,随即转身扬长而去。
一连数日,大西军的溃军陆陆续续回到了成都,待定国忙完军务,回到府中已是深夜。躺在床上,定国翻来覆去,竟是辗转难眠,干脆起身出门,骑上“二斗金”,来到了抚南王府。
听到叩门声,王府管家揉着惺忪的睡眼,骂骂咧咧地开了条门缝,刚想破口大骂,抬头看是定国,连忙又把话咽回肚中,恭恭敬敬地将他迎进了府中。
文秀亦是夜不能寐,听说定国深夜来访,顾不上穿鞋,光脚就迎了出来,两人携手来到花厅坐定。
定国喟然长叹一声,开门见山道:“三弟,这几日我一直思量着,大明正统已历两百余年,义父、闯王皆并世枭雄,终不能一朝将其亡灭!如今天下风云突变,满鞑子步步紧逼,窥视神州,残明不能御也!吾辈胆义素来不落人后,更应不惜筋力,摒弃旧怨,以恢廓疆宇为己任!不知三弟以为如何?”
文秀亦深以为然道:“二哥所言极是,今明朝式微,然终究是汉人正统,若能与其弃怨修好,吾辈戮力沙场,也能名正言顺!”
“既然你我皆是这般心思,咱们明日一齐向父皇进言,请求联明抗清如何!”定国大喜过望,立即向文秀提议道。
文秀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如此甚好,一切听凭二哥做主!”
二人计议妥当,多日压抑的心情顿时舒畅了许多,当即就地和衣而卧。待至次日清晨,他们便径直来到御府中营,面见张献忠。
定国率先建言道:“父皇,当今天下有如汉末之三国,满清占据中原、江北广袤之地,实力最为强悍,是为曹魏!残明退守江南半壁,是为孙吴!我朝据守川蜀,是为蜀汉!曹魏一家独大,而蜀吴弱之!假如各自为战,难免一盘散沙,迟早会被各个击破!惟有双方摒弃前嫌,唇齿相依,方有机会逆转天下大势!”
文秀也跟着附和道:“父皇,天下民心多向大明,何不与其联合,出师北伐,以御清军?”
张献忠沉默了许久,方才开口说道:“那残明自视正统,岂会自降身段与老子这流寇头子联合?不过你们的话倒是提醒了老子!咱们不如就以北上抗清为名,率军出川,趁满鞑子立足未稳之际,大举进占陕西,如此或可以摆脱现在的困境。”
然而定国却是忧心忡忡:“关中毕竟是咱们的老家,又是以抗清为名,我大西军若能进入陕西,定能够获得百姓的拥戴!只不过满鞑子已经占据了阳平关,出川道路皆被锁死,要想入陕必将是一场苦战!而我军缺粮的境况并没有多少改善,单凭我大西军一己之力,要想取胜恐怕并非易事。”
张献忠一拍大腿,站了起来:“办法总比困难多!定国,你且尽快通知诸文武前来端和宫,老子要召开紧急御前会议!”
随着前殿钟声急促响起,大西朝在京文武百官纷纷赶入宫中。张献忠并没有落座,而是站在御案前,斩钉截铁地告知百官道:“明日辰时,老子将亲率六十万大军开赴川北抵御清军!可旺!定国!文秀!能奇!命你们各率兵十万,分作四路向北进发!其余二十万大军随老子的御营行动!”
“诺!”殿中诸将异口同声地虎吼一声道。
张献忠环顾一眼四周,又继续说道:“此战乃是我大西朝生死存亡之战!万一老子战死,就由可旺接替老子,继续北上,哪怕就剩一兵一卒,也必须带着咱们大西军的火种回到陕西!”
听到这里,窦名望忍不住大声嚷嚷道:“老万岁何出此不详之言!我等就算拼了性命不要,也定保老万岁安然无恙!”
大战在即,在场众人听窦名望这么一说,也觉得张献忠此言不太吉利,各自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张献忠似笑非笑地摆了摆手,继续宣布道:“此战有进无退,必须破釜沉舟!汪丞相,迅速派人贴出布告,并打开城门放百姓出城!今夜子时,各营准时在四城放火,务必将成都烧个精光!杨展那厮,既然这么想要成都,老子便把这片废墟送给他当个见面礼吧!”
话说一半,张可旺突然想起一事,连忙插话道:“军中金银珠宝甚多,若带着出征,不免拖累军心,应当如何处置?还请父皇示下!”
张献忠捋着长髯思虑了片刻,这才对张可旺说道:“你且带上些民夫,想办法先在锦江断流,然后将宝藏挖洞深埋,最后决堤放水,并将民夫杀光!待日后咱们卷土重来之时,再将这些宝藏挖出!”
随即,张献忠又对各营的具体任务及若干细节逐一做了部署,而后吩咐大家各自散去。
这场紧急御前会议,从始至终只用了不到一炷香功夫,乃是大西建国三年以来,时间最短的一次高级军事会议。
散会后,张献忠又把张可旺留下,招手示意他走上前来,附耳对其低语道:“老子一世英雄,不可留幼子为人所擒!待会儿,你就去往后宫,替老子把那些臭婆娘,还有刚出生的幼子,尽数杀个干净!”
“父皇!”张可旺听罢不禁大惊失色,连退了好几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用颤抖的声音说道,“那可是父皇您的亲骨肉,未来大西朝的太子爷啊!万万不可!万万不可!”
张献忠拍了拍张可旺的肩膀,似笑非笑地说道:“老子让你杀,你就杀,怕个屁!从今以后,你就是老子的世子!”
也许是意识到自己可能回天乏力,此番有去无回,张献忠又继续对张可旺嘱咐道:“明朝毕竟三百年正统,未必遽绝,此乃天意也!若是我死,你且带着大伙归附大明,断不能干投靠外族的不义之事!你可听清了?”
“父皇!儿臣听清了!”伏跪在张献忠面前,一种从未有过的不详之感瞬间涌上张可旺的心头,令他手足无措,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张献忠仍不放心,又逼着张可旺对天起誓。张可旺当即痛哭流涕地发誓道:“苍天在上,我张可旺今日对天起誓!将来若敢投靠外族,便叫我万箭穿心,不得好死!”
张献忠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将张可旺从地上拉了起来,催促一声道:“你且下去吧!老子交代你的事,赶紧替老子办好!”
张可旺领命而去,整个大西后宫顷刻陷入了一片血雨腥风之中。
当夜子时,大西军各营将士高举火把及各种引火工具,从各门隆隆开进城内,旋即分散开来,以十人为一队四处放火。火借风势,成都城瞬间陷入一片火海。这场弥天烛地的大火整整燃烧了三天三夜,拥有两千多年悠久历史的古城就此化为一片焦土。
至八月,隆武帝率仅有的数千人马御驾亲征,从福州抵达延平,准备冒险奔赴湖南前线。哪知郑芝龙竟暗中投降清廷,清兵得以轻松突破仙霞关进入福建。隆武帝闻讯,慌忙逃出延平,想取道汀州去往江西,不料才到汀州城外关帝庙,便被清军追上,隆武帝在逃入汀州府堂后遭乱箭射死,享年四十四岁,隆武政权就此土崩瓦解。
九月初八日,张献忠率大西军主力抵达顺庆城外,并于次日一举夺回了这座被叛军谯应瑞、冯有庆占据的城池。在此屯兵二十余日后,大西军旋即拔营起寨,继续向西充进军。
十月初十日,桂王朱由榔于肇庆监国,以丁魁楚为首席大学士兼兵部尚书,瞿式耜为东阁大学士兼吏部左侍郎管尚书事。仅仅过去七日,赣州失守的消息传到肇庆,朱由榔立刻就弃了肇庆,仓皇逃往梧州。
次月,唐王朱聿鐭亦在大学士苏观生、广东布政使顾元镜、王应华、广东总兵林察及石壁、马玄生、徐贵相、郑廷球四部义军拥护下于广州继位,改元绍武。
得知唐王称帝,朱由榔立即重新返回肇庆即皇帝位,改元永历,是为永历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