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手纹身的青年一把抢过我哥的玉蝉,放手里举起来,透过光来看,我想他应该是看不出什么名堂,却硬是这么表演一番。
好吧,就这样,他把莹润的玉蝉塞进自己廉价粗劣的口袋,我眼睛一痛。
他对其他人招招手,心满意足地走了。
走的时候,回头朝我笑了一笑。
我明白那种笑容,他在嘲笑我,笑我和自己出尔反尔。
嘲笑我在最后关头,怂到了彻底。
『我知道了,后来你和你哥感情就好了一些。』
差不多吧,这么说也行。
不知道我哥怎么和爸妈讲的,反正他们没有跟我说过任何。
也没罚我,他们从来不罚我。
我哥请了一个星期的假,之后,我们家也就恢复了常态。
但是有天回家,保姆告诉我,哥正跪在爸爸的书房里。
那是我爸第一次罚他,我从没见他发过那么大的火。
摔碎了一个古董花瓶。
『又发生什么事了?』
他发现我哥的玉蝉丢了。
『一定很贵重吧……对不起,我没有别的意思……』
没事,我当时也这么想的,原来我爸给他的东西,那么贵重,比一个古董花瓶还要贵重。
『你哥有说实话吗?其实这些事都是你搞出来的。』
没有。
他说自己粗心大意,反正就是丢了。
『跟你说句老实话,要是我是你,肯定去主动承认,我的错,我自己承担。』
哈,行,你高风亮节,你道德标杆。
我什么都没说,那时候,我置身事外。
因为我本来以为,总会有人来问我的,可是没有,所有人好像都默认了我与此事根本不可能有关系,整件事,我只有通过保姆,才知道一点点风声和进度。
如果有一个人来问我,我一定全盘说出,罪有应得的人,本来就是我。
可是没有,从逃到尾,这个家任何重要的事,都把我排除在外。
你知道那种感觉吗?
我就像不属于这个家一样,是他们勉为其难,迫不得已放在家里的摆设。
我只要在一边安静地呼吸,他们就觉得足够了。
『会不会……我就是稍为猜一猜……如果是这样的话,你会不会……』
不是他们亲生的?
『啊……我就是随口……』
我早就这么怀疑过了。
初二的暑假,我存到了三千多,花了大半去做了一份个人的亲子鉴定,用我妈梳子上的头发。
等结果到手的时候,已经快开学了。
我是亲生的。
本来想好了最恐怖的结果就是我是领养的,等结果出来了,我才发现,是亲生的,才是最恐怖的结果。
那个只会对我哥嘘寒问暖,连看我一眼都不愿意的女人,真的是我的亲生母亲吗?
我怀疑是那个鉴定机构搞错了,她连我喜欢吃香菜都不知道。
她没有给我买过任何东西,我需要什么,她只会给我钱。
我不满,她就会给我更多的钱。
然后她就让我不要说了,因为我哥要回来了,我哥喜欢安静。
没有人教过我要如何照顾自己,到了大学之后,我才知道我什么都搞不定,不知道根据天气增减衣服,不会用洗衣机,不会打扫,其实段宇、赵肖他们也不太会,但他们和我不一样。
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解释,就是我对那些基本的生存方式,没有概念,而他们只是技能不够,我是从来不知道世界上有这些技能。
我的衣食起居被剔除在我的家庭之外,也就从我的认知里剔除了。
我……
『哎呀,你跑偏了,那个女生呢?之后你们还在一起吗?』
当然是分手了,都闹成这样了,不分手还能怎么办。
我疯够了,想通了一个道理。
我讨厌这个家,而离开的唯一办法就是,大学的时候考得远一点。
于是我开始拼命学习。
还好没荒废太久,一个星期后,我又回到了年级前十的位置。
我被重新调回了教室的前排。
那天很多人调了位置,那个女生,也坐到了倒数第二排。
我回头看她,黑色头发的她,看上去,还真像个清秀的学生,只是涂得太红的嘴唇,显得有些老气。
她也对我笑,我心慌地错开了。
『等等,你是说她的位置向前移了?她不是放弃学业了吗?』
没有,后来我想了想,好像从我坐到最后一排开始,她就已经在偶尔翻翻课本了。
我猜,她应该一直都很讨厌我。
在小巷被打的那天,我讽刺她的高考是绝对没有希望了,也许她记在了心里。
从此就恨上了我。
这个你应该是知道的,一份试卷,要一个从来都考二十分的人,去努力考到五十分,是很容易的,因为那三十分都是很简单的东西,但要一个七十分的人去考一百分,他可能花了大半个月恶补,也不会有明显的效果,因为那三十分的东西,就是稍微难一点的东西了。
她就是从二十分往五十分爬的,还不错,如果运气好的话,说不定可以从一个一般般的专科学校,够到一个稍为好点的。
后来她真的很努力地学习,从倒数第二排,移到倒数第三排,再到倒数第四排,在高考之前的最后几个星期,她就坐在教室的倒数第四排。
那时候我回头看她,已经看得很清晰了,桌上满满的书,她的刘海也是整整齐齐的。
班上的同学都以为我是她的心灵曙光,是我把她拉入了正途,每次成绩排名贴到墙上,就会有人在我和她的名字之间画一条红线,连起来,中间画个桃心。
我不追究,她也不追究。
她和我都是特别奇怪的人,我早就注意到了这一点。
或许正因为如此,那时,我才会和她在一起。
离高考还有一个半个月了,那天放学,她在停车棚等我。
她说有话要和我说,我说我没话和你说。
她挡在我的自行车前面,不让我走。
那是我为了避免再次被拖进巷子,特地问我妈拿钱买的,很新,是很潮的牌子。
骑起来很快,不怕别人堵我。
我转弯,要离开。
她叫我的名字,说出了一句我再也迈不开脚步的话。
她说,我也有个哥哥,他十八岁的时候用烟头在我的胳膊上烫了三个疤,那年我十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