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依依在林静涵坚持的搀扶下,从瓷砖地板上移开了,和她一起坐在吧台旁。
“我以前是不赞成你和小然的,可哪个当妈的,会舍得让孩子为难呢?”林静涵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坦诚望进江依依的眼睛里,“小然到底就是个孤冷性子,你一不搭理他,他索性连家就是六年不回,我看惯了有你陪着他的日子,你们不在一起了,才知道没有你,他会变成个什么样子,从小浸在颜料墨水里,他本就被熏陶得没多少人世俗性,也只有你,是真正懂他的那个人。”
江依依微微低下头,眼角里,是飘扬不止的雪花,她以为对林静涵尽量热情就能化解掉一些她们都不愿触及的隔阂,却原来林静涵早已丝丝清明。
“我坦白和你说,还好你今天怀疑了我,我便把心里话都告诉你,其实我早就该亲口告诉你了,你就是我林静涵的儿媳妇,也只有你才能是,那天我叫周塔塔一起来,其实是想当着她的面好好表个态,也拿着长辈样子,让她以后不要多想或与你为难,我是没想到会让你多心,担心了好几天,只好打电话问小然你有没有和他说什么,要是有误会,我就赶紧解释,别让你们两人又过不好,谁知道小然听了之后比我还急,生怕我对你说了怪你的重话……”
“他无心的。”江依依立即说。
“我知道,人一有在乎的东西,并且下定了决心保护,就不容有失,他紧张,其实我反而更放心。”林静涵偏一偏头,江依依恍然发现,这个动作,和楚陶然是很像的,“他爸走了这么久了,我还有什么想不开的,我又能陪他多少年?人的一生那么长,长到我们一路走一路累,累极了也没有停下来的方法,终归陪他最久的人,是他的妻子而已。”
林静涵的眼睛里,不乏失落与怅然,然而还有温暖的欣慰。
汤莹是看着她长大的,林静涵也是看着她长大的,江依依忽然想起,就汤莹喜欢白百何这一点,还是林静涵告诉自己的。
“我本来想着,你们年轻夫妻,第一次一起过年,我能不来就不来,说不定我在,反而让你们不自在,可我又放不下心,我就想看看,看看你们的日子是什么样的,我也有些私心,我就是想看看小然的真心高兴……是什么样子的,我真的太久没看到他那样悄悄欢喜的样子了,你倚在沙发上瞌睡,他情愿一声不吭在旁边帮你托住就要掉的书,也不叫醒你,就眨着眼睛看你迷糊地点头,我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有看过他那么简单的笑容了……”
林静涵还在说着,江依依一边看向窗外,一边凝神谛听,有些像是在细察窗外的落雪声。
在厨房里,她曾用自己的生命浇灌出了满地的曼珠沙华,她后来试探着问过,奇怪家政阿姨打扫完那样的惨景后为什么不辞职,心理素质委实让她感到惊讶。
可那个家政阿姨一脸茫然,说厨房一直很干净。
那时她想起了知道蕾丝银链在哪儿的楚陶然。
“阿姨,我不会再怀疑你了,我搞错了一件事。”江依依起身去煮姜茶了,声音逐句安然起来,“这个世界上有过得不好的夫妻,也有过得好的夫妻,好与不好都是自己给自己的,我不仅要把这种好给自己,也要给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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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彬离开后,楚陶然开门见山道:“伯父,我认为把江彬接去您身边,会伤害到依依。”
江际扬的神色变动至不敢相信:“怎么,难道她还打算养他一辈子吗?”
“在我和依依的教育下,江彬以后会有自食其力的能力。”楚陶然放开咖啡匙,无心品咖啡,一举望进江际扬的眼睛,“只是凭我对她的了解,如何抚养江彬对她来说,是有其他意义的,她照顾江彬,这是她的大气和高尚,但她对您有怨气,而作为对您的报复,她此举,就是让您处在一个不义的位置上,但如果换做是您来照顾,这在她眼里,就是您对她的羞辱了,因为你选择的是江彬。”
楚陶然每说一句,江际扬的脸色就愈来愈不好,张了张嘴,他手指摩擦的声音也越来越粗粝,沉沉而不满地看着楚陶然,说:“她没那么坏,只是心善,可怜江彬这个孩子而已。”
楚陶然神色不变,淡淡说:“她不坏,只是心里难过。”
江际扬腾地站了起来,两手拍在桌上朝着楚陶然俯身逼迫过去,怒道:“你把她想得这么不好,还娶她干什么!我女儿没到非进你楚家门不可的地步,也不是全世界就剩下了你楚陶然一个男人!”
不远处的服务员失手打翻了一份甜品,怔怔望向这里。
店里的甜美乐声,显得格外滑稽。
江际扬显露老态的面孔近在咫尺,楚陶然竟分毫未动,连睫毛,都不曾搅动到这紧绷的空气。
“伯父,坐下说,比较有效率。”楚陶然像一面风雨不催的盾牌,“我不在,她是不会乖乖喝姜茶的。”
江际扬喷怒的眼睛一闪。
“您也知道今天的墓园风雪有多大,我不在的这六年,她有些胡来,现在体寒得严重。”
一时两方俱是默然的对视,江际扬避开了视线,泄气般重重坐下了。
“既然连我这样的几句都接受不了,生怕我委屈了她。”楚陶然定定望着江际扬的眼睛,“伯父,那江彬和李默琴的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您真的故意伤她至此吗?”
他相信自己在墓园里看到的那副神情,就像梵高在1886年完成的那些自画像,在受印象派影响之前,阴郁得近乎看不出画中人的五官,尤其是那些嘴含烟斗的,压抑至极,涩涩让人感到扼喉。
桑之未落,其叶沃若。桑之落矣,其黄而陨。
他擅长洞察的,正是图景里的东西,江际扬不是对汤莹,一丝感情也无了,否则何以要去擦拭桑树枝头的积雪呢?
以防抖落的雪块,砸疼了汤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