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兮尔十二岁那年。
林霜拽着林兮尔的手腕,粗鲁地把她推进储物间,林兮尔摔在地上,手里的盲杖被甩到了墙角。
她听到了门关上的声音,还有从外面上锁的声音。铁链子砸着木头门,当当直响。
“一会儿我朋友来参加我的生日派对,你这个丑八怪老老实实在里面待着,别出来辣我们眼睛。”
林霜留下这么一句就走了。林兮尔瞎着一双眼睛在地上摸来摸去,终于摸到了她的盲杖。
她坐在自己那张窄窄的小床上,从抽屉里拿住一个相框,抱在怀里,按在胸口。
倚着墙,愣神儿。
她戴着的那副黑色墨镜盖住了她大半张脸,黑色的袍子遮住她身上所有的皮肤,只露出手和脖子。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外面吵吵闹闹的声音,有她熟悉的,有她陌生的。
林霜今年十七岁,听说这次来参加派对的人中,有她一个领班同学,好像林霜还对人家有意思。
不过林兮尔才不在乎林霜的感情生活怎样怎样,她只想知道那些人什么时候能走,她什么时候才能出去,她还没喂狗,棒棒糖会饿的。
她刚才从厨房偷出来一块肉,就藏在床底下,等着留给棒棒糖吃。
于信哥哥上次送来的狗粮也剩的不多了……
“林霜,你家真大呀!”
“不愧是林家大小姐,排面”
“学姐,我以后能经常来玩儿吗?”
“学校里都传林霜是富家千金,看来还真不是空穴来风”
“哇哇哇,慕了,我这种人只能靠努力了”
“听说你还有个妹妹?”
这一连串的奉承简直要把林霜捧上云端。林家是代城的大家族,湖西三大家族之一,所以就算林霜去的本就是个贵族学校,她的出身也是学校里数一数二的。
她的这些同学也没有穷人家的孩子,在学校里别的没学会,拍马屁倒是学得一套一套。
林霜骄傲地昂着下巴,她今天穿着定制的礼服,打扮得珠光宝气,尤其是她手腕上那条珍珠手串,价格已经上了六位数。
真是,戴在手上也不怕招贼。
“你们不用说好听的,这些话我早就听出耳茧了。诶,张川怎么还没来?”
“他还在路上,说是要给你挑一束玫瑰花,所以晚点来。”
一个同学挤着眼睛说,其他同学听了一身起哄,林霜轻笑着,眉宇间皆是喜色。
“我没迟到吧?”
说曹操曹操到,张川抱着一大束玫瑰花站在门口,他长得也算一表人才,五官端正,带着飒飒的英气,身材挺拔,有一米八。
他是个体育特长生,打篮球的。
“来了来了,学姐你快过去呀!”
那个学妹撺掇着把林霜推过去,林霜脸颊微微泛红,点着碎步朝张川走过去,说:“谢谢你能来。”
“生日快乐,送你的。”张川把玫瑰花送给林霜,明明只是个十七岁的少年,却仿佛一个情场老手一样冲她抛去一个wink。
林霜心里开心得过了头,但表面上依旧摆着礼貌,记着富家小姐的行为礼仪,只是对张川不露齿地笑了笑。
生日派对进行了快两个小时,这些人喝了些酒,酒桌游戏玩儿得正尽兴,这时听见屋子外面的狗叫声,扰了他们的兴致。
林霜眉心一蹙,正好被张川看到。
他摸了摸下巴,问:“林霜,那条狗是你家的吗?我刚才来的时候就看到他趴在外面,看谁都带着敌意,好像如果没有狗链子拴着它,就能扑过来咬我似的。”
“不是我家的,我家才没那个畜生呢。”
林霜把筷子放到碗边儿,说:“我家附近住了个野种,没爹没娘,天天在我眼前膈应我。那条狗是她的,我早就想收拾那狗了,整天乱叫烦死了。”
“这狗是挺吵的,咱们的兴致都被他给搅了。”
“那个野种是谁呀?没爹没娘……难道是哪个陪酒女意外怀孕,生下孩子就给丢了?”
“你小说看多了吧”
“学姐,到底是谁呀?”
……
林霜往楼梯下面的储物间瞟了一眼,嗤笑着说:“不知道,或许就像你说得那样,可能是个陪酒女的种吧。她现在在我家当仆人,也就林家好心,还给她一口饭吃,没让她露宿街头。她是个丑八怪,怕你们看到她害怕,我没让她出来。”
“我帮你去收拾那条狗。”
张川冲林霜挑挑眉,起身往外面走,棒棒糖一看见他叫得更狠,露出獠牙,四腿岔开直立,凶巴巴地瞪着张川。
“汪!汪!”
张川捡起地上的石头朝棒棒糖打过去,棒棒糖灵巧躲过,叫得越来越凶。
“狗东西”
张川冷笑,抽出自己的皮带,走近棒棒糖,挥起皮带抽在棒棒糖身上,棒棒糖躲闪不及,挨了一下。
“汪!汪!汪!”坏人,跟那个坏女人是一伙的!都是来欺负我麻麻的!
棒棒糖才不是那种怕人的狗,就算被打也不会认怂。它虽然性子温顺,在林兮尔面前像一只小绵羊,但发起狠来不输一匹恶狼。
它使劲扯着脖子上的狗链子想要往张川身上扑,叫声越来越狠,撕心裂肺。
“你不是厉害么,再叫啊!”
张川再次挥起皮鞭朝棒棒糖打过去,棒棒糖找准时机咬住皮带,狠狠一用力,把张川拽到地上,然后立刻扑上去咬他。
“张川!”
林霜见此吓坏了,大声一叫。不过张川是个体育生,身体灵活,立刻从地上爬起来,只是胳膊上刚才被棒棒糖咬了一口,现在正在流血。
这下彻底激怒了他,张川眸子立起来,握着皮带的那只手青筋暴起,使劲挥起皮带,像个疯子一样朝棒棒糖打过去。
一下,两下,三下……
打得棒棒糖血肉模糊。
其他人,在看戏,看这一出虐待动物的戏码,竟还觉得津津有味。
人性的丑恶,就是这样。
施暴者和旁观者,都是罪犯。
“棒棒糖,棒棒糖!”
林兮尔听到了,她在储物间什么都听到了。
她心急如焚,使劲拍着门,手拍得通红,拳头破了皮,却没有任何用,只能被关在这里听着那些魔鬼欺负她的狗。
棒棒糖在叫,它一定痛死了……
林兮尔眼睛酸涩,她紧紧咬着下唇,几乎渗出血来。
她跑到那边的柜子旁边,翻箱倒柜,找到一把剪子,踩着那张小床,用力把墙上的那扇紧闭的窗砸开。
玻璃碎了,玻璃渣子崩得到处都是,有些蹦到她的墨镜上,然后又被弹了回去。
林兮尔像疯了一样拼命地在窗子上砸了一个洞,然后从哪个洞爬出去,也顾不上手上身上被玻璃渣子划得一道一道的伤口,她摸着墙边往正门跑,一直跑。
声音越来越近,棒棒糖的叫声越来越近,鞭子声也越来越近,越来越刺耳,几乎要将她的耳膜撕裂。
“棒棒糖!”
林兮尔在所有人的眼前冲过去抱住棒棒糖,而张川手里的鞭子也毫无意外地落到她身上。
“汪!”麻麻~
“棒棒糖,疼不疼……”
林兮尔摸到手上血淋淋的,也不知道是她自己的血,还是棒棒糖的血。
她的热泪从眼角溢出,从脸颊滑落,死死地抱住棒棒糖。
张川停了手,他拧着眉头看着林兮尔,说:“你是谁,让开,我教训这个畜生呢,别插手。”
“不许打它!”林兮尔朝着张川大叫一声。
“林兮尔,你怎么出来了?”林霜走过来两眼愤怒,吼道:“我不是让你待在储物间么,你出来吓唬谁呢!滚回去!”
林兮尔颤抖着,手里还握着剪子,她青筋暴起,突然起身猛地扑向张川,拿起剪子就要往他身上扎。
但她眼睛看不见,体力上明显不敌张川,一下被他钳住手腕,林霜见此立刻把她手里的剪子夺过去。
“林兮尔,你发什么疯!”
林霜要去把她拽开,林兮尔直接一口咬上她的胳膊,下了十分力,叼着林霜的胳膊几乎要从上面咬下一块肉。
“啊!混账!”林霜一个巴掌扇向林兮尔,这才挣脱。林兮尔被扇倒在一边,她两手撑着地面,血迹和地上的沙土混在一起,脸上红肿,墨镜被打掉了。
“天啊,好丑,她眼睛怎么那么丑!”
“好恶心,都畸形了”
“难怪要戴墨镜,长成这样就别出来吓唬人啊”
“我第一次见眼睛像蜈蚣的人”
“那是人的眼睛么”
……
双目畸形,疤痕遍布眼周。
像毛毛虫,像蜈蚣,比《巴黎圣母院》里按个叫卡西莫多的怪物还要可怕。
林霜的同学看见林兮尔的眼睛都惊呆了,一个个像看怪物一眼盯着她看。
她的眼睛长成那样,所有人都在嘲笑她,挖苦她,嫌弃她,却没一个人在意为什么她的眼睛会是那副丑陋的样子。
没有一个人去关心她、可怜她,无所顾忌地戳向她的痛处,一刀一刀,鲜血淋漓。
“汪!汪!”
棒棒糖去把眼镜叼起来送到林兮尔手里,然后便凶巴巴地朝那些看热闹的人吼叫。
林兮尔把墨镜戴在眼睛上,摸着棒棒糖低头安抚它。林霜把张川扶起来,查看他的伤口。
“抱歉,我让人带你去医院。”
林霜让一个男仆带张川去看伤,其他的同学也走了。生日会开成这个样子,让别人看了笑话,林霜觉得丢人,心里压着的那口气,终于在把所有同学都送走之后爆发了。
林兮尔被两个女仆摁着跪在地上,林霜走到她旁边蹲下,捏起她的下巴,啪——
又一个巴掌。
“都是你害得,你这个野种。”
“我不是野种。”林兮尔格外平静,巴掌打在她脸上让她神经麻木,她的意识却清醒着,一字一句回应道。
林霜冷笑,眼睛里邪佞四散,说:“不是野种?那你知道你妈妈是谁吗?”
林兮尔不说话。
“你不知道,你根本就没有妈妈!二叔也不知道怎么就多了个孩子,本来以为他是领养的,结果我爸爸帮你们做了亲子鉴定,发现你竟然是他的亲生女儿,你说你是怎么来的呀?”
林兮尔还是不说话。
“你会不会是——”林霜勾起唇角,“站街女的孩子。”
“你闭嘴!”林兮尔终于说话了,她咬着牙,恶狠狠地说:“你混蛋!不许你这么污蔑我爸爸和我妈妈!”
“你骂我?你一个奴隶竟然还敢骂主子!”
林霜抬起一脚踢到林兮尔肩膀上,林兮尔被踹倒,林霜抢来旁边女仆手里的鸡毛掸子使劲往林兮尔身上一抽。
“你这个野种,再骂一句试试!”
“我不是野种。”
“我说你是你就是!”
“我不是野种,也不是你的奴隶。”
“还敢顶嘴!”
“我是林兮尔,我是林氏总裁林澄的女儿,不是你的奴隶!”
“你——”林霜两眼瞪圆,气得浑身颤抖,她深吸一口气,吼道:“你们两个把她摁住,给我撕开她的上衣!”
两个女仆同时一愣,你看我我看你,有些迟疑。林霜瞪着她们,说:“想丢饭碗吗?”
“……是”
两个女仆遵命照办,林兮尔被按在地上,她的黑色袍子被撕开,露出了那具满是伤痕淤青的十二岁娇嫩躯体,让人不忍直视。
林霜拿出一只钢笔,她摸了摸笔尖,嘴角向上勾起冷笑,蹲在林兮尔面前,说:
“不是野种?不是我的奴隶?林兮尔,这你说的可不算,我要把这两个词刻在你身上,让这它们跟你一辈子,就写在你一低头就能看见的地方,你觉得好不好?”
林霜摸了摸林兮尔锁骨向下几厘米的皮肤,努努嘴,“就这里吧,好落笔。”
……
鲜血混着墨汁,墨汁刺进去,鲜血溢出来。
野种,奴隶。
两个词,四个字,一共三十三个笔划,被一笔一笔写进林兮尔的身体。
她早就痛得没了知觉,又或许,她已经绝望了,忘了什么是挣扎,什么是反抗。
像个芭比娃娃,可以被随时肢解,随意摆弄。
但她完全比不上芭比娃娃,她没有芭比娃娃的漂亮裙子,也没有人照顾她。
她是个木偶,不会说谎的匹诺曹。
从她的眼睛失明的那天,她便知道,未来的日子就像她眼前一片黑暗。
那四个字逐渐结痂,留疤,肉红色的疤痕,真的就在她的身体里留了好久,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