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音醒来的时候已是晚上。
她掀开车帘朝外边望了一眼,暮色里云霭沉沉,好似腾蛇翻滚。
“怎么一觉睡了这般久?”梵音揉了揉睡太久有些昏昏沉沉的脑袋。
她砸吧了一下嘴,感觉嘴唇也有些木木的,用手碰了碰,竟然沾下来一点血迹。
梵音瞬间瞪大了眼:“我唇怎么破了?”
坐在另一边的小团子视线没敢往这边飘,半垂着眼,在马车里他没戴兜帽,一双毛茸茸的红色狐耳轻轻抖动了两下,乖巧得不得了的样子。
梵音想不通自己嘴唇磕伤的理由,难不成是她太久没吃肉,在梦里馋得把自己嘴唇给咬破了?
她心中虽然疑虑,但也没再纠结这个问题。正巧腹中有些饥饿,她拿出两个灵韵果,递给小团子一个:“你吃吗?”
小团子本想拒绝,突然意识到这是梵音给的,又接了过来,小口小口地啃着。
梵音没去过冀州,算算时间,她觉得此刻怕是已经在冀州地界内了。
空气里的灵气比别的地方稀薄了许多,还有许多浊气。
隐隐还能听见远处传来的不太真切的兽吼声。
“救命——”
“饕餮!这里有饕餮!”
前方忽而传来惊惶的呼喊声,那嗓音太过凄厉,激得梵音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很快就响起一声石破天惊的兽吼,跟着仿佛是骨头被嚼碎的声音。
梵音把车窗处的帘子掀开一条缝,正巧看见跑在云层上的另一辆青牛车直接被一张血盆大口吞了进去,车厢里的人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就连着青牛和车厢都一起进了饕餮的肚子。
梵音看得头皮发麻。
传言没有什么是饕餮吃不下的,山川湖海它们都能给吃没了。
一双磨盘大的血红眼睛跟梵音的视线对上,蛰伏在乌云里的庞然大物身躯一动,整片云层都在震荡。
梵音看见饕餮向着自己这辆青牛车张开了还带着血肉残渣的血盆大口,腥臭的血腥味激得梵音想呕。
她觉得自己跟小团子会想刚才那辆青牛里的人一样被饕餮给生吞了,手脚因太过恐惧都有些发软,但她还是奔过去抱起了小团子,一只手掏出刑天斧,嗓音不自觉带了些颤抖:“你别怕,你这么小一点,他吃你吃不饱,不会盯上你的……”
梵音打开车门准备出去,却发现车门外不知何时生起了一个金色的光罩,光罩顶部是一个吞纳八荒的阴阳鱼图。
光罩将整个青牛车隔绝了起来,她根本出不去。
饕餮试图吞掉这辆青牛车,然而血盆大口碰到光罩时,嘴边就燎起了一圈水泡,仿佛是被那个光罩灼伤。
梵音十分诧异,先前那两辆青牛车上可没有这个金罩,她自然不会以为这是青牛车自带的,对于这金罩,她本能的想到了风崖老祖。
难不成真是那位出云山祖师帮了她这个半路出家的弟子一把?
狐狸看了一眼金罩上运转的阴阳鱼图腾,眸光微动。
风崖老祖把这道防御金罩加到青牛车上时,他就察觉到了,只是没料到来冀州的路上就会遇上魔兽饕餮袭击。
看来冀州目前的情况比传到黄帝城的消息还要糟糕些。
饕餮吃痛发出阵阵兽吼,那吼声直刺云霄,强大的声波甚至直接震碎了后面赶来的一辆青牛车。
哪怕大部分声波被金罩挡在了外边,梵音还是觉得自己耳膜几乎要被震裂。
小团子看得眉头皱起,它现在虽然只有全盛时期的一层法力,但只要他放出威压,这饕餮就能被吓退。
可那样就暴露了他的气息,天罚之雷会立即降下。
他自己能不能抗下都还是九死一生的事,梵音这样的修为,只怕会直接被他的天罚之雷牵连,劈得灰飞烟灭。
“引灵力逆行,抵挡饕餮的啸声。”他沉声道。
嗓音虽然稚嫩,可莫名的给了梵音一种可以信赖可以依靠的错觉。
她瞧着青牛车外的金罩还能撑上一段时间,强忍着翻涌的气血,把小团子放到地上,自己打坐运行灵力。
一旦运起灵力,她身体里的灵力就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识一样,十分护主,自己在奇经八脉中穿行,建起抵御饕餮啸声的防御。
梵音很快就感知不到外界的一切,身体里那仿佛是要被什么力量扯碎的痛觉也消失了。
辞镜对梵音能这么快入定也有几分诧异,这种情况下,别说梵音一个元婴修为,便是大乘能者遇上这远古凶兽饕餮,都够喝一壶的。
让他们入定再怎么也得一炷香的时间,可梵音几乎是合上眼灵力就开始在她周身运行,这便是已经入定了。
修为到了一定程度,以防万一,入定时可留一缕神识注意外界的情况。
但梵音目前明显还做不到分出一缕神识来,所以入定后自身神识的完全关闭的,压根感应不到外界发生的一切。
这也是为何各大仙门长老们闭关时,都需要找几名弟子护法的缘故。
入定后全心修行,若被外物打扰分心,轻则前功尽弃,重则走火入魔。
而今给梵音护法的,只能是辞镜了。
金罩外的饕餮仰天怒嚎一声,啸出来的声波冲击力更大。
饕餮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咬不动那层金罩,这啸声很快召来了大量同伴。
风崖老祖设下的金罩便是再坚固,也禁不住数头饕餮轮番攻击。
辞镜冷冷盯着青牛车外聚集得越来越多的饕餮,瓷娃娃一般的面孔上渐渐浮现出掩藏不住的戾气。
“一群爬虫也配在本座跟前叫嚣?”
他若是在全盛时期,弄死这些饕餮就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
如今受轮回咒和天罚的限制,才让这些东西肆无忌惮罢了。
辞镜好歹被容白古神教养了几千年,容白古神对符咒阵法又研究颇多,他耳濡目染也会不少。
他咬破食指,指尖涌出一滴殷红的鲜血,辞镜用带血的手指在空中画了一道古朴的符文,符文泛着红光贴到了青牛车外那层金罩上。
原本在数头饕餮围攻之下已经出现裂痕的金罩,突然泛起一层红光,细看之下才发现不是红光,而是红色的火焰。
一头饕餮再次试图来咬金罩的时候,被赤焰灼到,瞬间发出凄厉的嚎叫。
饕餮连退数步,那赤焰却从它嘴角一直蔓延到了整个头颅。
饕餮痛得在厚重的黑云里打滚,整片云层跟着翻卷震荡,不少青牛车都被震落云层。但饕餮身上的赤焰却没有停熄的意思,反而烧向了它全身。
另外几头饕餮见此,血色的眼眸里满满的都是忌惮,不敢再去咬那层金罩。
辞镜怕梵音出什么意外,直接在车厢里面布下一个隔音结界后再布了一个防护结界。
自己则出了车厢,去车辕处解决一切碍事的家伙,顺带用灵力驱动青牛往冀州城门赶去。
魔界应该是借着夜色突袭,冀州是神界是魔界的交界地,一直以来都有重兵把守,还修建了御魔长城。
这御魔长城中有不少古神的神骨,冀州是晚期的神魔战场,在这里战死的古神们,纷纷以自己神骨铸御魔长城。
有神骨加持,御魔长城坚不可摧。
哪怕魔界硬攻,不攻个几天几夜也攻不下冀州来。
这也是为何大战在即,黄帝城那边还在张贴告示让人来这边采摘时冥花的缘故。
富贵险中求,总有那么些人愿意为此冒险。
青牛的奔跑速度有限,凄迷夜色里有黑色雾气蜿蜒追了上来,如纱幔一般试图缠上青牛车。
只不过那黑雾碰到金罩上的红莲业火,瞬间就消散了。
云层之上开出了花,纯黑色的,色泽浓郁得令人心惊。
昙花的形状,绽放得极快,凋零得也极快。
夜风过处,到处都是飘零的黑色昙花瓣。
一朵昙花瓣落到金罩上,立即被红莲业火给燎燃了,花瓣保持这原本的形状被烧焦后,才在一阵风里化作了灰烬。
辞镜望着这一幕,眯起了眸子:“魔君殊绝。”
魔皇有十子,称魔界十大魔君。
殊绝便是魔皇第二子。
一道冷风刮过,漫天黑色的昙花里,缓缓走出一人来,简直像是由这铺天盖地的夜色幻化而成。
他那黑色的衣袍在夜风中飞扬,肤色带着一种常年不见日光的青白,俊眉修眼,满身清贵,只不过唇上毫无血色,乍一眼看去只是个人界久病的世家公子。
他走得极慢,每一步都像是踏在人心弦之上。
随着他走进,先前还凶悍无比的饕餮兽们,瞬间屈下前肢趴在地上,甚至恐惧得瑟瑟发抖。
殊绝瞥了一眼被红莲业火烧得只剩一具骨架的那只饕餮兽,比夜色还暗的眼底毫无波澜。
“红莲业火么?”他轻轻呢喃了一声:“的确是很麻烦。”
视线落到青牛车外那层结界上,看见站在车辕处的奶娃娃,殊绝眸色微敛。
红莲业火被冥界忘川隔开,永封十八层地狱。
这六界之中,能驾驭红莲业火的,除了万年前那唯一一只修成九尾天狐的古妖,便只有以身渡厄的地藏王菩萨。
红莲业火出现在这里,他本能的想到是那只上古妖狐在此,可出现在眼前的竟只是一个戴着斗篷的小孩。
莫非青牛车中才是妖皇?这车辕处的小孩只是妖皇的使者?
“车中可是妖皇阁下?”殊绝开口。
辞镜掩在斗篷兜帽下的一双眸子中全是冷意,建木燃尽后溢出的那一缕魔气肯定跟魔界脱离不了干系。
他寒声吐出一个字:“滚。”
若不是怕引来天劫,他不介意就在这里解决了这个魔族二公子。
对于辞镜的冷言冷语,殊绝倒是一点没表现出怒色。应该说,他从始至终面上的神情都是淡淡的,仿佛不知情绪是何物。
“听闻妖皇阁下日前也杀上神界,神界独大已不是一天两天。妖界何不跟魔界联手,推翻神界,重建六界秩序?”殊绝说这话时嗓音毫无情绪起伏,仿佛不是在拉盟友,只是陈述事实。
辞镜不耐烦一扬手,一道血线直接穿透金罩狠戾割向殊绝。
殊绝狼狈躲过,脸上还是被血线割出一条口子。
只一招,他便意识到自己不是眼前这小孩的对手。
“是晚辈冒犯了。”他后退一步,几乎是瞬间,掩在云雾中的瘴气也跟着散去。
青牛车踏踏继续往冀州城走去。
车厢内,梵音因为担心小团子的安危,只调息了片刻,感觉自己气息稳定后,便从入定状态出来。
睁眼发现小团子已经没在车厢内,她心中一个咯噔,忙推掀开车门前的帘子往外看去。
见小团子就披着斗篷站在车辕处,一颗心这才放回了肚子里:“你怎么出来了?”
问完这句,梵音才发现前方垒成花朵形状的云上站了一名黑袍男子,男子脚下还趴着数头饕餮。
她满眼惊愕。
瘴气完全散去,被掩住的半轮残月在云层里撒下清辉,一切仿佛都镀上了一层清冷的柔光。
殊绝瞧见梵音时,瞳孔急剧收缩,从他出现到现在,几乎是第一次有了较为明显的情绪:“拦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