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归夏请的人不少,亲戚朋友生意伙伴,乌压压的一厅一院子,所开宴席也极尽奢侈之能事,让周利瞧的心惊胆颤,他知道宁府有钱,可没想到钱多到如此地步。
周利算了算,他一年的俸禄还买不了岳丈家这一桌宴席。
宁归夏倒不是有意显摆,他有钱,看重钱,便也会花钱,他觉得闺女归省,就该是花钱的时候,所以能花多少是多少,毫不算计。
周利在外面谢了客,宁归夏引着他进去拜宁老爷子和老太太。
宁老爷子一生好静,不愿参与这样吵吵嚷嚷的场合,一个人躲在书房里瞧书,周利与他两人互相行了礼,便往正屋里来。
宁采洁正猴在祖母身上,大说大笑,引得宁老太太和郑氏也在笑,宁老太太不时拿帕子拭拭眼,也不知是伤心还是欢喜的。
周利进来请了安,立起来垂手立在一边。
宁老太太又拭拭眼,方热情的下炕来,亲自招呼孙女婿坐下喝茶。
宁老太太一辈子没见过官,如今倒是见了官,却是孙女婿,因此也不知道该使什么礼才对,自古以来,民怕官倒是真理,宁可敬着,千万别得罪了。于是宁老太太便也不顾年老骨头疼,亲自下来招呼了。
周利上前挽着老太太笑着说了几句客气话儿,宁老太太方才半倚着炕又坐下来,眯着昏花的老眼细瞧这位孙女婿。
宁老太太宠采洁,心里不太同意这门亲事,总想着与采洁找户门当户对的嫁过去,大家过起日子来才舒心,就像她与宁老爷子这样,家里的境况半斤八两,她带来的嫁妆怎么也配得起她相公的财产。所以宁老太太这辈子就没觉得被夫家压住一点儿的气势。
如今,儿子却将孙子嫁到做官的人家去,让宁老太太也捏了一汗,不过采洁在她身边长大的,小聪明尽有,想也能应付得来。现在看来,这做官的孙女婿对她还是满意的。
“周利啊,我家是个买卖人家,家教少,不懂规矩,洁儿还需要你多教导啊。”宁老太太语重心长。
周利忙答应着,却从袖里抽出几张鲜艳的纸绞的花来,恭恭敬敬的递给宁老太太,笑道:“老太太,采洁说您老喜欢这个,所以叫人弄了几张来,你勉强瞧瞧。”
宁老太太接过来,一张张抖开,抖一张呼一声,这手艺真是绝了,比儿子去京城捎回来还要强。
宁老太太手里端起一张牡丹花样的绞纸来,送到眼前仔细端详着,笑的合不拢嘴:“好,真好,不能再好了,竟有这么巧的手来,老婆子我服了,服了。”
“老太太喜欢就好。”周利站起来笑道。这是他娘昔日做的,他娘喜欢绞纸,当年在京城,他娘绞纸的手艺堪称一绝,谁家能有刘府大小姐的一张绞纸,那都是值得炫耀的事,他爹死后,却是再没见他娘提过剪刀。
如今为了哄宁老太太高兴,周利昨晚现去娘的屋子里,翻出了大高柜子底下的这些存货,偷偷的带了来,作贺礼。
宁老太太一高兴,将手上的佛珠串子摘下来,送给了孙女婿,宁归夏在一边咋舌:“我这亲儿子,都没舍得,却给了孙女婿,可见你有多当意。”
周利略有得意的笑起来。
宁采洁坐在炕上,瞧着大家说话儿,正插不上嘴着急,却忽看见她娘院子里的一个小厮走了来,在鸳鸯姐姐的耳边说了几句话,鸳鸯面色变了变,却走进来告诉了郑氏,郑氏的脸也变了变,随鸳鸯走了出去。
宁采洁忙下炕来,也走出来看个究竟。
郑氏随着鸳鸯走到大门口。
大门口立着个衣着寒酸的中年人,弓背弯腰,不成个样子。
跟在郑氏身后的宁采洁皱了皱眉,想不出这是个什么人来。
郑氏走下台阶,走到那人跟前,端详了两眼,低声问道:“你怎么来了?”
“妹妹如今过的好,早忘了家里的亲人罢?”那人酸溜溜的开口。
郑氏冷笑一声:“我不该忘么?若不是蒙家夫收留,你们将我卖进窑子里呢,哪里还管我的死活,现在倒来点眼。”
那人摸摸下巴:“那不也是没办法的事?要不是我们卖你,你能遇上妹夫?能过上现在的日子?说到底,你还是要感谢你亲哥哥不是?”
“呸!如此不要脸的话亏你说的出来!”郑氏气红了脸,骂道。
“妹妹息怒,我记得妹夫遇见你的那年是辛卯年腊月,你是从窑子里逃出来,被人贩子捉了去,又卖一回罢?这要是让妹夫知道,他原来娶了个婊*子回家,你说他的脸面往哪里搁,哎哟,我还忘了,如今你这闺女还嫁个官家呢,要是让女婿知道他的岳母曾经是个出来卖的,那可不得了啊。”那人脸上露着嘲弄的笑。
郑氏的身子颤抖起来:“郑以已,你好不要脸,你倒底想干什么?”
“哥哥我辗转几省,好容易才找到你,你就不请哥哥进去喝杯茶?”郑以已一脸得意的笑。
郑氏眼前发了黑,身子晃了几晃,差点跌倒。郑以已伸手扶她,被她一甩手打开。
“娘,这位伯伯是谁呀?端的一表人材,一看就有学问。”宁采洁摇摇摆摆的走下台阶,过来扶住她娘的胳膊,笑着问道。
他们刚才的话,她立在门后,都听见了,她倒是隐约听祖母说过,娘是当年爹花了二两银子买回来的,这些年也没见过有娘的娘家人来过,这倒好,竟突然冒出个亲娘舅来,竟还是个无赖。
“没什么,是娘的一个老乡。”郑氏扶着额头,低低的声音撒个谎,拉着宁采洁往里去。
宁采洁没动,笑嘻嘻的瞅着她娘舅:“原来是娘的老乡啊,我是采洁,这儿给你行礼了。”说着,低身施个礼,却又笑道:“这位伯伯进屋喝茶,我今日出嫁归省,家里正请客呢,你来的倒是时候。”
“洁儿!”郑氏急了一脸汗,又不好说什么。
“娘,今儿上门的都是客,何况还是你的老乡。”宁采洁拉着她娘的胳膊,笑道。
郑以已一撩破衫子,往台阶上来,瞟她妹子一眼,得意的仰仰头:”还是我这外甥懂事。”
宁采洁吆喝一个正在院子里忙活的小厮:“兴儿,这位伯伯是娘的同乡,迢迢远来,风尘仆仆的,先带伯伯去偏厅洗个澡,换身舒服的衣裳,休息下,待会儿,让娘亲自过去请他入席坐客。”
兴儿答应着,过来与郑以已下个礼,要引着他去偏房。
郑以已正为自己的破衣烂衫有些气恼,听外甥这一说,正合心意,不由更加兴奋起来,便是急坏了一旁的郑氏,不知采洁倒底打的什么主意,这是认真将他当客人待呢?
“哎,兴儿,过来,我拿些新买的淋浴粉给伯伯洗漱。”宁采洁招手将兴儿叫到身边,朝旁边的厅里走去,一会儿工夫,兴儿手里拿了包东西出来,笑着给郑以已指路。
郑以已得意洋洋的跟了过去。
郑氏见他走远,方扯过闺女来,低声质问:“才刚娘与他的话,你是不是都听了去?果真是那样,娘也没脸再活着了。”
宁采洁抱住郑氏的肩膀,撒娇:“娘,你怎好说这样的话,你放心,我管教他有的进,没得出,他也这样诋毁您,我就让他不得好死。”
郑氏打个寒噤:“洁儿,你倒底要做啥?他再混,可也是你亲娘舅,娘也不想过分为难于他,再说,这事如果让你爹知道了,什么后果,我尚不知。”
宁采洁眨了眨眼,她倒是没把握宁归夏知道妻子曾经是窑姐儿后,会有什么反应,还是先瞒着的好。
“娘,你放心,整治一个小小的无赖,女儿我还是心中有数的,我先将他赶将了,至于以后的事,容我慢慢想办法解决,这种事不能拖,越拖麻烦越大。”宁采洁道。
郑氏心中一阵安慰,紧紧纂住了女儿的手,仿佛她就是她的救命稻草。
“娘,放宽心,咱们回屋说话儿,一会儿只瞧戏瞧热闹好了。我这法子却是一箭双雕,即帮你整治下那个不听管教的小三儿,又帮你除了这个祸害。”宁采洁笑嘻嘻的道。
郑氏叹了口气,闺女的鬼主意是多,可这不是小事,哪里是容易就摆得平的。
娘俩挽着手回了屋,约一盏茶工夫,听见后院便闹将起来。
吃席的客人有好奇的便跟了宁归夏和家里几个管事的一起来到后院。
宁采洁也麻溜的下了炕跟过来。
只见兴儿和小五正与一个浑身酒气熏天的醉汉扭成一团,兴儿嘴里尚骂着:“不知死的货,竟想串通我诈老爷的钱,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我兴儿可是那卖主求荣的主儿么?”
后头三姨娘那屋里传来三姨娘嚎啕大哭声。
宁归夏喝住兴儿,沉着脸问倒底怎么回事。
兴儿见老爷来,也不厮打了,起身拍拍衣衫,跪了下来,将事情一五一十的说出来。
原来,兴儿带了郑以已来到偏院洗漱,洗漱完了,因夫人还没过来领,便与他闲话,因今儿家里办喜事,好酒好肉到处有,兴儿便弄了些来,与他边喝边等。
谁想到这郑以已不是好人,席间,竟说他手上有注大财,单等遇到有见识的宁府的人一起来发,问兴儿有没有兴趣。
兴儿一听说有钱赚,当然有兴趣。
于是这郑以已便说出了这赚钱的门路,直气的兴儿捶足顿胸,却因今儿家里请客,又不好引人注意,只得好言相劝,让他灭了这念头,又说老爷夫人皆是菩萨一样的人品,若是他手头缺钱,只需开口向老爷索要即可,万不可毁谤他人,这般缺德。
宁归夏听的糊涂,便追问道:“他倒底说了什么,将你气成这样,三姨娘又为何哭的那般凄惨?”
兴儿将头磕的山响:“老爷,他的混话说不得,小的实在没办法开口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