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大人为了避嫌,不肯在衙门请客,去了城里的八仙楼开宴席。
宁采洁扶着老太太早早过去,在八仙楼外面的台阶上翘首盼着贵客,周利更是几遍去后头厨房瞧看饭菜,身上的长衫早被冷汗热汗浸个透湿。
老太太穿着贡缎丝绸滚金边对襟褙子,里面套了件掐丝青缎褂子,头上不过别只赤金簪子,斜里插一只翡翠的步摇。一看便清气高贵,有大家闺秀的做派和气质。
宁采洁打扮的花里忽哨,一身金丝镶亮片滚翡翠玉色的绸子长裙,外面套一件银丝镶边大红掐牙小坎肩,剪裁的合体合身,更将戴了BRA的胸衬的高出许多来。让人一眼望过去,第一感觉便是俗,俗不可耐的俗。
出门的时候,红梅见她这身装扮,气的差点背过气去,冲她嚷道:“小姐,你存心拆姑爷的台是不是?你是想让咱家送的那二万两银子打水票是不是?你打扮的跟个土财主似的,向谁炫耀呐?”
宁采洁不理她,心里却偷笑,这世上有种智慧叫扮猪吃老虎,你在上司面前弄的水灵灵孙猴子似的一般精神,不是让上司马上有种压迫紧张感?破坏工作都是背后做的,表面功夫就是让上司觉得你这个人忠心可靠,傻里傻气,没野心,不过想升个小官发个小财,跟在他屁股后面捡个小漏。
周老太太见媳妇这身打扮出来,心中也略不快,不过时间紧,也没工夫说她,又怜她出身商贾人家,自是没多少教养,便也睁只眼闭只眼,寻思着待回家后,再好好教导便是。
娘俩等着约一个时辰,才见几顶青布小轿在门前停下,薛大人先搀着他干爹从轿中出来,后面的轿子里陆陆续续出来几位穿红着绿的妇人小姐。
周利从酒楼里挤出来,满脸堆着笑,过去与薛大人行礼。
薛大人也笑着回礼。
后面的女眷走过来,略遮着面,薛大人指着周利笑道:“这是周知县不必如此拘谨,快过来见过恩人。”
只见走在最前面一位半老徐娘,风姿犹存的妇人忙上前施了一礼,对周利笑道:“妾身谢过知县大人厚意,若不是大人一力周全,怕妾身的干爹真要老死在牢中。”
“哪里哪里,都是薛大人教导有方,辖下县府皆以德治众,故才有些美谈。”周利谦逊道。
薛大人一手拉着干爹,一边往里面来,口中笑道:“里面说话。”
宁采洁立在台阶上,下死眼打量了这几个女人一番,伸手召过红梅来,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红梅点头应着,飞快的跑走。
宁采洁方扶着老太太过来,老太太要弯腰行礼,薛大人见说是周利的母亲,忙伸手拦住,笑道:“老封君不可如此,折杀晚辈。”
老太太这一礼却实实的福了下去,口中笑道:“薛大人乃利儿上司,这些年托薛大人的福,小儿一切顺利,政绩卓然,大人受老身一拜,也在情理之中。”
一行人互相酸着,介绍着,来到八仙楼二楼的雅厅分宾主坐下。
两个男人自然凑在一堆,互相吹捧肉麻。
女人们坐在一起闲话。
薛夫人明显对周老太太和宁采洁没什么大兴趣,微微挑着眉,只顾盯着身边的女儿瞧看。周老太太捡了几个话题,薛夫人也只是面上应着,并不多言。场面一时有些尴尬。
宁采洁却趁机认清了座下这四位女子的身份,一位是薛大人的夫人,一位是她的千金薛燕,一位是那位干爹的女儿李照,还有一位是薛大人的妹子薛凤至。
除了李照衣着略见寒酸躬腰缩背,形态在些卑劣外,其余几个均展样大方,一看便是见过大世面的人。身上的衣着打扮首饰虽不名贵,却得体耐看,恰到好处。尤其是薛夫人,一看便是个极讲究的女人。
宁采洁闪闪眼,起身招呼,拿起茶壶倒水,手一歪,茶壶的水洒出来,溅到裙子上,上好的缎子马上洇了一大块,难看的很。
宁采洁仓惶的倒了杯水举给薛夫人,红着脸道:“大人寻人教了妾身几个月的规矩,还是学不好,倒让夫人见笑了。”
“无妨。”薛夫人微微斜斜身子,端起壶来,有板有眼的与她干爹斟了杯茶,又笑道:“也没什么难的,多练练就好了。”
宁采洁面上露出无比羡慕的表情:“我要练到夫人这种水平,其码得三五十年罢?那时候我已经是孩子他祖奶奶了,也没人用我斟茶递水了罢?”
薛夫人笑了笑,指指周老太太:“让你婆婆教你罢,我在你这个年纪,哪里敢与婆婆坐在一起,婆婆坐着的时候,都是在后头立着,大声喘口气都得挨训。”
“现在年头变了,哪里还要这些虚礼,只要她们孝心在那里就够了。”周老太太陪笑道。
“说的也是这样,我时常教导女儿说,虽说现在不似我们以前,但规矩还是不能改的,总不能因为老辈人的宠爱,就坏了身份。”薛夫人道。
宁采洁一听气氛不好,忙对着周老太太施一礼,笑道:“婆婆,您从京城刚过来,自打媳妇儿嫁过来,昨儿也还是头一次见您老人家,以后这些规矩礼节,就要劳烦婆婆大人多多教导了。”
周老太太点点头,脸转向薛夫人道:“老身一向独居京城,年老人弱,这心思便也多起来,总寻思要与小辈们住一起乐呵,故趁儿子续弦之际,坐马车赶了来,谁知道半路上耽搁住了,昨日才到,不过也算有福,总算来得及赶上尊夫人这场席面。”
“原来如此。”薛夫人点头笑道。
“夫人衣裳上这个结打的好漂亮啊,您的手一定很巧。”宁采洁转了话题。
薛夫人面上露出得意的浅笑:“不光是这个结,这件衣裳也是我亲手缝的,你瞧,燕儿和凤至的衣裳都是我亲手做,还能看上眼罢?”
“这衣裳的料子也是极好的,比我身上这个好,我这个不禁染,刚过不过几滴茶水,就洇成这样,可见不是上好的。”宁采洁嘟着嘴道。
薛夫人脸上的笑浓了些:“你这话差了,我身上这料子还不如你穿的那个,你那个比上贡的差不了多少,我这个不过是普通的民间料子。”
“普通的料子能做出这种质感的衣裳?夫人,你真厉害呀。你瞧我里面穿的这件,我爹花了大价钱从布贩子手里买的,说是上贡剩下的,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宁采洁揪出里面襦袄的襟子,递过去给薛夫人瞧。
薛夫人凑过去,伸手摸了摸,摇头笑道:“你爹被人骗啦,这哪里是贡缎,不过是民用缎子织的稠密些,前年进京我见过她们身上穿的贡缎,哪里是这个手感。”
“唉,我爹还说他见识广,不会被人骗,我还倒处去炫耀自己穿的是贡缎,真真是打脸,幸亏今日得遇夫人,否则不知道要丢人现眼到什么时候。”宁采洁苦着脸道。
“你家不过是做买卖的,哪里能见真正的贡缎,被人骗也不稀奇。”薛燕插言道,一脸的嫌弃。
宁采洁点头深以为然。
她们说着话儿,各式茶肴便也流水似的摆上来。
伙计报着菜名儿,听傻了薛夫人。
“花好月圆”
“绝代双娇”
“步步登高”
“游龙戏凤”
“青龙卧雪”
。。。。。。
薛夫人听着一个个菜名,忍不住笑道:“这家馆子有意思,虽说都是些俗菜,却不落俗套,附庸风雅倒有些意思。”
“夫人见笑了,这是我家小姐起的名儿。”红梅立在她们身后抢言道。
“这也是你家的买卖?”薛夫人笑道。
宁采洁瞅了红梅一眼,陪笑道:“正是,我也是闲来无事,弄些没用的花样,逗夫人一笑罢了。”
薛夫人夹了根竹笋送到嘴里,点点头:“味儿不错,这名字就更不错,简简单单的一道竹笋炒排骨,这么喊出来,风雅的很。”
薛燕伸筷子夹了根黄瓜,笑道:“这青龙卧雪就是两根黄瓜躺在白糖上?周夫人你倒有意思,买的就是个菜名罢?若是我来,也必有这好奇心,要点上一盘瞧瞧看,倒底是什么东西。怪道你家有钱,你的鬼点子真不少。”
宁采洁嘻嘻笑了一声,揉揉鼻子:“无奸不商嘛,比起赚钱我可能还行,比起风采气质,我就只剩下一身铜臭了。”
她嘴上说着,却再不肯落座,只围在周老太太身边侍候,端茶递水布菜,虽然动作生硬笨拙,却看得出来是尽心尽力想做好。
薛夫人的眼中露出些赞许的神气。
吃过头一遍菜,大家放下筷子闲话,李照便立起来,要与宁采洁行礼,谢过她的救命之恩。
宁采洁忙拦住她,不让她福下去,拉着她的手笑道:“不过是你家老先生福至心灵,双蒙当今圣上开恩,与我们老爷何干,老爷不过帮递个折子,实在算不了什么。”
李照非要施,宁采洁非拦着,倒底是薛夫人说了话:”照,大恩不言谢,周夫人不肯受,也就罢了。坐下说话罢。“
李照方坐了下来。
宁采洁上前拉着她的手,笑道:“好姐姐,我不肯受你的拜,却是有事求你的。”
“什么事,你说。”李照忙道。
“听说姐姐家有偌大的田庄,出息的好瓜果蔬菜,只求姐姐现摘现新鲜的蔬菜与我尝尝鲜,我就心满意足了,还有就是将冬天里晒好的那些萝卜干,灰菜干什么的装些给我,就感激不尽的。”
薛夫人与李照她们一齐笑道:“这个容易,要多少都是现成的,还以为你要什么人参鲍翅,我们弄不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