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容也不觉惊讶,毕竟穆卿这样怒火滔天地摔东西早已不是第一次。她只是立在他身旁,不说话。
瞥了瞥矮几,上面还有一小排精巧的青瓷茶碟子,瞧这架势,怕也难逃此劫。
可穆卿却意料之外地没再继续摔东西,他僵立了好一阵,突然回过身来,伸手将萧容搂进怀里,不说一句话。
萧容感觉到他胸膛在剧烈地起伏着,好似受了许多委屈一般。
她突然心疼起来,轻轻回搂住他,闭眼将侧脸贴在他胸膛。
穆卿好似得到安抚一般,气息逐渐顺了些。
萧容本来还有许多话要说,可如今那些话到了嘴边,又偏偏一个字也讲不出。害怕一开口,就会打乱此刻的宁静。
玄棣恐怕就等着穆卿跳脚,然后借机赐罪。
平静下来以后,穆卿又如同往常一般,好似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好似他刚刚只是习惯性地暴躁罢了。
关于这次进宫去的事,他只字未提,萧容也不问。
萧容以前一直觉得,穆卿居功自傲,不懂收敛,就活该这样的结局。可是当玄棣一次次对穆卿燃起杀意的时候,她又为他心急如焚。
萧容能肯定的是,穆卿绝不会答应玄棣的条件,可是她更加明白,再这样僵持下去,玄棣定会以此为由,将穆卿逼入死路。
玄棣身边那么多美艳粉黛,岂会真的瞧得上她?萧容毕竟在玄棣身侧待了那么些时日,多多少少也能参透他的心思。
他不过是想杀穆卿罢了,才会故意放出这些逼人的条件。即使是穆卿答应下来了,将她送进宫去,只要穆卿做一日北国大帅,玄棣也绝不会断了杀他的念头。
如果真的已经谋不出一条活路。萧容倒也不介意同穆卿共赴死局。其实这样反而是好的,就好似当初她对玄棣所言的那般,生共衣衾。死同葬穴。
同他一起痛痛快快地死了,也省得这般充满怨怼地活。也许真到了以身赴死的那一刻。她还有一个坦诚相对的机会,去告诉穆卿,其实她的心,依旧一如从前。
但是这样的念头没有持续太久,就打消了。
玄棣频频召穆卿入宫,穆卿以各种理由多番推辞,终惹得龙颜大怒。穆卿逼不得已。才再次进宫去。
说来也巧,穆卿前脚刚走,胡公公后脚就到。
萧容接过胡公公呈给她的信函,心中又期待。又害怕。
回到里屋,拆开信函,萧容的脸色渐渐不再沉重。
少顷的思量之后,她打开琉璃灯罩,将信函放在烛火上烧毁。跳动的火苗映出她的脸,平静而坚定。
穆卿回府的时候,天色已尽黑。他急匆匆地赶回来,生害怕又有暴徒趁他离府兴风作浪。
幸而只是他多虑了,他一走进永华阁中。便闻到清甜的酒香,目光一扫,见萧容身披着柔粉色的纱衣,正在缓缓地斟酒。
他眉心一拧,捞过一旁的厚袄子为她披上,轻声斥责:“谁让你穿成这样?”
萧容并不理会他的呵斥,而是柔笑着拉住他的手,示意他坐下。
她的手凉凉地,软若无骨,他顿时好似被什么蛊惑了一样,竟也不再发怒,而是顺着她的意思坐下来。
她端起一杯酒,盈盈上前呈给他。
穆卿察觉她笑容中的异样,推开酒杯,不愿接下。
萧容也不死心,笑着道:“如今的大帅府姬妾和睦,大帅坐享齐人之福,怎能不喝一杯?”
穆卿的脸色顿时一沉,大手一挥将她手中的酒杯打飞。
“本帅不要什么齐人之福!”他低吼着,顺势将萧容搂过来。
萧容毫不戒备地向他倒去,一下坐在了他腿上。
他虽恼怒,却也对萧容这样的顺服很满意,手缠上她的身体,低声道:“本帅要的就只有容儿你。”
萧容再将另一杯递给他,“我早已是大帅的人,大帅还有什么不满意?”
穆卿脸色更沉,可萧容依旧那样笑着,笑得好似无情的戏子一般。
穆卿这回没再推开酒杯,他逮住萧容的手腕猛地将酒喝下,突然扶住她的头,凑上去强行将烈酒悉数灌入她口中,就好似要将他所有的愁绪统统灌进去。
萧容措不及防,酒水就呛满了喉咙,她挣扎着推开他,然后捂住心口开始不停咳嗽。
好不容易才缓过气,她抬起头来,面色不善地看着他。
他却是气定神闲,早有预料般地问她:“说吧,什么事。”
他知道她绝不会这般无事献殷勤。
被戳穿心思,萧容索性也不再装样子,咳了几声,直言道:“魏荷语害死了我的弟兄,又潜在你身边多年。你如今将她关起来,却又不处置,究竟如何打算?”
提到这件事,穆卿的神色立刻沉下来,沉默良久,他略带警告地看着萧容,“她的事,你不要再插手。”
萧容脸色一绷,腾地立起身来,“她杀了我的弟兄,我凭什么不插手?”
“容儿!”他沉眉低斥,气势不可违拗,但终究不肯说出原因。
萧容略显失落地对他笑了笑,低语道:“你果然还是在袒护着她……”
穆卿双眸遽缩,想开口说什么,萧容却已经不给他机会,转身就往外跑,身上披着的那件厚袄子滑落在地,她就那样穿着一件纱衣跑了出去。
她回到钟翠阁,对穆卿闭门不见。
穆卿虽有些恼,但也暗暗喜着。心想她还能这般对他耍着小女人脾气,就说明情况还没那么坏。等过上几日,她的气消了,他再前去,她定是不会再将他拒之门外。
穆卿这样想着,转身离去。
走出几步,他暗自苦笑起来。要是换在从前,他定是会不由分说地踢门进去,丝毫不去理会对方的感受。在他眼中。女人本就应该是臣服的,哪能耍这些小性子?
可自从上回她掷剑离去。那般伤痛决绝,他才明白,没有她,他什么都不是。
无论是欢喜还是泪水,他只想有她在身旁一同走过。就好像是娘亲的忌日,他也只希望她在身旁陪陪他。他明白他的确是伤她太多,如今他的仇已经报了。她又回来了,那他就得无条件地疼着她,顺着她,只要她还愿意留在他身边。
看着门外的身影渐渐隐去。萧容沉重地闭上眼,默然叹气。
她哪儿还会耍什么小女人脾气?她这样借故逃回钟翠阁来,是别有目的。
她不能再继续留在永华阁中了,而以这样的理由回来,是目前想到的最不露痕迹的做法。
穆卿离去后便再也没来。只是时时嘱咐贾大娘照料好萧容的饮食。
寒潮渐退,院中的腊梅正在努力地盛放最后的红艳。
萧容轻推开窗,望着那蛊惑人心的残红,然后慢慢将目光收回来,停留在镜台旁那个白玉扇贝盒子上。
扇贝形的白玉盒子精致小巧。里面盛着色泽莹润的上品胭脂。那胭脂的成色好极了,涂上去定是美不胜收。
可是她知道,那是有毒的……毒胭脂。
穆卿近日频频被召入宫,却依旧无动于衷地回府来,玄棣的耐性想必也快被磨没了。
这必然是危险的,只是萧容不知道穆卿能否觉察得出。
昨日玄棣趁着穆卿入宫,托胡公公送来这毒胭脂,萧容想也没想,便接了下来。
“为了以防万一,皇上特地为萧大人备了解药。”胡公公双眼眯眯笑着,又呈上一个小瓶子,“这儿只有萧大人一人的解药,至于更多的解药,那就看萧大人的表现了。”
萧容面色冷清地点点头,“那皇上准备什么时候动手?”
胡公公对萧容的反应很满意,眉毛一撩,说道:“就在明晚。”
居然这么急?看来玄棣已经迫不及待了。
萧容这样想着,脸上依旧波澜不惊,答道:“公公放心,我一定不会失手。”
胡公公脸上笑意更深,“穆大帅如此痴爱萧大人,萧大人定然是不会失手的。”
拉回思绪,萧容将目光从胭脂盒上移开,再望着清清冷冷的天,默默算着时辰,已经差不多了。
披上暗粉色白狐毛滚边的羽缎斗篷,她面淡如水地走向府门口,意料之中地,被门口的侍卫拦了下来。
看着其中一个侍卫向一旁使了使眼色,另一个侍卫便匆匆离去,萧容只得,他是去通知穆卿。
萧容并没有出示御令让他们不得不放行,她等的就是穆卿。
果然,不过半刻钟,穆卿就急急地赶了过来,看着萧容这一身行头,他疑惑地皱起眉。
不待穆卿出言询问,萧容就温声说道:“春玉这丫鬟没个心眼儿,出府去置办点东西都出了纰漏。本来我也无需亲自上前去,但奈何那店掌柜偏说他的缎子乃上乘佳品,还将春玉臭骂了一顿。春玉是我的丫鬟,我自然咽不下这口气,因此想要出府去找那店掌柜评评理。”
穆卿眸光微不可察地冷下来,瞥了瞥萧容身后的春玉,她捂着半边脸,还哭红了眼,想来的确是被欺负了。
穆卿依旧有些疑惑。
不过又一想,之前萧容为了一盏湖灯都险些和摊主大打出手,如今摊上这样的事,亲自上门去讨说法,倒也挺像是她的作风。
想到这儿,穆卿故意冷下脸,“居然不把本帅放在眼里,这掌柜的确该好好教训一番。”
他目光右移,看向一旁的侍卫,“你们一同跟上去,若是那掌柜再敢放肆,就将他绑回来!”
萧容心知穆卿这是放心不下,因此派人跟着,但她也不推辞,叩了叩首,温声道:“还是大帅想得周到。”
穆卿脸上终于浮起浅浅笑意,上前系紧萧容身上的粉色羽缎斗篷,柔声道:“容儿出去散散心,也好。”
萧容却依旧坚持:“倒不是为了散心,而是为了帮我的丫鬟讨回个说法。”
穆卿也不与她争辩,温柔地笑着点头:“嗯,就是讨说法。”
走前,他依然不忘轻声嘱咐:“记得早些回来。”
萧容柔笑着点头,随即拉着春玉快步往外走。
穆卿眸光绵长地望着那粉色的身影,良久良久,才转身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