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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尽千帆皆不是(1 / 1)

他们直接去医院,到纪梦溪的病房去。华丽的套间,由里而外的安静。大床上只有阳光铺陈,被褥整齐摆放。

真的再没了那个人的踪影,不是一走进来,他仿佛亘古不变的,要一直躺在那里,躺下去。

秦秋彦说:“可能出去散步了,我们问一问,找不到再给纪家打电话。”

出来后拦个护士问了下,vip病房那几个病人扳着指头数过来,都知道,何况纪梦溪还是个特例。所以都认得他。只说没有出院,要是不在病房,那肯定在外面透气。

秦秋彦和江南分头去找。

那一日的阳光那样好,花白的,有微风,映得植株郁郁葱葱,花红柳绿。从不觉得原来医院也可以很盎然,不只是让人倦怠的死气沉沉。

江南不禁想,如果一个要想起另一个人的时候,会是什么样的?

恍惚间,仿佛是初遇上的那一刹那,玉面如相识,尽是芳华。

树荫下他穿干净的白衬衣,黑长裤,手里捧着一本书,侧影俊美,仿佛一尊雕像。

听到脚步声转首看过来,跟她四目相对。

斑驳的树影微微凝成无数光斑细碎的落在他的眉宇间,盈盈是闪着光的,衬出他俊逸的一张脸。

江南欲笑,却眼光闪烁。

“你终于好起来了。”

纪梦溪神色里有诧异,嘴角却含着一缕笑,彬彬有礼的模样。

问她;“你认错人了吧?”

江南盯着他看了几秒钟,微微笑起来:“是了,我认错了,以为是我的朋友。对不起。”

纪梦溪还是温润的笑着,修为良好的世子家,并不觉得厌烦。

“没关系。”

他低下头继续看书,她转身离开。

秦秋彦由远及近走过来,她快步过去牵起他的手往医院外面走去。

才说:“纪梦溪不记得我了,我看他好像失忆了。”

秦秋彦“嗯”了声:“我刚才遇到了纪阿姨,她说纪梦溪的确失忆了。能醒过来已经是奇迹,但大脑受损,过去的记忆再找不回来了。”

江南侧首说:“既然是这样,我们以后再不要来看他了,就当没有遇到过,以后再不见面。”

秦秋彦轻笑:“说不准某一日会在街上遇到,那个时候他该不会是一个人,像我一样牵着老婆的手也说不定。”

人如果没了执念,想幸福就不是件难事。当纪梦溪的脑子里有个江南的时候,他死也不想再背弃她。可是,如今没有了,扣在他心上的那道枷锁被上帝解除了。

此去经年,他们再没关系。

秦秋彦默了一会儿,跟她说起许多年前的一桩事。

“当年秦凉被人偷走,是苏瑞做的。虽然她没说过,可我听着是那样。有一次她无意间跟我说起,说秦凉跟小的时候不一样了,而且她当时说的是豆豆,我就猜想是她做的。那时候不方便问她,过后也没有刻意让别人去查。因为许多年前捡到秦凉的时候,那一个背景让我无法释怀,似是阮天明……”可是他已经死了,很多年前便死了。

江南很惊讶:“真的是阮天明?难道他还活着?”

秦秋彦摇了摇头:“不知道,所以不去查,过去了就让它过去。有些事情模糊一点儿或许是好的……苏瑞手底下还有一些是我以前的手下,跟我有很深的情义。当年苏瑞把秦凉带走,其中会有人心生不忍,偷出来送走也说不定。所以不一定非是阮天明……”

那是他的臆想,所以便永远不去查清楚。

江南揽上他的手臂:“你没查就对了,或许真的是阮天明呢,他那么好的人,一定在哪里好好的生活着也说不定。”

秦秋彦感叹:“只是对不起他,当年他求我放苏瑞一条活路,可是我没有……”

“他会理解你,不会怪你的,你要相信。”

医院外面是一段长长的林荫路,流火的盛夏天,头顶浓荫摭天蔽日,脚下树影斑驳。风拂过,树叶沙沙响动。

他们不急着打车去机场,手牵着手慢慢走。宛如走到天荒,走到地老。

路边店面放着一首老歌,优的旋律响彻整条街,夹杂在慵懒的阳光里。

让青春吹动了你的长发让它牵引你的梦

不知不觉这城市的历史已记取了你的笑容

红红心中蓝蓝的天是个生命的开始

春雨不眠隔夜的你曾空独眠的日子

让青春娇艳的花朵绽开了深藏的红颜

飞去飞来的满天的飞絮是幻想你的笑脸

秋来春去红尘中谁在宿命里安排

冰雪不语寒夜的你那难隐藏的光采

看我看一眼吧莫让红颜守空枕

青春无悔不死永远的爱人

让流浪的足迹在荒漠里写下永久的回忆

飘去飘来的笔迹是深藏的激情你的心语

前尘红世轮回中谁在声音里徘徊

痴情笑我凡俗的人世终难解的关怀

看我看一眼吧莫让红颜守空枕

青春无悔不死永远的爱人

林向雨很多年之后,仍旧想要努力回想一下她的母亲,那个在风尘之中打滚卖笑的女人,仿佛来自远古的一缕幽魂,午夜欢声午夜归。穿着艳丽,妆容浓的有些夸张,坐到床前抽烟。

细长的手指微微的翘着,踢了鞋子姿态并不优的坐在床头,烟也是一根接一根的抽。

像极了民国时期斜倚娼门的歌女,仔细去看,也算异样风情万种。

那时候林向雨就觉得跟她在一起的时间可贵,总觉得不会很长,像是种说不出的感觉。

于是,每一晚林乐回来,她都会醒来,缩在被子里只露一个小脑袋偷偷的打量她。有的时候,林乐会发现她,醉醺醺的,自然不会有什么好话。

林向雨那个时候听到对自己最多的形容词就是“下贱坯”,“丧门星”,姥姥每天都会那样喊叫她,林乐也会。

那时候年纪小,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哪里知道那里面透出的厌恶,足以将她踩到尘埃里。

她总是想不明白,为什么妈妈不喜欢她?所有人都不喜欢她……是她做的不好么?

后来才知道,根本不是,无论她多努力,变得多乖巧,多听话,林乐都不会喜欢她。她的出生本来就是种错误,最污渍不堪的一个标记象征,林乐每天看着她,只怕要跟被人羞辱一样的痛苦。又怎么可能容纳并喜欢她呢?

能将她生下来,已是天大的恩惠。可是林向雨想,她为什么不真的恩惠她一下,干脆不要生下来?

林向雨并不感激林乐,感谢她十月怀胎,把她带到这个世界上来。因为没有人告诉她,原来她的出生和痛苦是相伴的,一早就已注定。

如果知道一出生就要被这么嫌恶,拼了命她也不会来到这个世界上。

太痛苦了,阴森森的童年,打骂中度过,冷眼遭弃,没有温暖。

所以,林乐不喜欢她,林家那一些人都不喜欢她。无论她多么努力,委曲求全,都不可能赢得天下,赢来母爱。

是的,母爱是什么?林向雨从来都不知道。

只看着别人的时候是欢声笑语,携手相牵。可是那是种什么滋味?她却不知。

于是许多年后,要不停的想。林乐于她到底是种什么感觉呢?厌恶?憎恨?嫌弃?还是其他?可曾有爱,哪怕微不可寻的一点点……

再怎么不洁,也是她身体里孕育出的一个生命,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林向雨迷离时也会想,是不是真的有一点呢?

林乐去世前一晚,是她陪在身边。她好不容易从姥姥那里争取过来的机会可以陪着林乐一起。当时高兴的样子现在想来真是傻气,竟激动得连饭都咽不下。其实那个时候她已经几顿没有好好的吃东西了。因为姥姥不喜欢她,而她年纪小不懂事,一直吵着想妈妈,林母一烦燥,就会直接收走她的碗筷让她站到墙角去,饭也吃不成了。

本来很饿,可是因为这么一件高兴的事胃中满满的,竟压不下一点儿吃的。当晚她只吃了一个香蕉,破天荒的,林乐晚上允许她在病房里跟着她一起睡。

林向雨站在病房里欢呼。

林母即时呵斥她:“丧门星,你要是敢踢到你妈妈的伤口,看我明天怎么收拾你。”

林向雨很害怕,不敢再笑了,晚上睡觉的时候也是小心翼翼,唯怕碰到林乐的伤口,跟她隔着一段距离,连身都不敢翻。

所以那一夜睡的不实,朦朦胧胧间醒来很多次。似乎看到林乐没有睡,黑暗中眼睛有一点儿明亮,看着她,一直看着她。

林向雨模糊的唤了一声;“妈妈……”

看不到林乐的表情,只听她说;“睡吧。”

林向雨不舍得睡,那还是林乐第一次肯那样认真的看着她,仿佛并不嫌恶。从来都是她看着她,静静的从身后看着,看着林乐的背影想,这是我的妈妈……

这个世界上跟我最亲的人。

每次林乐下班,她就这么看着她,看了很多年。小孩子的世界很简单,这世上有两大美女,一个是妈妈一个是自己,要是属一属二的漂亮。

记忆中她觉得林乐美极了,便想,长大后也要成为她那个样子。哪里知道那个样子不好,很不好,抬不起头,夜里只怕会难过得睡不着觉,所以总要找些事情打发。而林乐就染上了嗜烟的坏毛病。

林向雨还记得她打指甲油的样子,颜色也是很艳丽的那一种,艳得近乎恶俗,才能掩盖她习惯性弹烟熏黄的指甲。染上色泽之后看着还是明丽年轻,蔻丹艳艳。

她便会翘着兰花指等指甲油晾干,绽放在空气里,坐在梳妆镜前,真像一阵风就散了。

多么珍惜,妈妈肯这样看着她。林向雨以为她终于等来那一天了,等来妈妈喜欢她的那一天。

岂不知,她永远都等不到了。

很困,慢慢的就想要睡去。小孩子没有多少自制力,片刻的工夫就睡着了。

很舍不得,以前就算她生病,烧到四十度,在床上难受得打滚,林乐也不肯多瞧她一眼。巴不得她死了省心,一了百了。

可是,‘贱人’的命又总是这样顽强。

林向雨睡着了。

美梦不能醒过来,要一直做下去,最好死在里面出不来。否则一睁眼就破灭了,真是场灭绝性的灰飞烟灭,要让人多么的灰心丧气?

林向雨醒来了,林乐却永远的睡过去了。

她不懂得一个人如果叫也叫不醒,叫也叫不醒,那便是死了。

她推着她,一遍遍的叫:“妈妈……妈妈……你醒醒啊,天亮了,该起床了……”

早上林母送饭过来,看到林向雨不停的叫着林乐。见人不醒,自己过来叫她,发现不妙后大喊医生。

还不忘一伸手将林向雨扒拉到床下,恶狠狠的骂她:“丧门星,你昨晚是不是踢到你妈妈的伤口了?要不然怎么会晕过去?”

那一下摔得很疼,林向雨泪眼婆娑,可是没有哭。

医生很快奔进来,检查之后大惊失色,说林乐已经走了。

林母当即扑到床上,哭天抹泪。

很快林父也赶过来了,同样悲绝的表情。拥着林乐冷硬的身体哭得险些断了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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