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考完了模拟考试,张振安只觉得头晕脑胀,心里沉甸甸的不是滋味,再见他的同学们,也一个个垂头丧气,没鼻子没脸的。张振安见同桌李素嫣正在收拾东西,便问她考得怎么样。李素嫣看起来有些心神不宁,摇摇头说:“都是挺难的。”前桌的花子连用额头磕碰桌子,连声说:“要死了!要死了!”李素嫣笑着说:“你要死也要找个漂亮的地方去死!”花子掉头作了个鬼脸,扑哧笑了。
时候还早,天气也很好,太阳斜挂在门口洋槐树树梢的后面,树叶儿沙沙直响,刺眼的光线在树叶间或隐或现。从走廊鼓吹过来的风暖暖地吹在脸上,穿透进衣服里,张振安觉得非常舒服,心情略有好转。许梅跟班上的几个女生挤挤撞撞在一起,边走边激烈地争论,看都没看他一眼。张振安连忙侧过身子,又想到到莉莉也在其中,恐慌起来,急冲冲逃向教室,差点跟强子撞在一起。
“你火急火燎干什么?”强子嗔怪道。
“我。。我拉了本书。”张振安说道,回到自己的桌位,在桌肚李假装翻找一番,随便掏了本书塞进书包里。
两个人一起放学出校门,车流里好多学生都在讨论这次考试。两个人随便说着闲话,张振安便问强子考得怎么样,强子笑着说:“反正都跟天书一样,随便填就是了!”他还颇为得意地分享了自己解答选择题的方法:将铅笔横在桌子旋转,东南西北分别对应ABCD,转到哪个方向便是对应的答案。张振安笑着说:“怪不得你考试的时候老拾铅笔,老师都以为你作弊呢!”两个人逗乐嬉笑了一番,转眼拐上了大路,贴着路边并车骑行,人流渐渐稀疏起来。两人刚穿过一个十字路口,只见一辆红色的摩托车呼啸着疾驰而过。张振安一眼便认出了那是张二的摩托车,骑摩托车的戴着墨镜,穿着花格子长袖衬衫,衬衫被风吹得鼓鼓的,而且那人体形看起来也像是张二本人。张振安立刻紧张起来,只希望摩托车开得越远越好,强子却突然吹了个口哨。张振安大吃一惊,只见骑摩托车的掉头瞥了一眼,居然咧嘴笑了笑,车度却没减慢,一溜烟便已跑远了。虽然只是一刹那的功夫,张振安还是认得那人正是张二,连忙责怪自己的朋友不该招惹这些人,强子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说他认识张二。张振安更加吃惊,强子笑着解释说张二是他在镇上打台球认识,两个人切磋过几次球技,又介绍说张二家里是镇上收猪杀猪的,很有钱,本人去年刚刚初中毕业。张振安听了,忙告诫强子不该跟这些人来往,强子却不以为然,他认为张二是个爽快谈得来的家伙,而且自己跟张二也谈不上交情。张振安连忙将张二纠缠萍的事情告诉了强子,强子扬眉笑说道:“你还不了知道么?前段时间张二跟杜明升在镇上打了一架,差点动小攮子,好像就是为了你家的萍。张二吃了亏,应该不会再去找你家的萍麻烦了。”张振安心想居然还有这事,一定要赶紧通知萍知道,转而瞪了强子一眼,嚷道:“什么是我家的萍?”两个人又笑嘻嘻地逗了几句,张振安认为自己心中一直悬着堵住的一块大石头终于可以落地了。
两个人边骑车边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些闲话,听到后面车铃声嘀铃铃地直响,皱着眉头掉头一看,只见洋诗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了上来。
“你干嘛的?”两个人几乎异口同声地问,语气略有不同,说完了相视一笑。
洋诗人冷眼瞅了瞅两人,紧蹬几步,跟两人并成了一排,过了半饷才慢吞吞地回答说:“去走亲戚。”
强子说:“晚上走什么亲戚,混饭吃的吧?”
洋诗人将脑袋缓慢地转了小半圈,乜斜着眼睛望了望,没有搭话。
张振安知道洋诗人的这个亲戚家,位在他家东南角的一个村庄。他跟洋诗人一起去过一次,还在那家吃了顿饭,对那家的感觉不差。他不奇怪洋诗人为什么这个时候去走亲戚,倒是想起洋诗人最近没有来找他的麻烦,而李素嫣也渐渐恢复了正常,揣度两个人的关系肯定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有所改善。他在一旁胡思乱想,强子也没闲着,不停地出声调侃。洋诗人不为所动,一副爱理不理的表情。
强子不愿罢休,让洋诗人谈谈他的恋爱史,洋诗人皱着眉头问:“什么恋爱史?”强子啧了一声,说:“跟你老乡呗!”洋诗人顿时变了脸色,骂道:“神经病!”强子冷笑一声,说道:“我看你两个才是神经病!”洋诗人冷哼一声,说道:“我看你两个才都是神经病!”
张振安见气氛不对,连忙转开话题,问起洋诗人对这次考试的感受,洋诗人眯着眼睛,转而表情舒展开来,不急不慢地说道:“这试卷,也就那么回事。”
“我看洋诗人考个一百二十分是没有问题的。”强子一旁皮笑肉不笑地说。
洋诗人扬眉说道:“一百二十分也不是没有可能的!初三用的全是这个试卷,我们以后也是的。老张考一个看看?”
张振安摇头说我不行,心里却盘算起来,立刻信心满满,不由得美滋滋的。
三个人路过那颗屡遭无理光顾的水蜜桃树,尽管离得远远的,还能看到枝叶间掩映着的青色果子。强子咂了咂嘴,遥遥一指,笑着说道:“那桃子真好吃,过两天再来摘两个!”说完看着张振安,张振安一脸苦笑,拼命摇头,并空出一只手来一起摇摆。一条体型硕大的狼狗被扣在桃树下数天了,此刻正虎视眈眈地凝视众人。强子呵呵直笑,晃了晃脑袋,离开队伍,拐上下坡的石板。
“渣渣!”洋诗人看着强子的背影,骂道。张振安脸色一红,抱怨其不该在背后说别人坏话。洋诗人冷声直笑:“你少跟他绑一起,听说这小子现在跟镇上的小混混不干不净的。”张振安生气起来,厉声重申说不要在背后说别人坏话。洋诗人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这时太阳已经偏西,东北风越发强劲,一阵紧似一阵,吹得路旁的芦苇哗哗直响,树枝头也随之恣意乱舞,零星的树叶被吹落,飘得地面处处皆见,有得直接被卷起,回旋着越过芦苇丛顶上,飞到大河沟的另一边去了。天色明显暗淡了下来,北方的天空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阴郁的青灰色,隐隐有乌云翻滚。两个人加快了骑行的速度,因为顺风,脚踏蹬起来十分轻盈省力。张振安觉得自己之前的反应有些过火,于是主动询问洋诗人最近怎么不递纸条了。
洋诗人没有立刻接话,过了一会才懒洋洋地说:“跟那个神经病还有什么好说的?”
“快说说,说说嘛!”
“没什么好说的!”洋诗人白了一眼说,“她说什么这辈子只会跟书本谈恋爱,这是什么逻辑?她以为这是什么,难道我死皮赖脸看上她了?笑话!神经病!”
两个人离开村庄,突然一阵紧风吹过来,两个人的自行车都不由自主地晃了晃。张振安忙向风吹过来的方向看过去,只见田野里大片大片金黄色的麦浪正在急速地翻滚,更有好些处麦子倒伏了下来,一块块如伤疤一样格外丑陋醒目。麦海的远处已经被笼罩在一片迷茫的灰色当中。
洋诗人又说道:“我觉得她最近脑袋可能有点问题了,你看好她,别让她做出什么事情来。你我都有责任的。”
张振安收回正在极目远眺的视线,瞠目道:“我有什么责任?”
洋诗人不耐烦地说:“算了算了,不说了!死了拉倒!清净!快点骑,我还要赶路呢!”又看了看天边,“恐怕这场雨对收成多少有些影响。”
两个人埋头骑行,此时已经有微末的雨星点点落下。天色更加昏暗,大片大片的乌云如千军万马般滚滚而来,转眼便到达头顶,阳光显得更加微弱无力。大河沟跟另一条南下的小河沟交汇成一个丁字形,连接处是一条便捷的土坝通道,此处芦苇稀少低矮。张振安看到有些田垄间的麦子已经被刈割完毕,本来整个平整漂亮的田野突兀露出不少分布不规则的方正空地来。张振安突然联想到了上午考完的数学试卷里遇到的一个几何题目,跟洋诗人对了答案。两个人答案却不同,相互争论起来。洋诗人停下车来,就地拾起个石子便划起图形。张振安只有支下脚,歪着身体,伸着脑袋瞅,眼见洋诗人准确无误地勾画出了题目,同时滔滔不绝地讲解,突然一个激灵,大呼不好,因为他发觉了被自己忽略了的一个小细节,这是致命的失误。张振安烦躁羞愧,不等洋诗人说完,便伸腿在洋诗人的图形拉划了几脚,嚷道:“下雨了!下雨了!”
这时翻滚的乌云遮掩了太阳,很快整个天空放佛突然间被块厚重的帷布罩住了,大地顿时黑暗了下来。狂风放佛从地狱呼啸而来,眼前的空间也随之变得怪异虚幻起来:芦苇丛里的芦苇大幅度地向西南方向倾泻,树木们也同样歪着脑袋,无数的树枝好像癫狂痴迷了,在享受最后的节日派对,狂舞间,树叶飘得整个空间都是,如舞动的精灵一般,有的旋转着飞至高高的空中,一转眼便失去了踪迹。同时两个耳朵被一种急促的、杂乱的、宏大的声响充斥了,放佛已经身处一个错位的、迷失了的他维世界,两个人心思惶惶,只有拼命地蹬着脚,眼前村庄的影子就在前方。突然头顶噼啪一声,两个人慌忙看去,只见一根硕大的枯枝倾斜着飞落了下来,跌落在车后的路面中间,快速翻滚到南侧的河沟里,消失不见,还没来得及庆幸,大粒的雨点儿便劈头盖脸而下。
两个人冲到张振安家,衣服基本全都湿透了。暴雨倾盆下了一会,渐渐减弱下来,天色也清明不少。张振安挽留洋诗人吃过晚饭再走,洋诗人拒绝了,借了件破雨衣,冒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