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过后没多久,便又到了开学时候,学生们都陆陆续续地返校。三五一群的伙伴们聚在一起,共同分享别后重逢的喜庆。校园里,虽然还时而可见千禧庆祝留下的欢庆痕迹,但是年轻的燕大学子们,可贵的不在于回忆,而是对未来的展望憧憬。
春暖花开,草坪上已有茸茸春草焕发生机,年轻人自不待言,就连冬眠了一个多月的钱、顾两位老教授也出来舒缓筋骨,开始了他们让人避之而恐不及的太极运动。很快,采风间歇回来的钱屏翳就发现,他彻底解脱了!自家爷爷和顾家爷爷竟然找到了忠心的小跟班——方知晓!
每天早晨,知晓都提前等在藉园,开始是帮两位老人拿厚重的冬衣,听老人唠叨几句。登坛讲学近半个世纪的两位老教授早已把“好为人师”练得炉火纯青,因此没多久便开始争抢方知晓这个“乖学生”。好在他天生记性好,这几天只在旁边看,便把一套太极记得八九不离十。此时见老人相争,便大着胆子演练一遍。两位老人是钱教授的大眼睛瞪着顾教授的小眼睛,彼此瞪了半天,最后达成一个方知晓“无师自通”的钦定!
自此,燕大校园持续上演了二老带一少演练太极的景象,长达四年之久!
开学后两周,校园各大社团逐渐恢复正常活动。方知晓早已整理出一份言之凿凿的问卷总结,崔岩明白,这份问卷倾注了方知晓多大的心血!
因此开学后报馆的第一次例会上,崔岩当即宣布原任市场部部长因大四即将毕业申请离职,由方知晓代理部长。
“恭喜你,方知晓。”坐在旁边的东儿轻声祝贺,虽语气无波,但知晓还是听出了女孩口吻中真挚的祝贺。
他点点头:“谢谢你,林东韵,春节时你给我寄来的明信片很好看,我很喜欢!”
东儿微微错愕,似乎反映了一下,才轻声笑道:“不用客气。”其实每年春节,他都要给身边的亲人、朋友发明信片,这已经成了她的习惯。并不值得方知晓为此道谢。
“请我们新科的方部长说几句话吧!”崔岩在讲台上笑着,似乎很乐见知晓的成绩,他带头鼓掌。
还想和林东韵说话的方知晓只得放弃,三两步跳上讲台,想了想说道:“谢谢馆长,谢谢各位同事。其实,如果现在你们问我,当选代理部长之后最想做的是什么?,我的答案是——真想去掉‘代理’两个字。”
一句话逗得在做的同事们都笑了,知晓继续说道,“不过呢,我又想想,这样也不错,我比其他部长多两个字耶!印刷报纸的时候也能多占几点墨水!”
这时候崔岩站起身来,笑道:“你小子,一个假期不见,学会贫嘴了!你放心,要是真有成绩的话,你很快就贪不成那几点墨了!你要没成绩的话,嘿嘿,我把你开除出局!还不快点说正经的!”
方知晓双手作揖:“是,正经的马上就来!各位同事,我们言归正传……”
台下,东儿也跟着笑了几声,但是自从寒假回来后,女孩脸上就总是笼罩着担忧与伤感。她翻开手上的笔记本,歪歪斜斜地写着什么。旁人以为她在做会议记录,也就没有多管。记忆又回到了开学前那几天——
随叔叔一家在海南过完别致的沙滩千禧庆之后,东儿便转道杭州去拜望吴伯伯一家。
半年不见,乍然看到吴鸣佩的时候,东儿讶异得说不出话来——鸣佩姐姐形容枯槁,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虽是冬天穿着厚重,但旁人也能轻易看出她的瘦骨嶙峋!
“鸣佩姐姐,你不要命了吗!”东儿眼中酸涩,泪水缓缓淌下,她不能忍受情如姊妹的吴鸣佩变成这样!
鸣佩只是苦笑:“小时候读书时,曾读到一句词,‘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那时觉得这是很美的一句词,读起来就像唱歌!可是今天再看的时候,才知道这原来是饱含泪水的词句,每个字,都那么辛酸!”
“姐姐!”东儿阻止了她继续说下去,自小到大,吴鸣佩都是乐观的的大姐姐,怎么今日为情所伤,竟成了林黛玉!“姐姐你这是自己作贱身体!有什么用呢?我去和吴伯伯、吴伯母说!他们是你的父母,怎么能忍心看到女儿忧伤呢?”
说话间,东儿竟也顾不得其他,就要出去找吴伯伯说明一切。却被鸣佩一把拽住:“妞妞!你不能说!我就是死,也不能让爸爸妈妈知道!一直以来,我是他们的乖女儿,我听见过他们在谈论哪家女儿不听话时,言语中的不屑!我不想让他们为我失望。爸爸妈妈把我养大成人,不能再让他们跟我生气了!”
“可是你觉得让他们为你担忧,你就是孝顺了吗?”东儿这次真的很恼火,语气也相当直硬,“姐姐,你要学会面对,毕业并不直接意味着分手!是你们要这样!”
“你还小,不懂这些!”鸣佩淡淡说道。她一直是个温柔的女孩,很少这样说话。东儿没再和她为这个问题争论下去,几天后向吴伯伯一家告辞,踏上北上的行程。
火车上东儿接到父亲的电话,父亲以为她还在吴家做客,在知道东儿提前回去之后,关心询问是否出了什么问题。东儿疲惫的闭了闭眼睛,在父亲再三保证不去吴伯伯那里打小报告之后,将鸣佩的恋情和盘托出。
电话那边许久都没有声音,东儿试探地叫了一声:“爸爸,您不会告诉吴伯伯吧?”
“我的保证就那么让你不放心吗?”父亲叹息,“妞妞,你不该那样和你鸣佩姐姐说话。她已经够难过了,听爸爸的话,回去以后给你姐姐打个电话问候一声。”
“可是……”东儿撅起小嘴,有些不服气道,“您没看到她那样子!太不争气了!既然知道毕业就分手,那就不要投入感情交朋友!既然交了朋友,就不要轻易谈分手!”
“傻丫头!感情的事情哪里说的清楚。”林大使在电话那头感叹女儿的娇憨,随即说道:“等你真有喜欢的人,就不会说这种傻话了!看朱成碧思纷纷,憔悴支离为忆君。知道这是谁的诗吗?”
“女皇武则天!”东儿清脆地答道。
谁知电话那头父亲说道:“错!是武媚娘!当她因思念爱人到憔悴的时候,她便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痴情女子,而非什么女主武皇!”
林东韵听懂了父亲的意思,但仍然不服气道:“您现在说话,真像港台言情作家!”
-----------
回忆被身边的掌声打断,东儿茫然抬起头来,见方知晓已经意气风发地走下讲台,看着男孩因紧张、喜悦而略显通红的脸颊,东儿无论如何也不能将此时的方知晓和那个刚刚踏入校门向他问路的男生,联系在一起。
“刚刚我说的怎么样?”崔岩走上去继续主持会议,方知晓才轻声问东儿。
谁知女孩摇摇头:“对不起,我走神了。”
“哈?”知晓说不出的难过,刚刚满是希望东儿能关注他,没想到对方竟然走神,并直言不讳地说了出来。
他心有不甘地看向东儿正摊开的笔记本,眼力极好的知晓立即看到了刚刚写上的几句诗:“‘看朱成碧思纷纷,憔悴支离为忆君。不信比来长下泪,开箱验取石榴裙。’写的真好,是你刚刚写的吗?”
东儿无力摇头:“不是……”
知晓也为自身知识的匮乏感到羞愧:“那是谁写的?看这语气,像一位女子……”
“的确是女子,你猜猜看?”东儿不觉起了玩闹之心。
“猜错了你别笑话我!”似乎怕看不清楚,知晓将东儿的笔记本拿起来,近距离远距离分别默念一边,在欣赏身畔女孩吟吟笑意的同时,大着胆子说出了三个字:“李师师!”
林东韵以手扶额,万分无奈道:“为什么说是李师师?”
知晓的脸红了红,看东儿的表情,明显自己说错了:“我以前看过《水浒传》,觉得李师师是一个性情中人,而且还是才女。能让皇宫里的宋徽宗为了她跑出来,我觉得这种女人才能写出这么好的诗!”
“李师师是能让皇帝跑出来,可写这首诗的女子,她自己就是一位皇帝呀!”
“武则天?!”男孩讶异不已,又将诗看了几遍,不可思议道,“这首诗用情至深,不像她那种人能写出来的!”
东儿已经将笔记本收回去了,方知晓摊开自己的笔记本,将适才看过几遍已经记住的诗又誊了一遍。
东儿看着方知晓的一举一动,良久,重复了父亲的话:“当她因思念爱人到憔悴的时候,她便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痴情女子,而非什么女主武皇!”
方知晓想了想,点点头,却不再多语。其实那一刻,他最想问女孩的是:“你有一天也会这样吗?又是什么样的男子,才能让你看朱成碧、憔悴支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