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对玄虚艰深又或者庸俗热闹的喜好,与其说是乐意,不如说是失语。——邱志达
窗外这场大雪,天黑时,已然把大地裹成了至纯至净的素颜。踩的脚下的厚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剌耳声音,很是可听的清脆。
……
枫林苑这边,志达和国强两人迈进小厅时,见刚才还在腻着的两闺蜜已经各坐在一张小塌两端,似模似样的挤眉弄眼,正襟危坐的样子。塌上满铺着一张质量看去很是不错的宣纸,看到王国强带着邱志达过去,杨清浅两人起来,国强迎着自己宝贝大小姐,可怜的病美人夫人的那无比强大的气场,开心的帮她捋了捋发稍,又对身后的邱志达微微笑笑说“志达,这是我太太杨清浅,另一位是太太的同学和闺蜜罗洛修女。清浅,这是我对你提过,他一语道出我心中禅机的邱志达,是我们G大的校友,学弟,很有志向的踏实男儿。”
四人互相道了好,寒暄坐下。杨清浅则一边用镇石压了塌的四周,一边对对坐的邱志达点点头,看向王国强,见国强点了头,方说“邱同学哪一级的呢?”
“01级,信息工程专业,0161121”
“记忆力很好啊,学号也记的。”
“马马虎虎而已”邱志达边说,边目光四扫,寻找救兵。而王国强始终笑意阑珊的看着自己的夫人,转去侧坐另一边的那位王夫人的闺蜜修女,见那女孩儿正绷着自己的笑“你笑什么?”
忽然一问,把自己在内的四人都说的一愣,又乐了一下。
“我们就当是玩个会饮的游戏吧”杨清浅真是幸福呐,身边有两位如此配合的群众演员,哎,邱志达觉得今天此夫人不甚好交流,可也嗯嗯听着,只听杨继续说到“我喜欢柏拉图学园里那样畅所欲言的气氛,或是春秋战国般问难群辩的快乐,今天我们随便乐和,你不要做出拘谨附和的样子,就是要针锋相对,才有乐趣”
那是啊,邱志达偷偷忖度:您是有乐趣了,回头您怒了,我就没乐趣了。邱志达对这大小姐的快乐内心实在不敢恭维,可若是真直率表达了,他却也不敢说这大小姐真不发怒,发了怒那爱妻心切的王国强不会拿自己开刀——又转念看到大小姐手上的斑点,想起她有那样的疾病,纵然父亲有权有势,丈夫前途大好,生活真是要俗的有俗的,要雅的有雅的,连修女都能抓来做闺蜜,可依旧在生命的公平死亡的威胁中显得那般可怜,便决定给点面子,保持顺着吧,说道“是啊,兼容并包,百家争鸣,学问存在的根基,杨同学果然是精英家庭成长,脱俗啊脱俗”
修女袍的罗洛呼哈哈笑出声来,一副忍了很久的样子,接着又收敛笑容坐好。那边杨清浅给了她狠狠一眼白眼。
“继续继续,你们说什么呢”王国强走神回来说“说的挺好,”
“是挺好”杨清浅对修女笑了笑,说“就是几百年来谁都这么说,还是他说的么?这对我一个活一天是一天的人,想多听几句新鲜有趣思想的可怜家伙,是不是浪费了点儿。”
“你能不能不要在你的尊夫我老人家面前给我说这个死字,我努力为枯燥的生活,为你添一点生活快乐,你觉得有趣的,我都在努力,努力的快乐”王国强有点生气的样子,叹道“志达你随便说什么都行,不用拘泥,我太太不是小心眼容易生气的人,她只是热衷开玩笑,有时候有点过,你了解了就好了。”
“你们看镂窗口外的雪,我和浅浅说起,不知道用高丽纸写了心愿铺在雪地,等雪化了还有没有,又会染成什么样子。”
“高丽纸?桌上的宣纸么”
“嗯,是啊,学校以前有的老师出国发现,棒子的宣纸居然比我们堂堂发明了造纸术的中国上好宣纸还要质地好许多,之后就每次有人去棒国都会拖人买纸,咱们王老师呢,也不能免俗,然后呢,就也买了,然后呢,就有了夫人铺桌子用的上好高丽纸喽,”
和上次自己刻板印象里的“孤女”形象被颠覆了一样,这“修女”出世之人,却是兀自的眉飞色舞,眉眼间,邱志达看到像自己的朋友般为了带动气氛十分努力,并且不时造成冷场的本事,不由哈哈“那你知道你的闺蜜,究竟学的是耶稣基督的宗教音乐呢,还是讲佛教的音乐?”
“我不知道哈”修女把她的帽子折成一个青蛙状,边折腾她的玩具,边展开手边压着的巴顿?史蒂文的《巴顿歌诗集》“你问浅浅,我旁听,嘿嘿嘿”
“宗教音乐自然包括各个宗教,讲究鉴赏,雅音谐趣,可以平复人间郁闷不平,可以洞悉人与人心中念想各异,可以超越生命此身皮囊而得生生不息,又何分此教与彼教,何必在乎何人所作之曲,又是何世所爱之词,只要欣赏,只要能平缓此身感受至于千万,便是宗教的慈悲抚慰”
“慈悲抚慰?子虚乌有?何以取信?”
“山不厌高,海不厌深,将心比心,以才取信”
“言者容易,应人事小,坎坷关头,堪弃此身?”
“各执所愿,求一安身,昭然天下,求一安心”
“奈何长久,奈何人间,奈何奈何?”
“食之无味,弃之可惜,胡不归?”
“半道而归,随兴所愿,潇洒无凭。”
“竭力而败,方为慷慨,又何悲”
“执念已矣,不足道,不足道”
……
“今天不在状态,不想聊了,累了”杨清浅看看王国强说“我不陪你们了,你陪他们吃饭吧,饭前半天已经备好了,微波炉一热就行”
“浅浅,”王国强有点尴尬“那,你累了就休息吧”
“不用送了,让浅浅休息吧”修女闺蜜起来说“挺好的挺好的,就是太费心劲儿了,也难怪浅浅会觉得累呢,我正好晚上有晚祷,也不能晚回去,才回来G市圣东堂不久,不好缺勤,先告辞了。浅浅多保重,有空打电话。”边说边把自己的青蛙帽子恢复过来,穿上外面的大衣一溜烟闪人了。
剩下还没有反应过来的邱志达一人愣在客厅一霎那后,也就钝钝的笑道“我也是,我也是,我也等会儿有事儿,改天见。多保重。”幽幽把自己的登山鞋慢慢系鞋带,穿衣服,围巾,帽子,手套,兀自不慌不忙的把自己包的严严实实,这才推门告辞。
门外,那笑点奇低的修女闺蜜,正掉头回去取自己落下的东西,正撞上门还没关,那边王国强围巾递过来,再次告辞。
“你确定你的东西都拿好了?修女闺蜜?”邱志达缓缓的说。
“应该吧,万一忘了就只好麻烦国强学长了呗,”那边又一阵笑“修女闺蜜,头衔?外号?”
“厄,不是外号”邱志达再次发现自己是个不善言辞的人,想了半天,还是发出两声“呵呵,今天是我把场面搞砸了么?”
“没有,别多想了,”修女走了两步,又回了头,清澈的眼眸望了望志达,又望了望,见志达还在寻思什么的样子,便又哈哈安慰他说,“你所言,生死容颜,祸福无常,一切皆是幻象,诸般执念,莫不能忘,莫不能放,由来归去,尽力放下,或许这便是你的路。而在我愚昧的理解里,倘若你们不是有别的纠纷,是不是她的意思是说,或许有的人不同,你不愿执着于不放,她不愿执着于放下,又或者说,你不像她那么靠近死亡,她的傲气让你不同情她,而她若是不慷慨的接受命运,与之争自己一份生存与幸福,可还有别的选择么?她来到这个世界,她连累王国强,并非她所愿的,不如宽容些接受生活存在的合理好了。有些你们的言谈关节,我真的并没完全了解和听明白,只能解读到这里而已,意会好了哈,拜拜”
“好,拜拜”邱志达眼瞅着她匆忙离开好一阵,才缓过劲儿来,略略笑了笑,自己也便离开了。志达忽然觉得这个哈哈傻笑比小建过之无不及,怎么想都是给教堂捣乱而非庄严祷告的神职人员的闺蜜修女很是可爱,她不再是一个不戴帽子散着长发在屋里和杨清浅腻味一起的怪小孩,而是穿一件长长的布质的修女服,外面有着咖色毛呢大衣,带着修女袍同色帽子,一溜烟冲出雪地时双手提着修女袍的衣角,很是贴心的朋友…一面之缘,如是而已…
是夜,志达梦到了如蓝,很就很久以来,尘封的许多许多情感如潮般汹涌袭来,钝钝如他也可以如此为之慷慨,又怎么能说,那位杨清浅所表述出的舍生忘死的深刻情感,和那些如泣如诉的宗教庄严,是一种绝望的幻象呢?……
……
圣东堂门口,下午,风雪依旧。
东堂院内的水池已经冰霜漫漫,对岸长青阔叶矮灌丛,腼腆覆盖着洁白的雪花。池中被称为“涉水”的圆形踏石冰封在漫天霜雪之中,踏石周围的水面寂静一片。
申然和小建从圣东堂出来。
“等下你去哪里?”高建宏问申然,“可以陪我坐坐么?”
“小呆,”申然用五指山顺了顺自己的短发,带上小红帽,“这是约会么?哈哈,有志老党员,还刚从基督教堂出来,之后又约上了我这个专业到警队的女警,怎么,下来还有什么更古灵精怪的么?”
“保密”高建宏抓抓自己的大衣服,也把外套里件冲锋衣的帽子罩上“这么冷的天,这么大的雪,我们去买醉吧美女,好歹某些人也够没心没肺自夸自己和张曼玉张柏芝一样佳人了,我小小苦逼技术男,哪儿敢不约呢?”
“高---建---宏---同志,”杜申然严肃的说“买醉要迅速,走,带路”
“Yes,卖大米杜~~~,随我来~~~”
两人银铃般的狂笑引得街边人们纷纷投来好奇的眼神。
建宏把申然引到了自己在G市唯一常来的酒吧,书吧,漫画吧——“大话吹牛吧”。
说是酒吧,倒更像是一排连窗小铺,保留着红格子门和二楼小格子窗这样一些古色古香的复古风格,但实际上也未建几年,因为可以熬夜上网,看漫画,谈恋爱,所以这小铺是个酒吧书吧漫吧的混合体。
“怎么这么俗的名字啦”申然看了那名字,直皱眉头“你约女孩子不能约去高雅点的啦”
“那是约女孩子嘛,”高建宏毫不示弱的说“你又不是,你是女爷们,咱们爷俩今儿就在这里买醉了,何如?不错吧。”
申然直接以给了他一脚,顺带推门走近了这家“大话吹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