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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代 (四)(1 / 1)

奥古斯丁喜欢看各种名著,尤其爱看小说,比如他喜欢听着那张贝多芬的黑胶唱片看《战争与和平》,那本书挺厚,让他沉浸了不少的时光,再比如他印象很深的一段记忆,有段时间他一直听着一个巴赫的磁带看《乱世佳人》,被书里的白瑞德深深打动了,他十分喜欢这个角色,可以说他的世界观因为这个人而发生了不小的改变——洞悉他人,熟悉时局,临危不乱,放荡不羁,等等。直到那天,他遇见了武器店老板的老爹,那个眼睛眯成一条缝的怪老头子对他说,什么洋书都不如中国书博大精深,他当时有些相信这话,毕竟他从小大见过不少中国的同学身上带有一种中国人的优越感,他们的骨子里仿佛有一种清高——这不是贬义,相比很多白人小孩子面对黄种人、黑人时表现出的狂妄、鄙夷,这种“清高”显得很有尊严,也有一股从内而外透露着的气质。他曾经很佩服那些大多是出自中国书香世家的中国同学,那些人中不乏聪慧者,大思想者,所以他跟老头子说,那你给我推荐几本?

老头哼笑了一声,问他“识汉字吗”,他点头,老头便给他拿了几本中国的古书,《论语》《史记》之类的白话译本,扔给他,说:“觉得喜欢看,再来要,不喜欢就早些还给我。”

没想到奥古斯丁一看,还真爱上了。他拿的那本论语,书里有不少怪好看的汉字,大概是某一位读者的批注,那批注上写的是对孔子的尊敬和对儒家文化的向往之类的,大道理一堆,他倒是从书中看到了“孔子”这个人的真性情,于是便喜欢上了这个中国的圣人,他还书时对老头子说,“孔子这个人挺有意思的”,本来认为他会说一通空泛道理的老头子闻言一怔,对他刮目相看,又给了他中国的四大名著(原版),这下他彻底入迷了,拿着一本破旧的小新华字典,一边翻看一边查阅字词,三年打工时代里的闲暇时间几乎全部花在了这些书上面。从西游记到水浒传,再到让人欲罢不能的三国演义,最后是翻来覆去好几遍的红楼梦,看得不亦乐乎。

现在他叉着腰靠墙站着,一只手臂不自觉地抬起,这是他看书时常用的姿势。他现在只想看会儿书,而不是和这些人无所事事地呆在一起耗时间。哦,其实还是有事的,一个多小时前,粉西装把一伙人叫到破旧工厂里,打通了电话,说道“把那几个人带过来”,之后十来个人便坐在工厂里大眼瞪小眼。二把手最喜欢装逼,坐在门口抽雪茄,嘴里的烟雾被玩出各种花样,剩下的几个聊着最近的新鲜事,哪家夜总会的小妞屁股大,哪家夜店的趴体够嗨,居然还有两个因为埋怨对方没拿扑克牌而掐起架来,看得奥古斯丁心里一阵烦躁。让他最心糟的并不是自己被“劝”来这里尝试杀人,而是这伙人明明都是些徒有勇气的白痴,却每次都指挥自己干这干那。

原本他以为粉西装非常厉害,可后来他打听到,粉西装之所以成为老大,之所以建立这样一个打手组织,只是因为他背后有一个需求打手的大资本家,而粉西装只不过是个有虐待癖、顶多有一些领导能力的疯子罢了。

这样想着,奥古斯丁心里的烦躁逐渐退却,那个念头再度冒了出来。

等待的人终于来了,三辆车开进工厂,一伙人下车后从三个后备箱里分别拖出来三个麻袋,将麻袋堆在一起,继而打开,露出了三个脑袋。

粉西装笑眯眯地走过去,将其中一个脑袋扇了个耳光,那麻袋里的人**一声醒了过来,接着便爆发出了哀嚎声。粉西装享受地闭上了眼睛,然后歪着头转过身子,看向奥古斯丁:“来,看看你将要杀死的人。”

奥古斯丁走过去,粉西装为他介绍道:“这就是我最痛恨的那种人,狗娘养的人贩子。”

他走到第二个麻袋前,抓起那人的头发让他仰起脑袋,对奥古斯丁说道:“这就是所有人都应该鄙视的,强奸犯。”

他有点好奇地走到第三个麻袋前,同时问手下:“不是只有两个么?”

“是人贩子刚刚绑架到的女人。”

“哦…”

粉西装捏起那个女人的下巴,将她的脸抬了起来。是个亚洲女人。

奥古斯丁瞥了一眼那里,顿时心脏一跳,周围的时间仿佛静止了下来。

那女人像是刚刚清醒过来,她看清了眼前的脸,愤怒地啐了一口,吐到了粉西装的衣服上。

粉西装顿时暴跳如雷,他最不能容忍的事情就是别人弄脏他的衣服,比如当时送他入狱的那个弄脏他衣服的刑警,他在被手下救走后不久便报复了那刑警的全家!

他扬起手狠狠扇了那女人一个耳光,觉得不解恨,又扇了一下。

响亮的耳光声之后,那个女人被扇得昏厥了过去。

奥古斯丁的心变得疼痛起来,他的呼吸开始粗重。

粉西装用手理了理衣领,转身打量了一下周围的手下,说道:“这个中国货就留给你们了,现在…”他看向了奥古斯丁,说道,“该你动手了,我最好的朋友。”

奥古斯丁心里有些膈应的感觉,他最不能适应这些露骨之极偏偏又道貌岸然的问候语,这些用烂了的形容词可比学校老师批评中国人“虚伪”时说的词更加恶心人。他微微一笑,点了点头,然后说道:“刀还是枪?”

粉西装睁大眼睛,惊喜地说道:“啊哈!看来你真的开窍了!”

“书呆子终于也会杀人了。”有小弟附和道。

奥古斯丁又腼腆一笑——这笑容他已经习惯了两年,在身边所有的黑帮手下眼里,这个笑容是他的招牌式表情之——笑容随即变得有些疯狂,这是他故意装出的效果,毕竟他一直像是一个长期做着无聊会计工作的腼腆男人,第一次杀人总得表现得真实一点。

粉西装从一辆车的后备箱里取出一把步枪,一把冲锋枪,然后走到奥古斯丁面前,又从自己的腰里掏出一把手枪,交给他,微微兴奋地说道:“用哪个?”

奥古斯丁沉默了一下,拿起了那把冲锋枪。

周围一片口哨声,所有小弟表示十分佩服。粉西装笑得夸张无比,说道:“这家伙果然有当疯子的潜质,哈哈哈!”

奥古斯丁的余光察觉到粉西装嘴角的一抹冷意,他心里估摸了一下,这家伙一定在忌惮自己对他可能构成的威胁。那么…

他看了看手里的弹夹,子弹是满的,然后他把手里的冲锋枪对准那个强奸犯。

手有些颤抖,他强迫自己平静下来。

三点一线,射击。冲锋枪发出沉闷中带着清脆回音的“砰”的一声。

枪校准得极好,一发子弹,射爆了那个人的头颅。

口哨声此起彼伏,小弟们疯狂地呐喊着,给他喝彩。

他手开始颤抖,他的心开始跳。

粉西装捧腹大笑,他弓着身子说道:“哈哈哈,以为你会一紧张打光所有子弹…”

奥古斯丁怔怔看着粉西装。

粉西装感到了一丝不对,他抬头看向奥古斯丁。

奥古斯丁把枪口对准了他。

粉西装这辈子最后的动作,就是睁大了他的双眼。

“砰砰砰!”

一发子弹打到了他的胸膛,后坐力使第二发子弹打到了他的脖颈,第三发子弹爆了他的头。

全场的喧闹戛然而止,所有人没有反应过来这一幕。

奥古斯丁没有给他们反应的时间,他一咬牙,对准那些小弟扫射了起来。

小弟们本来就蹲坐在一处墙角,加上没有人反应过来,三秒钟不到的时间,这些人都死得不能再死。

麻袋里被捆着的人贩子瞪大眼睛目睹了这一过程,那枪声惊醒了地上趴着的亚洲女人,那女子被枪声吓得抱起头,枪声过后,她梨花带雨地抬起头,接着便看到了房间墙角那一堆血浆遍地的死尸,吓得尖叫了一声。她的余光看到了一个站着的人影,转过头,看到了举着枪的奥古斯丁,那个身材高大的亚洲人盯着她——有一瞬间,她从那双黑色的眸子里看到了一些很奇特的东西…大概是错觉,她来不及多想,只见那亚洲人扔掉了手里的枪,从地上那具穿着粉色西装的尸体旁拿起一把手枪,接着转身跑了出去。

门外又传出“砰砰”两声枪响。

那亚洲男人走了进来。

走到她的麻袋前,将她从麻袋里扶出来,问她:“你是谁?”

她并未显得慌乱,很端庄——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表现得这般,真像是一个等待王子的公主——地回答道:“我是中国人,被人绑架了,他们想勒索。”她见那亚洲男人眸子微微一闪,便问道:“你也是中国人?”

“是的。”奥古斯丁说着,站起身,给她解开手里的绷带。

他有些犹豫,然后说道:“我叫许成成。”

女子微微讶异了一下,说道:“我叫玛丽莲?珍。”

奥古斯丁手里的动作微微一顿,然后说道:“赶快走吧。”

“你忘了那个。”女子指着最边上那个麻袋说道。

奥古斯丁这才看到那个人贩子,他有些自责自己的大意。大意是因为害怕,自己的第一次杀人经历看来没自己想象的顺利,心理方面的难关果然难度过。

他举起手里的枪,那枪却被一只好看的手压住了。

女子接过那把枪,那双极有魅力的眸子看了一眼奥古斯丁,说道:“让我来。”

她转过头,眼中浮现出愤恨,对准那个人贩子扣下了扳机。

奥古斯丁没有看那个爆开血花的头颅,而是一直看着女子的侧脸,心里砰砰直跳,他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逃脱不了这个女子的魅力了。

女子松了一口气,把手里的枪给了他,脸上因为激动而微微有些红晕。

奥古斯丁眨了眨眼,学着电影里的绅士行了一礼,躬身说道:“我的公主,我将是你最忠诚的骑士。”

这动作显得滑稽,语言也并不搭调,女子噗嗤笑了一下,心里的压抑感放松了许多,她说:“好啊。可…你到底是谁?”

奥古斯丁觉得内心有一股暖流在流淌着,他认为自己再也没有必要伪装自己的心思了,于是他微笑起来,露出了两年以来最放松的笑容,潇洒地说道:“以前我并不知道,现在知道了,我将是你最忠诚的骑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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