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麓请的假还有一天,叶镇要去杭城卖房,罗锦要去横店看看店面,叶麓自然跟着罗锦走。
故地重游,叶麓内心毫无波动,除了嘤鸣,他的上辈子几乎是个波澜壮阔的垃圾堆,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
横店的大拆大建仍在进行,空气中都漂浮着尘土的味道,叶麓两人走了一个上午,看到的工地不下四五个,剧组也看到好几个,为了打响知名度,吸引人气,横店的所有场景都免收场租,对那些制作方来说,只要场景的画风不太离谱,横店就是第一选择。
横店六畜兴旺,百业发达,景区附近和城区,临街的铺面,都早早挂起了各种各样的招牌,很少有门面招租的,江浙人都有天生的商业嗅觉,资金也雄厚,轻易不会让人捡便宜,罗锦较起了劲,招了辆出租车,在镇北路、国防路一带转悠,每条街都要钻进去看看,自己观察一边,叮嘱叶麓注意另一边,划来划去,司机都划烦了,“大姐,你是生意人吧,这些地方没有店面的,秦王宫和明清宫苑老早开发了,人多得很,生意不要太好,不会有人出租门面的”
罗锦有些泄气,但不肯放弃,从兜里拿出一包利群软阳光,直接塞到司机的工装口袋里,陪着笑脸道,“我们母子俩都是外地的,师傅地头熟,又是热心肠,您看着开,车钱照给”
司机不大敢接招,“大姐,你这话不对啊,我是熟悉,但也不能打包票的呀”
罗锦劝说,“师傅尽管开,照您的印象来,实在找不到也就算了,本来也不急”
司机同意了,打了几个大弯,绕到环城北路上,看架势要把人往镇东边带,在一个岔路口,叶麓突然出声了,“师傅,右拐”司机没有二话,当即右拐,反正是他们自己瞎指挥,找不到也怪不得他。
这条街是都督南街,在明清民居博览城东侧,跟万盛南北街比起来,相对比较落寞,再往东开发的痕迹还比较少,但是离客运站和科技专修学校都很近,人流不小,而且叶麓知道,就在明年,他前世任教的横店影视职业学院就要在这里出现,跟博览城一起,把这条街夹住,让他沸腾起来。
“哎,运气不错的嘞,小伙子,你妈妈该好好谢谢你噢”司机眼尖,瞟到了街边几株球形的红叶石楠造型树后面,几家连在一起的门面,都贴着白纸黑字的招租字纸。
罗锦神色有些激动,但有所保留,“小麓,咱们再看看吧,这里有点偏”
叶麓摇头,“不偏的也没人肯往外租,就这里吧”
罗锦瞪了他一眼,问司机,“师傅,这里,怕不会有明星来吧?”
司机大笑,“大姐,那些明星都在园子里拍戏,要么就在大酒店躲得严严实实的,出来得很少,出来去哪里就不好说啦,也有喜欢往偏僻地方跑的”
叶麓这才反应过来,罗锦对自己想见明星的事情上心了,扳着她的肩头,把她推下了车,“罗姨,先填饱肚子,明星不能当饭吃”
“哎哎,你这孩子,还没给师傅车钱呢”罗锦被推下来,拧着身给了打车钱。
罗锦是做过生意的,租门面她驾轻就熟,房东不是本地人,不愿折腾,只长租不短租,最短两年的要求,她犹豫了一下,叶麓撺掇了几句,她咬牙同意了,租下了一间两层的门面,签了合约,给了押二付三的租金,就算拿下了,叶麓正四处打量,罗锦回过身,戳了戳他的脑门儿,“到时候,看不到明星,你可别怨我”
叶麓干笑不语,罗锦是个急性子,带着他楼上楼下地看,蹙着秀气的眉头思索,手里的小本子上划拉着,哪里摆桌,哪里配菜,哪里安烧烤炉,哪里弄抽风口,安换气扇什么的,叶麓默默跟着,等罗锦的小本本记得差不多了,他才开口,“姨,给我留一面墙”
“你要墙做什么?”罗锦有些奇怪的问道,“这是做生意呢,可不能让你瞎捣鼓”
“姨,我会画画”叶麓坚持,“我有个朋友会设计,不出岔子”
罗锦揪了揪叶麓的鼻梁,同意了,“小麓,你先把想法跟我说说,我给你弄好,到时候你跟你朋友,就来画画就行了”
叶麓要的很简单,在顾客选菜的地方,留一面墙,嵌上简单的木框,他会来布置。
罗锦点头表示晓得了,带他出去找了家土菜馆吃了顿饭,就赶他走,让他赶紧回学校,叶麓举步又停留,看着她,“姨,重活你留着,我周末来帮你”
“这孩子都傻了,都有工人的好不啦”罗锦笑得很开怀,丢个白眼儿过来,“赶紧走,你周末来,我都好开业了,还用得着你”
叶麓傻笑,走回来轻轻拥抱了罗锦,大踏步离去,罗锦望着他高大但稚嫩的背影,擦了擦眼睛,咕哝了句“死孩子”,继续忙碌着张罗起来,浑身充满了力气。
叶麓回到315,面对用眼神表示关心的两个兄弟,他只点了点头。
“哟,三麓回来了,家里怎么样,没事儿吧?没事儿就好,你说这人世间呐,总是爱恨情仇、悲欢离合、生老病死,想多了,还真觉得没什么滋味儿”隔壁的博士研究生,叫向准,学的信息技术,是一秀的嫡系师兄,或者叫师叔也行,身量瘦高,马脸,在博士学位面前折戟三年,老婆孩子都有了,愣还是个学生,他是个有规律的人,每次论文被打回,就要看破一下红尘,“人生在世,也就吃点喝点罢了”
“师兄”一秀勉强起身打了招呼,他不怎么爱交往,这个师兄尤甚,无他,两人站一块儿,让他的身材缺陷暴露得太过充分。
“秀啊,你说,互联网泡沫碎得跟粉笔灰似的,脆弱得跟绿豆芽似的,这前途是不是黯淡无光,各种病毒横行,有什么希望,必将被淘汰出局啊,我写这论文,多深刻,多有前瞻性,凭啥给我毙了,凭啥?”向准义愤填膺。
“师兄……”一秀愣怔半天,冒出一句,“节哀顺变”
向准气得一个仰脖,差点没晕过去,把手里的一沓a4纸一摔,“我去k个歌”
叶麓蹲下身,把纸全捡起来,扫了几眼,递给一秀,“照这个,全用反义词写,保准能发表”
一秀接过,嘁的一笑,没当回事儿。
视唱练耳是音乐学院的通识课,大班教学,这是音乐生的基础技能,事实上在入学的艺考中是测试过的,现在只是难度提高了,专业性也提高了,台上的男老师姓魏,魏大忠,干巴瘦,头发花白,很有激情,别的老师喜欢考学生,让他们翻谱子视唱,他喜欢让学生点谱子,他唱示范,高中低音俱全,回环往复,有余音绕梁的劲道。
叶麓坐在角落里,没有听课,这课他也曾经讲过,并没有敬畏之心。
他埋着头,在雪白的画纸上画着素描,他的效率不高,时不时还要托着腮帮子苦思,心里有些慌乱,夫妻四年,细想起来,才发现自己对刘依琳的了解少到可怕,不知道她的爱好,不知道她的心愿,不知道她的所思所想,就连她的几个简单的表情,都是模模糊糊的。
看着纸面上一束纤瘦的剪影,扶着阳台上锈迹斑斑的栏杆,眺望着远处,薄薄的直发被冷风吹乱,缭绕着苍白的脸,眼睛里的温度倏忽寂灭,只余下茫然。
叶麓蓦地有些心痛,这幅画面他看到过很多次,已经习以为常,他从没想到要去问一问,她在想什么,也没有想过,自己能为她做什么,他们的生活,就是一场柴米油盐重压下,盛大的苟且。
浓重的歉疚缓缓席卷叶麓的全身,让他无地自容。
“咔嚓”一声,铅笔断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