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麓”
一声尖细的暴喝,站起来的是身段妖娆的爷们儿,他的伤疤已经好了,脸也不疼了,“老师在倾情演绎曲谱,感天动地,你不认真听讲,乱写乱画不说,居然还故意发出噪音,扰乱课堂,你还有没有天良,还有没有人性?呜呼,我徐天亮,都为咱们德艺双馨的魏老师感到痛心”
爷们儿徐天亮捶胸顿足,指天画地,成功占据了课堂的正中央,整个学院的大一新生,都再关注他,他就是夜空中最亮的那颗星。
叶麓站起身,那颗星受到了惊吓,一趟子跑出去贴着墙根儿,“你别动粗,都是大好儿郎,动手动脚的,下流”
叶麓没理他,向着讲台上表情五彩缤纷的小老头儿鞠躬,“老师,抱歉”
魏老师对学生之间的宫斗戏没有多大兴趣,就事论事,“同学,我这是通识课,我也不批评你的纪律问题,但是我要考考你,如果你通不过,我会批评你的专业问题,还会让你不及格”
叶麓拿出教材,看着他,您老可以出招了。
魏老师连连摇手,让叶麓上台弹钢琴,他跟着唱谱,叶麓脸色古怪,这是考我?老头儿不管不顾,清了清嗓音,迫不及待开始他的表演。
坐在钢琴前,叶麓看了看教室里一张张青春洋溢的脸庞,确信不会有人再用香槟敲自己的脑袋,沉吟了片刻,吸了吸鼻子,按下琴键,试了试音,旋即身躯微微后仰,闭上眼睛,范儿就起了。
“切……”活力过剩的大学生,最见不惯有人脱颖而出的装逼。
教室里的钢琴开始叮叮咚咚,淡淡的温馨漂浮开来,引诱着人的神思远去,却又猝然碰撞上浓重又缠人的忧郁,你有多少故事,音符中就有多少泪水。
爱表演的老头儿无疑是故事最多的,一开始还嗷嗷嗷的唱着,没多久他就放弃了表演,伸手搓着额头,仿佛很痒,曲调渐深,他用手蒙住了皱纹密布的脸。
一曲弹完,叶麓收回双手,仍旧闭着眼,在琴凳上坐了良久,等来了狂风骤雨一般的掌声,老头儿的激情时刻在线,跳着脚鼓掌,脸上老泪纵横也不再遮掩。
叶麓起身,深鞠一躬,扯着短衬衫的袖口擦了把脸。
激动的魏老师最后才平静下来,看着叶麓,就像看着一块珍宝,“告诉我,这首曲子叫什么名字?你写的?”
叶麓一怔,意识到自己跳了时间线,摇了摇头,“不是我写的,名字叫《致十五年后的我》”
“那是谁写的?”魏老师追问,很多双眼睛在盯着。
叶麓只能沉默。
“好样的”魏老师站在高高的木地板讲台上,拍了拍叶麓的肩头,语气不容置疑,“署什么名考虑清楚,把曲谱给我,剩下的我来”
叶麓点头同意,心里叹了口气,等他回到角落里自己的位子上,他的画纸也才传回来,他没有生气,这幅画本来就是要广而告之的,看的人越多,他找到刘依琳的机会就越大,这些艺术生都有尊重别人作品的习惯,经了不知多少道手,画纸上连一丝褶皱都没有留下。
课程结束了,魏老师给叶麓留下了自己的手机号、办公室和家里地址,叮嘱叶麓早点把曲谱写好,到时候跟他联系,“在学校遇到什么事情,尽管来找我”
叶麓收拾了画夹要走,“哥们儿等等”几个耀眼的花美男把他拦住了,一看就是声乐表演那边的,竖了几个大拇指,捧了捧叶麓,“哥们儿有才,比作曲系那几个地中海强多了”叶麓很保留地笑了笑,他自家人知自家事,他要是能写出这种曲子,上辈子也不会混得那么惨淡。
“哥们儿,你这个,画的是院花吧,说干就干,有种,有用得着的地方,招呼一声”花美男们相继走开,最后一个还提醒了句,“哥们儿,我说话直,你别在意,画得不怎么像,多找机会观察,距离越近越好,嘿嘿”
花美男咸湿起来,味道同样猥琐,叶麓苦笑,探头看了看,商柯琴在女生簇拥中摇曳着步子往外走,偶有所感,跟他略对视,脸颊唰地红透,引起一阵哄笑,一群美丽的花季女孩儿开始打闹嬉笑。
叶麓抬了抬腿,又收回,上次已经说清楚,多说无益,转了个弯,从后门走了。
到了周末,二同一大早就被叶麓折腾起来,两人拿上家伙事儿,都换了耐脏的衣服,一路拐到横店,打算干粗活,然后,两兄弟一起惊呆了。
崭新的招牌,绿底白字,行楷的四个字,略小,林中小鹿,组成拱形,中间是隶书的烧烤两个字,门窗都是森林野趣的装修格调,窗格边还有几条假藤条垂下,六十多平的店面,地板已经摆好了二十几张桌子,桌子是圆木从中间劈开的样式,凳子直接就是圆滚滚的树桩,每个餐位之间都装了隔断,从门口往里看,只能隐约看到一些侧影。
踩在地板上,叶麓走进店里,墙壁没有重新粉刷,只是贴了大幅的墙纸,画面连绵,是一座山清水秀的山脚,一片绿油油的草原漫无边际,一群美丽的小鹿形态各异,有的在饮水,有的在奔跑,有的在斗殴。
选菜的冷柜正面对着门,背后是操作间,收银台也在这里,绿色的藤条缠绕出墙上很大的空间,隔成两半,里面是年轮一圈圈荡漾的白色木板。
“姨,你厉害”叶麓抱拳拜服。
罗锦捋了捋凌乱的发丝,一把打掉他的爪子,示意他介绍,叶麓拉过二同,“这是我的室友,柳大同,我们叫他二同”又转向二同,“这是我妈,我一般叫她姨”
一通介绍,弄得两边都一头雾水,罗锦爽利接茬,“那个,小柳是吧,欢迎欢迎,大周末的,让你来回折腾,我也不知道小麓要干什么,反正就这一堵墙,你俩随便折腾,那个什么,店里有饮料,我给你们拿”罗锦招呼完,转身进了操作间,背影有些慌乱。
二同领会了叶麓传达的信息,侧脸看叶麓,拍了拍他的肩膀,指了指那两大片木板,把调色板、颜料和画笔一一掏出来,“可有腹案?”
叶麓没有想法,只有理念,一块木板可以看做留言板,“这里,致十五年后的我,人若没有梦想,和咸鱼有什么分别”
“这里”指着那一半属于自己的木板,叶麓噎住了,“愧疚,等待”嗫嚅半晌,他仍然说不出那个字,补充道,“还有父爱”
二同沉默着点了点头,他在画纸上勾勒,留言板很简单,一片湛蓝星空下,一个扎着马尾的卡通少女,坐在草坪上,拿着羽毛笔,写写画画,身后的草丛里,一只橘猫啃着一条咸鱼,少女变成裙角飞扬的大姑娘,变成一身正装的ol,变成高高台子上的领导者,聚光灯下,她收到了一封信,打开,她捂嘴,跌坐,珠泪零落,阴影里,橘猫注视着她,咸鱼已经变成了骨架,信纸摊开,一行字出现,人若没有梦想,和咸鱼有什么分别。
叶麓看了,补了几笔,小女孩手中多了一张纸,纸上写着,致十五年后的我,头顶飘出巨大的云朵,把这些画面都囊括进去,变得亦真亦假,云朵的边线框出了可以贴便笺的空白区域。
另一幅,二同捏着笔转了良久,才开始动笔,在左下角画了一朵蒲公英,一根根绒毛飘出去很远,在左上角画了一扇窗,窗外一座桥,河水凌凌,倒映着一弯缺月,又在右上角画了一只断了线的蝴蝶风筝,一个掉了一只耳朵的泰迪熊玩偶,画完他把笔递过来,示意叶麓修改,叶麓没有反应,他抬头一看,看到叶麓在搓眼睛,鼻头通红。
“不改?”二同垂下眼,问了句。
“不改”叶麓回答。
二同拿着尺子和画笔起身,爬上人字梯,开始干活,叶麓站在下面,一手扶着梯子,一手拿着调色盘。
罗锦拿了饮料过来,让叶麓两人先忙活着,她要去跟送配料的商户签合约,她有经验,这种事情一定要现场做,现场选料,只凭口说,是做不得准数的。
两人埋头苦干,进展很快,卡通版的人物,就是省事儿。
不大会儿,来了两个中年男人和五六个小姑娘,都二十二三岁的样子,上前打招呼,说是店里招的烧烤师傅和服务员,虽然还没有到正式上班的时候,他们也有一搭没一搭的来帮帮忙。
叶麓点头示意,没有怎么搭理他们,两个师傅干的是技术活,去操作间调试烧烤机,几个小姑娘就散开了,有的清理餐具,有的打扫卫生,有的呢,一屁股坐下。
“你们听说了没,香港街那边的群头黄昶,黑心糟了报应,底下人给他安排,把自个儿表亲的闺女都给糟蹋了”坐着的小姑娘开始八卦。
“嗨,这也叫事儿,你看那些能拿特约的女群演,有几个不是睡出来的,一到晚上就没闲着的,要说啊,谁糟蹋谁还不一定呢”操作间稍年轻点儿的师傅持不同意见。
“呸呸呸”几个小姑娘群起攻之。
“你们别呸啊,这横店,苦哈哈的男群演满大街都是,除了老太太,你见过几个等着拿一天五十的女群演?裤腰带一解,轻轻松松小特入手,多划算呐”师傅有理有据。
“我呀,就瞧不起这风光的烂泥塘”正在清理餐具的小姑娘,抱着一摞盘子,费力地放进消毒柜,“脏得跟什么似的,还有人不停往里面拱”
“也不一定啊,也有人混出头的”坐在那里的小姑娘没底气地反驳了一句,晃着脑袋不知在想什么。
“就是就是,我就想去当群演,我妈说要打死我”有个小姑娘噘着嘴嘟囔,有一下没一下的擦着桌子。
“是有混出头的,得多久,十年,十五年?”一个扫地的小姑娘双膝跪地,撅着屁股扫桌子底下的灰,“不管怎么出头,总有人能吃定你,不踏实,不干”
另外几个小姑娘埋头干活儿,间或附和几声嬉笑几声,不说话。
时间在机器的震动声和几个小姑娘叽叽喳喳的声音中流过,罗锦办完事儿回来,看到的是大家都在忙碌的和谐画面,笑了笑,“哟,都来了,正好,大家一起吃个饭,商量商量,明儿个,咱们就开始试营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