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竖没有旁人在,幼安连装也懒得装了,看着那双金尊玉贵的手,熟练地替她梳理乌黑发丝,对着镜子发问:“为什么非要除去孙婉莹?”
李旦垂着眼帘:“那个真正的暗子,一直在挑唆孙婉莹,借着她的嚣张跋扈吸引所有注意,又借着她与膳房的一个掌膳勾连传递消息。孤除了她,就是断了对方的臂膀。再说,就算孤不动她,日后那个暗子有危险时,照样会拿她做挡箭牌。”
原来是这个缘故,幼安无意识地盯着上下移动的桃木小梳,她倒没有从这个角度想过。
“孤曾经被敌军千里追杀,”李旦悠悠地一笑,“那时孤身边的亲如兄弟的近卫受了重伤,孤没法带他走,只好亲手替他了结。不然留着他,等他日后落进敌军的探子手里,便是生不如死。孤对他的恩遇,便是让他不必面对这样的考验。”
他俯身下来,跟幼安头碰着头一起看向镜中。幼安心头一跳,明知道他是在借此消磨自己的心志,仍旧忍不住脸红耳热,忙忙地想要转开脸,却被李旦用手扶住头脸,动弹不得。
室内光线昏暗,李旦半边脸都隐没在晦暗之中,那双眼睛在黑暗中却有一种异样的光泽。幼安合拢双眼,不敢再看,那双眼睛有毒,她生怕自己会心志不够坚忍,被他诓骗了去。
李旦“嗤”地一笑,像是在嘲笑她懦弱:“你还有个姐姐仍在掖庭吧?”
幼安浑身如被冻住一般,他以皇子之尊,竟然拿姐姐的安危来威胁她?!亏她还曾经天真地希望过,他能有些高蹈出尘的品性,她真是想太多了!
她猛地睁开眼睛,只看见李旦仍旧噙着丝笑看向镜中的她,阴暗光线把他的面容勾勒得越发棱角分明:“孤早就提醒过你,但愿你的头脑配得上你的胆量,你几次三番在孤面前挑衅,孤怎么可能不去探查你的底细?不过跟你玩上几天,你还真以为可以拿捏住孤了?嗯?”
幼安深呼吸了数次,才终于稳下心神,她只有一个姐姐了,担不起丝毫风险:“殿下亲手给婢子梳头,又说了这许多有的没的,究竟有什么事需要婢子去办,就请直说吧。”
李旦把她的头发从中间分开,握在手里把玩了片刻,忽地朝两边一卷,比划成两个丫髻的样子,配上幼安带着薄怒的脸,倒真有几分娇俏天真。他被幼安隔着镜子横了一眼,展唇一笑,便松开了两手:“方才六哥跟我说,想要了你去毓德殿。六哥一直想要重修玄机玲珑塔,可是那塔已经没有图纸,裴适真是最有可能根据半边残塔,重新绘出图纸的人。”
幼安心中一动,今天被武三思听到了声音,虽说临时起意,栽赃给了王灵熙,可也难说他会不会干脆也把自己除了干净。如果能进毓德殿,便等于得了李贤的庇护……
至于玄机玲珑塔,并不是一座真塔,只是一座一尺来高的逼真小塔。这塔却很有些来历,还是太宗皇帝在位时,曾有高人入朝替大唐推演国运,将结果封存在这座小塔之中,只有在特定的日期和时辰,才能开启塔上的机关查看。
可是那塔,后来却毁了,毁在阿娘畏罪自焚的那场火中……
见她不说话,李旦双臂撑在她面前小案上,双眼炯炯地俯视下来:“你这样的婢子最不讨喜,面上看着乖顺,心里已经不知道转了多少主意。有什么要求,孤今天给你个机会,不妨直说出来。”
幼安猜不透他是本就希望促成此事,还是替李贤来压服自己,抬头应道:“殿下的吩咐,婢子哪有拒绝的可能?只是婢子斗胆,跟殿下要个酬劳,事成之后,请殿下放我姐姐离宫,免了她的奴籍,再给她找一户好人家。这点小事,对殿下来说,连件事都算不上,不过动动嘴而已。”
直觉告诉她,阿娘的死一定跟这座伴随着玄奇意味而诞生的玄机玲珑塔有关,她原本的计划,是尽量不显眼地步步高升,找机会到天后身边去,弄清当年事的原委。只是天后恩威难测,天后身边最亲信的贺锦书对自己的态度又不分明,如果六皇子有意探究玄机玲珑塔的秘密,倒不妨也是一条可以借力的捷径。
李旦直盯着她的双眼看了许久,忽然挑起嘴角一笑:“你的条件,孤允了,但六哥的提议,孤已经拒绝他了。”这小婢子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她听了玄机玲珑塔,竟然不问那是什么,那本是皇族隐秘,寻常人不可能轻易知晓。
“孤另给你安排了一个去处,”李旦的声音倒是从没有过的和煦,“有一个人,孤很在意的一个女人,孤安排你去她身边,替孤留意她的一举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