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枚竹叶被自院墙外吹入的春风拂落枝头,只是还未等它落入微湿的大地,便又是一阵春风刮来,将其轻轻袅袅地送入了石台之上,送入了夏枯草的感知域中,那些纹线正交替前行的轨迹之前。
竹叶如入无人之境,自纹线之中一掠而过,却在接触到白砡的那道剑路之后——‘啪’的一声化为了粉末。
场内场外的三人均是看到了此番景象,于是他们三人的脸上不约而同地露出了一抹深思。
——其中尤以夏枯草的表情最为了然,因为他是场间唯一一个同时清楚白砡剑路与自己解封的纹线之中内容的人。
“春风拂动的流痕是为法则,竹叶遵循这一法则自枝头的落下,也是法则,而大多数竹叶的巍然不动,更是法则。”
回想着适才的一幕,夏枯草收敛了脸庞之上渐将浮现的喜悦,转而神思渺渺地道:“如此说来,生灵体内流动的血脉也是法则,水流动的轨迹依然是法则,大地干裂的缝隙也是由于法则,云与雨的浮现收散……凡此种种,全都是法则。”
“这些法则的存在毫不起眼,它们所起的作用也与我们时常具现化的法则有着天差地远的差异,但它们又是如此的重要,需要无时无刻的保持着存在,就像生灵体内的血管代表的法则能够维系它们的生存,竹叶间的脉络又能令它们将自根部吸取的养分灌注于叶片。”
自述至此,夏枯草回想起白砡的剑路自骤然发出起,便使剑尖前端的空气大违亿万年来的法则无风自动,向两翼惊恐逃窜的模样,神色间便有了几分嘲讽,但他随即再度收敛起表情,极为平静地道:“既然如此,法则虽是不彰不显,却始终存在于自然而不仅仅存在于法则之界,那么一道区区的驱逐剑路,又如何能将它们尽数驱逐?”
“何况无论我们人类本身抑或是其余生灵,本身的存在就是在抵抗死亡的法则,所以法则之间的冲突早已存在,驱逐……自然也早已存在——却从未表现的如这剑路一般简单直接。”
“因为简单与直接固然代表着强大,但锋锐之剑,却也刚而易折。”
仿若为其注脚,纹线沉默而坚定地挡在了剑路之前,随即后者渐趋淡去,纹线却是始终如一,仍如大山一般沉稳,甚至隐隐转向了剑路的来处,复又协调自然的开始挺进。
场外的杜衡沉默地看着这一幕,隐隐觉得夏枯草之前的那番话语虽是描述地不详不尽,内中却蕴含着许多了不起的道理。
场内的白砡同样沉默,只是除了沉默之外,他的情绪之中还有着几分复杂与不甘。
局势至此,他的其一不足为凭,其二被阻,但他仍有着其三乃至其四,只是如此肆无忌惮的运用能克制圣辉的手段无疑会令大礼堂内时刻感知情势变化的教廷人员深感忌惮,于是他便投鼠忌器,不敢稍动,无奈地体会着下坠之势。
随即……便是身陷圣辉之海。
场外的杜衡骤然惊醒,看了夏枯草一眼。
夏枯草没有回身去看,却仿佛能够体会对方的意思,而他又想起了白石英,便将环绕于白砡身侧的圣辉之海散开,静静地看向对方。
白砡沉默地立于场间,年轻的面容依旧如雕塑一般完美,只是脸上的表情却已不复往昔的冷漠,微湿凌乱的发丝披在肩头,一时的沉默之后,他抬起头来,说了三个字。
“我不服。”
杜衡已于不知何时走上前来,立于二人之间,闻言之后的他微微皱眉,旋即却平下了眉间的褶皱,看着白砡眼眸深处中的幽光,很是平静地道:“如果我是你,我也不服。”
白砡并没有因杜衡的这句话想到什么,他只是摇了摇头,极为不甘地道:“我有很多法子可以对抗圣辉,只是这里是大礼堂,今日又是学院开学的日子,来此观礼的教廷人士乃至其余强者太多,我便总不能做些犯忌讳的事。”
说着这些本就代表着忌讳的话,白砡却是一味的平静,因为他如今的对话对象是王族,而且是王族之中从不在意所谓规矩与忌讳的杜衡,那么对方至多鄙夷他的投鼠忌器畏首畏尾,却绝不会在意他所具有的某些犯忌讳的手段。
——另一个原因,却是因为他是蓝血贵族,便知道王族与教廷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所以即使毫不避讳地说出某些对教廷不利不敬的话,想来也不用担心些什么。
至于夏枯草,白砡的神色复杂了起来,心想那座荣耀基石的存在本就是最犯忌讳的东西,与他相比,自己不过五十步,那他这位百步,又何必来找自己的麻烦?
与他想象的不同,闻言后的杜衡并没有开口,反倒是夏枯草插了口,淡淡地道:“时间是你选的。”
他定定地看着对方,很是认真地道:“地点也是你选的。”
“而正如我们事先从未有过约定,我却为了破坏你的计划而登上了这座限界基石与你决斗一样,一切的一切,本就是双方博弈的一部分,如果你不服于自己有些手段却因某些原因无法使出,那么不到实封境界的我,是不是更应该不服于你以境界优势欺压我的表现?”
顿了一顿,夏枯草平心静气地道:“绝对的公平,是不存在的。”
“而所谓公平,就是依据双方的心意,只要双方都愿意这样做,并且接受规则,那么某件事就是公平的。”
“所以依你的心意,你备下了这座限界基石,而如果我不接受,你的目的便能达成,所以我选择了接受。”
“这就是公平。”
说到这,夏枯草看了白砡一眼。
“所以你的不服,很没有道理。”
他又看了杜衡一眼,继续道:“而且杜学长也说了,他如果是你,也会不服。”
“但在那处湖心岛上,不服的他却没有说什么不服。”
“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
白砡听着这段话后,先是一怔,旋即便有些自嘲伤感地一笑,喃喃地道:“不错。”
但他的眉梢却是在那之后猛然飞起,厉声喝道:“但我心有不甘,便有不服,也许说来可笑,有些缺乏风度,可我依旧想让你输!”
杜衡闻言不再沉默,只是面露淡淡怜悯,格外清淡地表示:“我已上台,你便已输。”
白砡却是看也没看对方一眼,只是一味地看着夏枯草,寒声开口:“古山龙。”
杜衡的眉梢渐渐挑起,由于夏枯草的存在,他极为少见的派遣过手下之人调查过这场血誓复仇的起因,自是知道古山龙的存在与这位**大佬的越狱,但他身边没有白石英,这件事又与他无关,于是他的调查到此为止,并没有进一步的深究,便不明白白砡此时扯到此人的原因。
但他不是笨人,有关古山龙的弯弯道道又是只要往那处一想,便能想明白的小阴谋,所以对这段发生于眼前的威胁,他便极为愤怒。
于是他一挥衣袖,扭头望向夏枯草,极为直接地道:“古山龙,我帮你找。”
“你只能找到一具尸体。”白砡冷淡地瞥了一眼身边的王族,不等对方发怒,便又补上一句:“我有小公主的消息,我要你保持沉默,而不论之后的结果为何,我都会告诉你那则消息。”
杜衡扭回头,冷冷地盯着对方,白砡寸步不让,同样冷冷地回视。
但杜衡的确没有开口。
夏枯草却于此时开了口,很简单的两字。
“不行。”
“我的确很感激龙叔,不过要我因他认输甚至因他去死,我做不到。”
“但我不认为龙叔会因此指责我,甚至如果我真这么做,他还会责怪我的愚蠢。”
“最关键的是,我从不接受威胁。”
“很好。”白砡不再与杜衡对视,转而有些玩味地道:“不接受威胁?只怕只是一个古山龙的价码不够,那么……我再加上苏合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