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的脚踝被一只手紧紧握住,而那只苍白之手的主人身在地下、身处墓中——这如此的一幕自然能引得好一些不妙的联想。
于是夏枯草眼瞳收缩,脸色渐白再而化青——正所谓无知者方能无谓,但他显然并不无知,也的确发自真心的认为死者复苏不过妄言,只是眼下事实如此,便由不得他不往那处去想,而过往世界残留于脑海的影视画面却也于此时如走马灯一般在他的脑中旋转翻腾——却又在下一个瞬间倏忽一空。
仿佛绷紧的神经骤然断裂,夏枯草脑袋空空,便是一时无措。
用更简单的说法——就是他懵了。
懵了的他没有惊叫出声——其实他并没有太过害怕,只因此时的他已不及去怕。
夏枯草曾在吉芬城内的那处白家据点体验过血腥,也在这一路之上经历了好些险境挫折乃至亲自下场的与敌厮杀,但那些他曾与之为敌的东西即使超出了想象,也终为活物,便不能将他真个吓倒。
——真正能将人吓得心胆俱裂的东西往往只存在于想象之中,因为唯有想象本身才能往深里挖掘那些想象之人心中最为惧怕的东西,所以夏枯草此时的表现并不是惊怖于那只苍白之手又或脚下土地中的东西,而是身陷在自身内心的梦魇之中。
这听来有些莫名其妙,却实是水到渠成之事——便与营啸的原因差上不多,要知道夏枯草原本就因牵连白、海二人身陷险境而隐有愧疚,又在自身博得神秘人傲冬凌的兴趣后费尽心思的试图去维系那份好感,却还得在同时注意场间其余人等的心绪变化——譬如最为主要苏合香,于是他便在不知不觉间积累了好大压力,只稍契机一现,他脑中那根原就已绷到极限的神经便会彻底断裂,将他引入彻底的崩溃。
所幸正在这事将生未生之际,海金沙注意到自家师弟的呆愣了与抓在脚踝的手掌,而之后的他也反应极速——近战傀儡现身于侧,便已一剑砍来。
剑光掠过,尸手分离,其间断口不见鲜血,唯有几滴黑色的粘稠液体滚滚而下,浸入泥土转瞬不见。
“发什么傻!还不快把那只手拿开!”海金沙轻轻蹙眉,随后似是发现不妥,忽于夏枯草背上猛力一拍。
重病还需猛药治,海金沙这一拍自然算不得猛药,可夏枯草同样不过初陷魇境,于是经此一拍便是神智一清,而当他再度垂首,眼中的那只断掌似就不再那么可怕。
“多谢师兄。”夏枯草擦了擦鬓角冷汗,强忍着恶心处理掉那只断掌,随即轻声道:“不过师兄,我更担心你。”
海金沙原本正一脸冷肃地看着脚下,却在听到这话后浮现出一抹嘲讽,心想一脸惨白的你竟还有功夫担心别人,真是得好好剩剩。
但当他这样想的同时,便不免也想到了自己,从而意识到他原本的担心似也有些多余——后方的援兵远不及神秘人强大,却也远比他可控,那么与其担心他们,不如担心自己……与身旁的这位小师弟。
一念至此,他原本沉甸甸的心便感轻松了不少,不由微微点头,颇有几分豁然开朗之感。
与此同时,另一边——
白石英没能在第一时间注意到棺中男尸的睁眼,却在那时注意到了抽搐——而他也很快确认这一尸体的抽搐不是出自于自己的手笔。
所以他仍在第一时间提起了防备,便躲过了随后的一抓,没有如夏枯草一般被对方抓个正着。
“有些意思。”
遭逢变故,白石英极为自然地抬眼,便与对方不余瞳孔便只是惨白一片的眼眸对上,这处世界也有诈尸又或尸变的说法,但白石英同样不信,更没有将心中的那份惊讶转化为恐惧——他反倒升起了不小的兴趣。
棺中男尸面容呆滞,由于不存瞳孔,白石英无从判断对方是不是也在看着自己,更无法分辨其中的敌意,于是他没有贸然攻击而只是后退一步,随即细细打量。
对方的身体仿佛因方才苏醒之故很有些不受控制,不时的左摇右摆,两侧的双手软绵绵的似想撑棺而起,却因不甚协调的肢体动作屡屡无功,看着更是极为别扭。
但这一幕只持续了短短的一段时间。
无力攀挠着的手掌前端,那五根不时伸曲的手指忽而渐渐融化,随即并拢相合,化为弯月形状的手刀,透着抹灰的指甲之上更是在那之后泛起了一层若有似无的黑气。
随着这一手刀的初步形成,死尸的双臂渐渐变得一片漆黑,其肘际部分也呈现出诡异的扁平形状,裹附其上的血肉皮肤缓慢地融化,直到整条臂膀都已化为一把略带弯曲的刃形利器,这一变化才告终止——却仍在其余部位延续。
“有些意思……”白石英看着对方最早产生变化的手掌前端,只见其上五指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依稀泛有些金属色泽的尖锐甲刃,他仍然在笑,但其中笑意已然冷却,因为他忽然发现如给眼前这一仍在身体其余部位异化着的男尸安上一片翅膀,便与先前的袭击者并无不同。
已变得一片漆黑更是身材消瘦得失去比例的棺中男尸忽而站起——动作不再如方才那般勉强失调,斜拖着的长长骨刃与棺木一经接触,便在后者之上留下一条深深的划痕。
阳光洒下,男尸于地面之上留下一道令人心悸的投影。
“有些意思。”白石英第三次重复,随即再退一步,止住想要并肩上前的古山龙,摆出了战斗姿势。
“我来试试。”
但夏枯草的遭遇早已证明此间的异变不止于它,而想必棺中的异变体也不会有什么骑士精神与白石英来一场公平的对抗。
于是——
仿若有无声的号令响起,湿滑的泥地之下,渐已腐朽的棺木之中,伴随着‘哗啦’一声,便有无数只漆黑的手臂破土而出。
这处墓地的墓碑不多,但掩埋其下的亡者少说也是数以百计,而几于同时苏醒的它们又几于同时的向上伸手,便营造了场间这一极为惊悚可怖的一幕。
“糟糕!”夏枯草看了眼安之若素的傲冬凌,确认对方没有出手的意思,不由心下一沉。
他不出手,他们便无法轻易获胜,夏枯草并不畏战,却很畏惧于另一事的发生。
因为此刻的场间少了一人。
——苏合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