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北一向不喜欢她,像这样和颜悦色说要和她谈话,不见得会有什么愉快的结果,她放下的抹布,郑永眼力惊人,第一时间接了过来。
“把那个垃圾带上。”苏北毫不客气,指了指放在厨房门口的一大包垃圾,口袋坏掉了,溢出不少灰色的汁液。
她取了垃圾,拉开门,苏北一直跟着她到了垃圾桶旁边,然后说:“沐夕,你家里的事,我多多少少听说了一些。”
她低头不语,沉沉一笑,苏北比想象中更沉得住气,也更现实。
“我听说你送你继母去坐牢,然后背着她卖掉你爸爸的房子和公司,有这个事儿吗?”苏北的眼睛渐渐眯了起来,看她的眼神逐渐从漠然到鄙夷,再如利剑,已与看热闹的旁人无异,“想不到你小小年纪居然这样下得了手!沐夕!你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就当我劝你一句话,做人不要太绝,给别人留条活路,也算是给自己留条后路!女人太毒,最后中毒的人也是你自己!”
她扬起眉头,气定神闲地一笑。如果说刚进门的时候还有些伤感,这个时候早已烟消云散了,她不再是以前的沐夕,再冷漠的眼神,再犀利的言语也伤不到她分毫。
“你这个坏丫头!”她的平静彻底让苏北怒了,“好心好意劝你,你还不领情,你看看你现在的表情!这算什么?我是在给你讲笑话吗?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你真是无可救药了!”
“阿姨。”她拍拍自己的手,轻声笑道,“我先走了,麻烦你跟茵茵说一声。”
本打算一走了之避开针锋相对的冲突,苏北却跳起来,一下子抓住她的胳膊,恨的咬牙切齿,余下的话还没来得及说,李小禾就没心没肺地在楼上大声喊:“沐夕!”
刚刚还凶神恶煞,一听到李小禾的声音,立马变了一副嘴脸,托了李小禾的福,苏北终于和蔼可亲冲她微笑,然后亲切地转身,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挥手,一边咬着牙问她道:“明知道她们吃过晚饭要一起去玩儿,你现在说走?成心吧?”
李小禾已经兴奋到极点,俨然自己过生日一样,站在阳台上大声喊,苏北眼见李小禾的注意力转向了郑可军,便用力捏住她的手臂,龇牙压低声音说道:“沐夕,我警告你,我和我老公一辈子供养出一个优秀的儿子不容易,他现在正是前程似锦的时候,你不要拖他的后腿!我知道你的打的什么如意算盘!我现在明告诉你!我也已经和小军谈过了,如果他选了你,我就死给他看!”
她愕然,怔了一下。
“你别以为你在后面做的那些事儿我不知道!故意跑到医院里去,让他扔下工作去找你,还给你付钱!他一个月能有多少工资?和你是什么关系?凭什么全交给你?还有,他们现在正要提拔检察长,这样动不动就走了,别人会怎么看他?”苏北所有的不满此刻伴随着不满全都倾泻出来,捏住她胳膊的力度也越来越大,“你如果还有一点儿良心,沐夕!你就好好想想,有个那样的爸爸,有个那样的烂摊子,还带个拖油瓶!你能帮他什么?你就只会给他添麻烦而已!耽误他的工作不说,还骗他的钱!”
她没有说话,认真地看着苏北,心里的不悦已经到了极点,说她可以,说她的家人不行。
“算我求你也好,怎么都好!总之,小禾那个媳妇儿我是要定了!我警告你千万不要插一腿进来!”苏北已经顾不上什么长辈风范了,撕破脸皮,死死地扯住她的手臂。
“你们两个聊什么那么开心?”已经********的郑可军不知何时站在两个人身后,笑吟吟地看了她一眼,的确,从他那个角度看上去,两个人亲密地挽着胳膊。
“我正问沐夕接下来的打算呢!”苏北抢先回答,语气中多少还带着点儿焦灼。
“对了,那天我听说你要找工作,需要我帮忙吗?”郑可军停住脚步,站在她身后,距离她很近,然后微笑。
“你这个人也是的!人家沐夕怎么会需要你帮忙?”苏北用力推了一下他,“你怎么一个人就出来了?小禾呢?”
“她们都在屋里,我单位有事,先走了。”郑可军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身。
“哎哎!”苏北急了,松开她跑上前去一把抓住郑可军的衣服,“你妹妹的朋友难得来一趟,你怎么说走就走了呢?有没有和小禾打过招呼?”
“没有。”他扶住苏北的手,“妈!别拉了,我真有事儿!”
“好好好!”苏北深明大义,立刻松开手,用力扯了扯被自己抓皱的衣服,“你去吧!到了记得给我来个电话。”
“是。”郑可军柔声笑着,又抬头看她,“沐夕,我走了啊?”
她轻轻地点点头,用手摸了摸口袋里的钱,目送他匆匆远去。
林灵刚洗完碗去了厕所,郑永正在教李小禾用刚刚采下来的薄荷泡茶,她把郑可茵拉到一边,从口袋里将钱掏了出来。
“你这是干什么,沐夕?”郑可茵听说了事情原委,推开她的手,“我知道你家的情况!现在正是用钱的时候,这些钱你拿着!”
她笑道:“我已经找到工作了。”
“是不是我妈说什么难听话了?”郑可茵把脸一垮,低声说,“她说什么别放心上!这是我哥的钱,他只要不开口,你只管拿着就是了!”
两人推了一会儿,苏北端着一杯蜂蜜水满脸堆笑走进客厅,郑可茵立刻下意识地将钱塞进宽大的上衣口袋里,等苏北走过去了,才又掏出来。
“就这样吧,茵茵。”她微笑,“放在你哥哥卧室里,我有用得着的时候再过来借,你既然知道我家的情况,也知道我们有很多债主,钱在我这里不安全。”
郑可茵勉强接受了这个解释,这拿着钱走进郑可军的卧室,还不忘告诉她:“用得着的时候千万不要客气,开口就是了。”
从衣架上取下自己的衣服,她带着笑走过去:“叔叔阿姨,小禾,你们玩儿,我有事先走了。”
“那。”苏北站起来,用手在裤腿上擦了擦,露出一个真诚又舒心的笑,“你就慢慢走!”
李小禾顽皮地冲她挤眼睛。
走下楼梯,转过拐角,推门出来,一下子便觉得空气宽裕了,呼吸也跟着顺畅起来,转头看着这个小小的自助超市,楼上的灯亮着,不时传出阵阵笑声,那无疑是最快乐美好的时光,她曾经无数次远眺的那个窗口,十年前她在外面,今天也依然在外面。
走了不几步,郑可茵追上来,往她手上塞了一个用小盒子装好的起司蛋糕,不高兴地说:“你就不能积极一点儿?”
在郑可军父母眼中,积极不单单是一种态度,更多的是经济基础和强大的实力,她只是笑。
从郑家的小区出来,不远处就是沐家曾经在临江路的住宅,如今已经易主,再也不是她的家,再不在乎心里也不好受,一接手就变卖了父亲的东西。
抬头看了看天,阴沉沉的,一如此刻的心情。渐渐下起了蒙蒙雨细,一个人走在雨里,固执地不愿遮挡躲藏,这样的雨天,不是每个姑娘都必须结着惆怅。
忽然头顶多了一把伞。
她仰起头,极为普通的方格,咖啡色和米白色的线条交错,形成一个个细小的方格,挡住了阴霾的天,不必惊慌,她已经看到了撑伞的手上,戴着一只熟悉的银色手表。
她转头,郑可军就站在她身后,嘴角洋溢着笑意。
“怎么现在才出来?”他问,好像已经约好了似的。
“你不去上班吗?”她反问他。
他只是笑,撑着伞走到她身边:“你好些了吗?”
“托了你的福,已经好了。”她低头,两个人说话,从来都是这样客套,却又浓到化不开的暧昧。
“是我托了你的福。”他的语气沉下来,“你知道吗?那天如果不是我请假去看你,今天就是你到殡仪馆去看我了!”
“是吗?”她只能顺应情节,做出惊讶的表情,心里怀着安慰。
“我们提前介入,倒查一个上市公司,谁知道刚去仓库就发生了爆炸,我们的同事伤了六个,死了两个,警方那边也伤亡很大。”他简单的三言两语勾勒出一个惊心动魄而又惨烈血腥的画面,语调中带着几分罕有的激动,“沐夕,你是我的贵人。”
“这话太严重了。”母子俩的态度截然相反,她低头笑,人就是这么奇怪的动物,或许做一件事的初衷不是为了得到什么,但能听到这样的话,挺窝心。
他不爱说话,她也不爱,两个人都可以舒服地不必说话,同撑着一把伞,并肩往前走,默契怡人的沉默让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心情也随着这蒙蒙的润物得以舒缓。
他将身上的外套脱下来,轻轻盖在她身上,她并不冷,还是默默接受了这样的好意,心里那颗冰封的种子又一次开始发芽,并且在他带着体温的外套里舒适地向上生长。
他同她一起上了公交,坐在她身边,闷热的雨后傍晚,阳光渐渐暗去,细雨带不走的肆虐了一天的狂热,车子就像大闷罐,每一扇窗户都大开着,湿热的风灌进来,闷得人难以呼吸,周围的人都在抱怨,她心底已自是清凉,展露一个温软的笑。
沐阳就坐在候车站台上的长凳上,孤独一个人,聚精会神地埋头看一本漫画杂志,抬头看到与她同来的郑可军,脸色并不好看,却也不挪开,紧贴着她。
“那我就先回去了。”站台上不到一分钟,对面便来了车,郑可军将手里的伞递给沐阳,却被这小子淡淡地给拒绝了,“我们用不着,你拿走吧。”
无奈的郑可军只有带着他的伞和满腔好意越过马路,搭车回去,隔着车窗玻璃,远远地朝她挥手。
她回头看到沐阳眼中的愠怒,用手揉乱他的头发。
他把头一偏,问:“你老板刚刚往家里给你打电话,你什么时候找到工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