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地的一个人，不到几天的时间，就瘦得不成人形，她几乎都不敢认面前形容枯槁的男人是那个目光如炬的警官。
打垮康龙的，除了忽如其来的疾病，还有一辈子郁郁不得志的悲哀，加之一个骂骂咧咧的女人，面对康龙，原本打算过来问情况的她，居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都到了这个份儿上，谁还有心思去想几年未解的悬案？何苦被怀疑的嫌疑人还是一个有头有脸，怎么也得罪不起的人物。
做了一辈子警官，奉献了一辈子，到头来两袖清风，连看病的钱都拿不出来，捉襟见肘。
病房住不进去，只能在外面租了一个十分靠近医院的廉价小房间，住在臭烘烘的小房间里，绝望地盯着天花板，等待死亡一步步靠近，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几天一次的化疗。
看这样子，连化疗的钱都拿不出来了。
她坐在他对面，看着他吃不下一碗清粥，忍不住潸然泪下。
“没什么好哭的。”康龙笑着抽烟，还递了一支给她，“人都得走这一步，早晚而已，活着受累，死了也就解脱了。干我们这行的，别的没见过，这生死倒是见得太多了。”
当着他的面就流眼泪，想得太不严实，她忙擦干眼泪，笑了起来。
“发现什么了吗？”康龙问。
“没有。”她干咳了一声，笑道，“就是听说你病了，专程过来看看你。”
“有心。”他咧开嘴笑了。
笑得人心酸溜溜的，记得之前帮忙接电话还有一个凶巴巴的女人，可这小房间里昏暗的等关系啊，只有他一个人形单影只。
“没有人陪你吗？”她问。
“老太婆还要帮儿子带孩子，用不着过来陪我，我有手有脚，还能动弹。”他将烟狠狠地抽了一口，脸上的青筋已经相当明显，手背上是触目惊心的针眼儿。
“你不生气吗？”他现在才是最需要照顾的时候，病成这样了还得一个人熬粥苦挨。
“我亏欠他们的太多了。”康龙将头靠在墙壁上，苦笑道，“老婆生孩子的时候我在抓人，孩子上学了我在抓人，孩子结婚我在抓人，孩子的孩子生出来我也还在抓人，就那么想想，老婆子说得倒是对，我这辈子净抓人了，对家庭一点儿贡献都没有！他们已经习惯了没我。也好，将来我去了，他们也不会太伤心。”
她打了个冷战，轻轻地笑道：“我有个朋友家是开医院的，帮你想想办法吧！家里抽不出人来，那边也有人照顾，好歹有个病房，就不必在这里了。我给他打个电话。”
康龙摇头，平静地说：“不必了，人各有命，该到哪儿就到哪儿，我就想那么着了。”
她不知道怎么开口劝他，让一个骨子里就骄傲的人接受别人的帮助，尤其是这种孤立无援、穷途末路的时候。
“说说你吧。”康龙见她面带难色，便主动笑道，“现在总算是雨过天晴了吧？”
她点头，剥开一个橘子放在他面前。
“梁子彦是倔了点儿，但总归是个好人。”康龙接过来吃了一口，但很快就不太舒服又放下了，接着说，“那些事都忘了吧！就当我什么都没跟你说过。”
她愣了一下，抬头看过去，康龙捂住胸口笑：“不走到现在这一步，永远都不知道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好好活着。”
病到这里，连初衷都改了，她一时无语，只能浅笑，已经悲壮如斯，被病魔打败，谁还能责怪一个末路的英雄呢？
或许，李小禾的事就只能随着骨灰一起飘散在风中海中，再无人记得。
从康龙的出租屋出来，天色晚了，她一个人漫步在街头，心中千斤重，证据已经湮灭，一切归零，想要证明事情的确发生过，除非他本人亲口承认，但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实在不忍看康龙目前的处境，于是便给杨达远打电话。杨达远找了杨宁远，把从她这儿听到的情况简单说了一遍，很快就表示可以帮忙，唯一让她担心的是，康龙不愿意接受。
这一点，杨宁远很有办法。
用他的话说，这样的人，会接受别人的帮忙，但绝对不会拒绝组织的帮忙，杨宁远首先通过医院联系了派出所，表示因为在电视里看到了康龙的事迹很感动，想免费替他治疗，派出所的人找到了康龙，带着杨宁远又带着职工的捐款，康龙终于妥协，跟着去了。
这过程说起来不过寥寥几句，但做起来却是费尽气力，好在最后事情还是圆满地解决了。
杨达远和她偷偷站在对面的走廊里，看着康龙被安置进了病房，才笑问：“你什么时候认识的朋友？”
说来话长，而且不是太愉快，她只随口应了一句，不打算再提。
结清了康龙的医药费也没花多少钱，杨宁远给打了很多折扣，医院也的确减免了很大的一部分。
“沐夕。”杨达远坚持让她不用付了，但她坚持也就作罢，只是笑问，“其实有些事，我在想是不是应该先和你说一声。”
“不要说。”她摇了摇头，果断地拒绝了。
“你知道我要说什么就不要？”杨达远方自觉好笑，忍不住摇头。
“不管什么，都不要说。”她这个人很少这么斩钉截铁。
“那好吧，我们就说点儿别的。”他妥协了，旋即又笑，“我有件事想和你商量商量。”
她盯着他。
“是这样的。”他挠了挠头，“当时我开无忧的时候，我爸爸还在医院，现在他要退休了，我哥哥嫂嫂个个是大夫，没人对管理学有兴趣。”
她有些为难，笑了笑：“我没办法管理医院的，隔行如隔山，而且还是那么有名的医院。”
“你误会了。”杨达远笑出声来，“我的意思是，你要不要无忧？如果要的话我就转手给你，不要我就要关了它。”
“你大可以两边跑啊！”她不解，无忧现在已经颇具规模而且还能够自主运营，已经是有名的事务所了，亲手创建到现在已经那么多年了，熬也熬过，苦也苦过，哪能说关就关？
“我这个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很怕辛苦的，而且。”他有些尴尬地说，“不断了自己的后路，我真怕自己不会尽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