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画音年纪尚小, 手小,力气也小,字写得歪歪扭扭,并不工整。
这一行短句里, 还有几个字笔画略多, 不大好写, 因此这几页纸都乱糟糟的, 墨迹混乱,有的地方印了手印,有的地方糊成一团。
小画音本身也是,小手写得脏脏的,脸上也有墨迹。她往纸上一栽就呼呼睡了, 现在脸上印了一个“亲”字。
如果只有缘杏自己一个人看到这好几页的字也就罢了, 偏偏羽师兄也在, 就让她难为情起来。
“啊……这孩子。”
缘杏羞涩地嗔了一句。
弦羽看着小画音写的字,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弯了弯唇角, 说:“其实……怪可爱的。”
缘杏脸红。
她过去要抱小画音,说:“太晚了, 我抱她回去休息。”
“我来吧。”
说着, 弦羽略抢先缘杏几分,将小画音抱起来。
小画音这么娇小的孩子, 弦羽抱她简直像抱一团棉花, 只是动作略显生涩,没那么熟练。
缘杏也不熟练, 在旁边手忙脚乱地帮着师兄,结果更像添乱。
缘杏看着师兄抱小画音走路的样子, 忽然有些走神。
等以后,她与师兄之间,如果真有了孩子,会怎么样呢?
会是男孩还是女孩?
会比较像她还是更像师兄?
会是什么性情的孩子?
缘杏想得投入。
弦羽注意到师妹忽然有些安静,让小画音搭在自己肩上,侧头问她:“师妹在想什么?”
缘杏赧然。
她惴惴不安,但想了想,又觉得没什么不能跟师兄说的,便略带害羞地道:“我在想,我和师兄,以后会不会真的有小孩。”
“……!”
饶是弦羽淡然沉静,从杏师妹口中听到这个,还是有些乱了气息。
一时间,脑海中浮现许多不该浮现的画面。
弦羽耳尖冒红,他定了定神,才故作淡定地问:“师妹现在就想这个做什么?”
缘杏说:“我想知道,师兄是怎么想的。师兄想过吗?想要什么样的孩子。”
听缘杏这么问,弦羽倒是沉了沉,既像是沉默,又像是斟酌。
“什么样的都好。”
缓缓,他说。
“我与师妹的孩子,我定会像师妹的父母爱护师妹与缘正师弟那样,爱若珍宝。无论他是男是女、何等性情,我会将他当作一个普通的孩子来疼爱,让他做喜欢的事,做想要成为的人。”
羽师兄说这话时,眼神甚是柔情。
缘杏则是怔神。
她知道,羽师兄大约是想到了他自己。
缘杏过去,牵住师兄的手,说:“会的,我也会。我与师兄的孩子,我们会让他高高兴兴的。”
弦羽垂眸:“嗯。”
他将小画音抱到屋内,亲自给小画音盖上被子。
他与缘杏现在毕竟还没有小孩,这棵由他们两人共同抚养长大的小树,就像是女儿一般。
缘杏望着羽师兄照料小画音。
她丝毫不怀疑,她与羽师兄将来若真是有了孩子、当了父母,羽师兄这样的父亲,虽然可能会和当初带小画音一样有一点严厉,但一定会是比天帝温柔许多的父亲。
小画音睡得迷迷糊糊,在被窝里翻了个身。
*
缘杏照例抱着小画音睡。
次日,缘杏先小画音一会儿醒来,洗漱完,就看着小画音在被窝里扭着身体伸懒腰,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
她一睁眼,看到缘杏,就迫不及待地问:“阿娘,你和爹爹成婚没有?”
缘杏哭笑不得的摇摇头。
小画音的一张小脸,当即就垮了。
她们收拾行装准备回北天宫的时候,缘杏就看见小画音在丢毛笔撒气。
小画音将好端端的毛笔重重往地上一扔,红着眼眶懊恼道:“什么破书心,明明一点用都没有!”
缘杏看她拿毛笔发泄,面露担心,又有些好笑,浅浅皱了下眉头。
她走过去,抱住小画音,顺顺她的背,说:“这可不是书心的错。你年纪尚浅,修为太差,现在光是写个植物,都还无法成真呢,怎么能影响得到修为比你高强许多的我和羽师兄?”
小画音瘪了瘪小嘴,还是很难受。
她泪眼汪汪地蹬了蹬脚:“我现在就想阿娘和爹爹成亲!”
小画音在这种事情上耍性子,连一贯宠溺她的缘杏,都不晓得该怎么做才好。
缘杏艰难地找着措辞:“可是从不经过修炼,光凭借着天赋,就渴望心想事成、为所欲为,天下哪里有那么好的事呢?”
小画音委屈地哭着。
她哭了许久,抽噎半天,终于累了,渐渐止住哭声,问:“这么说的话,是不是我好好修炼,等修为非常高了,就写什么都能成真,可以让爹爹娘亲成亲了?”
缘杏:“……”
缘杏踌躇许久,勉强回答:“算是……吧。”
实际上,修炼灵心谈何容易。
缘杏和画心天生匹配,修炼多年,也不过堪堪能将羽师兄画出来那么一小会儿的功夫。
小画音是自己吞掉的灵心,只怕修炼起来会更难一些,磨合也要更久。更何况,小画音修炼的时候,她和羽师兄也在修炼,他们会变得越来越难受到影响。
小画音真要说修炼到影响他们,需要付出许多努力不说,可能不等她修炼到那个水平,他们早就真正成婚了。
不过,想到这里,缘杏却愣了一下。
画心能够落笔成真,琴心能够操纵气氛风云,棋心预测古今,而书心能够书写世事。
每一个能力,其实都很了不得,都与创世有关。
灵心是当年女娲补天剩下的灵石所化,换句话说,灵心所具备的,都是用于补天的能力。
如今仙界太平,灵心不必再用作补天,便与人伴生了。不过若是就这样修炼下去,他们的确会具有非同一般的天赋。
而这时,小画音听了缘杏的鼓励,似乎渐渐有了精神。
她停止抽噎,擦了擦眼泪,发狠说:“那这样的话,我要努力修炼,让爹爹和娘亲尽早成亲!”
缘杏对她笑笑,轻抚小画音的顶发,善意道:“小画音加油呀。”
*
午后,缘杏与小画音被送上仙车,准备返回北天宫。
如今师门中的师兄弟妹都说开了,也就不必再掩饰什么身份,弦羽可以正大光明地用天宫车驾送缘杏回去。
缘杏见弦羽眼底乌色更浓,知道他昨夜独自回书房以后,恐怕还是没怎么睡觉,愈发心疼。
她握住弦羽的手,说:“师兄,我晓得你身为太子,有职责在身,但也不要太过折腾自己的身体呀。若是累得太过,就跟受伤一样,哪怕是神身仙骨,也吃不消的。”
她想了想,出主意道:“你要是实在太累了,就偷溜回北天宫。”
弦羽凝视着缘杏清澈的杏眼,心中暖意融融。
“好。”
弦羽笑眼轻柔。
他回握缘杏的手,说:“我知道,也明白师妹的心意。”
缘杏看着师兄清俊的眉眼,也不知他是认真听进去几分。
缘杏轻咬嘴唇,说:“师兄你等等我,等我也出师了,就过来帮你。”
听缘杏这话,弦羽的目色却有些触动。他抬手理顺缘杏的乌发,说:“不着急,师妹缓缓修炼便是。拜师修炼不过就这么几年,往后多得是独自摸索的日子,师妹何必急切?”
他将缘杏和小画音送上仙车,笑言:“我等得起师妹。”
师兄愿意等,可缘杏却不愿意师兄总等她。
她与羽师兄道别,便回北天宫去了。
因为着急,缘杏施展仙术,让仙车行得快些。哪怕知道她也不必争这么点时间,缘杏还是想要早点回北天宫,早点继续修炼。
小画音似乎相当不舍,眼看缘杏和弦羽又分开了,一双小眼眶又通通红,趴在窗户外面许久,都不愿意缩回来。
从中心天庭回北天宫,会经过万年树。
车行过万年树之上,小画音因为一直趴在车窗边看,一看到巨大的万年树,就激动起来,大声唤道:“阿娘!是阿娘!”
缘杏正在仙车上看书,听到小画音的话,不免诧异地抬头:“在呢,我在这里。怎么了?”
谁料小画音却摇摇头,愈发用力地指着车窗外:“阿娘,是阿娘!阿娘你快看,我阿娘在那里!”
缘杏都被小画音这一串颠三倒四的话搞晕了,也只好放下书卷,凑过去。
当她看到车窗底郁郁葱葱的古老神树,不由呆了。
缘杏看看万年树,再看看小画音,说:“那是万年树。是和你长得很像,不过不能算是你阿娘吧?”
这话说完,缘杏又想到什么,自己都顿了顿,忽然觉得有些不对。
现在想来,小画音是她小时候,师兄带回来送她的。
万年树生长在中心天庭天境内,又是上古神木,自然不是随便哪个神仙都能轻易带走它的果实枝叶的。
年少时,师兄还不能告诉她自己的身份,受到桎梏,如果小画音树和万年树有关,他定然是不能开口的。
而小画音和万年树长得如此相似……
此时,小画音树还在执拗地坚持道:“阿娘!那是我阿娘!”
缘杏定了定神,道:“我们过去看看。”
说罢,她叫停车驾,与小画音树一同下车。
许久没有重回万年树这里,缘杏望着这棵参天巨木,有些恍惚。
想当初,她在这棵大树边上,住了好几年,每日望着树,半步不能行。
如今,她已经长成少女,身体也还算健康,只是望着这棵树,依然觉得它如此高大。站在树下,仿佛世间一切都变得渺小。
说起来,这也是她与羽师兄如此相遇、如此结缘的地方。
缘杏走过去,绕着树走了几步,她用手拨开垂帘般的须根,将手放在树干上。
缘杏闭上眼,将额头点在树皮上,轻轻唤道:“谢谢。”
微风徐过,并无应答。
然后,她回过头,问小画音道:“你说,这是你阿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