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剑为茶馆掌柜,治愈伤口后,掌柜表示感谢,叫小虫整理好阁楼厢房,留他住了数日。
自那之后,名叫祥的中年人,便再也没有来过。
据说死在赌馆里,后来传至掌柜耳中,老人神伤,虽已料之,可细细想来,还是难以接受。
原来,掌柜年少时,是一位郎中,在深山采药之际,被野兽追赶,是祥的父亲救他于危难,从此两人相识相交,终成莫逆。
于岁月中,唯有长长一叹,郁气肠结。
夜剑时常开导老人,说些奇闻异事与他听,老人心知,日子还要继续,便不再提及。
厢房粗陋,极是简单的布置,却让人有心神宽敞的感觉。
名为地根之茶,略带腥味,微苦,吞入腹中,却是清香入脑,有清明神魂之效。
“好茶!清醒明神之用,以药入茶,倒也另类。”夜剑叹道,却是无福消受。
这几日,夜剑倒也清净,闲置时,天问石遗刻,被其一一临摹下来,所著为天问,整个过程中,室内如星空一般。
若不是下了封印之阵,隔绝天机,小小的茶楼,早就惊起风云变幻。
一直借居此地,夜剑自知亏欠,心中不忍老人清贫,为了帮其揽客,他每天午时,弹琴数刻,常以此抒怀,亦可以除去心中戾气。
在魔狱久了,修者被魔煞终日侵蚀,心魔之物,也是修魔者最不愿待见。
由于琴音所致,倒也吸引不少宾客,却也带来不少麻烦,被登徒浪子,戏以为,藏有女眷。
虽然后来被澄清,可夜剑琴音妙理,被人广传甚远,许多人慕名而来,蔚然成风。
小小茶楼,一时蓬荜生辉,座无虚席。
常有一年轻琴师,名唤音,他常来此听琴填谱。
这一切被夜剑看在眼里,他授之琴理,与乐谱数卷,作为条件,让音在茶楼弹琴数载,直到掌柜逝世。
音,欣然答应,他穷极一生,追求乐理,放弃了一切,他太执着了。
夜剑以为,人有时候,执着没有什么不好,只要虚心为善即可。
平时生活冷清的茶楼,因为夜剑、音、小虫、药掌柜四人,颇为热闹了。夜间还暗中传授小虫强身炼体之法,小虫虽然资质平庸,但却踏实诚恳,为人和善,不会为祸于人,用以防身,还是绰绰有余。
茶楼本就人声鼎沸,是人们茶余饭后的消遣场所,常人岂会免俗,轶事遗闻,被人津津乐道。
一日午后,茶楼来了一群陌生人,他们谈及的事,却是让众人人心惶惶。
“你们听说么?最近很多猎人反应,狩猎平川附近出现许多怨骨的尸体,可他们都是失魂而死!”一位猎户失声道。
界坟外围,有怨骨尸骨,大多被一枪致命,生吞了魂识。
怨骨是从界坟中爬出的尸骨,彼此吞噬,以生人魂识为食。而界坟被黑风潮所覆盖,那黑沙,能穿透盾牌,常人进入,无异于找死。
“那不是很好么?这样打猎,以后就不会担心,腹背受敌了,怨骨可是狡猾的很。”有人附和。
“你们懂什么,噬魂可是魔狱的禁忌。”一位白须老者,将颔下长须捋于胸前,沉思道。
“耆老,那你说怎么办?我们猎人在外面,可是用生命换取猎物,如今再遇上吸食生魂的恶魔,岂不是雪上加霜!?”一位猎人脸色沮丧。
深山涉猎,本就与魔兽搏命,有许多猎人都命丧魔兽之口,生存之恶劣,朝不保夕。
“你们先不要声张此事,怨骨虽是穷凶极恶之辈,平时吞噬生者魂识,但它只游离在界坟范围内,并不出世。可如今有人违背禁令,如此明目张胆猎食怨骨,那人定是不凡之人。我等不过草菅,且魂力本就低微,安分守己地生活即可,人家根本看不上。”被众人称为耆老的老者,沉声道。
他德高望重,说出的话,众人极是信服。
小小茶楼,短暂的落脚之地,熙熙攘攘的人群,络绎而来,逐渐频盛,幽山耆老遣散众人,他的目光炯炯有神,望向一直静立在旁而不言语的夜剑。
“年轻人,你很特别!”
老者目光犀利,对夜剑颇为有兴趣。
“老人家,你也很特别!”夜剑故意打趣道。
老者弄了弄胡须,锤毛瞪眼,这小子有点很对他胃口。
“年轻人,看样子,你对此事极为上心,但是老夫还是告诫你,狩猎平川最近不太平,不是尔等能涉及其中,稍不留神,将饮恨黄泉。”
狩猎平川,何许之地?那四字,幽山耆老故意说的很重。
老者意味深长,幻化一根紫黑藤杖,紧握在右手中,他身手稳健,看得出也是修行之人,他转身走出茶楼,龙行虎步而去,欲前往城外。
魔狱果然藏龙卧虎,风土民情与苦境几乎无异,这里的猎户言辞豪迈,大多都是刀口舔血,看得开生死。它不像苦境,那里风调雨顺,五谷杂粮丰登,瓜果无数,人们衣食住行自给自足,封印之地相对匮乏,资源短缺,虽广阔无疆,但蛮兽也占有一席之地,生存便需要竞逐,以猎杀魔兽为食。
“我是该离开了。”夜剑虚叹。
他下了决定,上楼整理行囊,背着木琴,将分理好的包裹,拿在手中,走下阁楼。
“药老,我将远行了,这里有些救济之物,留作他日之用。”
“天下无不散之宴席。只是这一天,居然这么快!老夫知道,你并非普通人,自不敢耽搁你的行程,却又不愿,你就如此离去。魔狱广阔无垠,但愿有一天,若是你倦了,这间茶楼将是你永远落脚栖息之地。”药老言辞诚恳,脸色不悦,将包裹又还送夜剑,脸上微笑淡然,“我听别人说,这世界上有一种鸟是没有脚的,它只能够一直的飞呀飞呀,飞累了就在风里面睡觉,这种鸟一辈子,只能下地一次,那一次就是它将死亡的时候。人生茫然,路途迢迢,看花百日谢,看云霎消散。当你步履维艰,身心疲惫,那一刻,就一定会找到你的归宿。我将老死,身外之物于我,不过尘土。“
夜剑细听,扬扬入耳,人生殊途,路在足下,也止于足下。
“药老,我一番好意,你便收下,并非什么惊世之物,对你自是有用,打开一开,便知。”夜剑笑道。
药老也不忤逆其意,打开包裹,一本书,数两黑金,几个玉质丹瓶,还有一张兽皮陈列其中。
一本书,极为陈旧,书皮都破了,但树上廖廖数字,让药老不忍放下,似着魔一般。
那是《九卷灵枢》,以大篆书写,先秦不可出,未可为后世法,为夜剑在鹰栖殿无意中所得。而远古之时,文字多以金文、大篆为形,药老倒也认得清一些。
“如何?”夜剑朗声笑道。
“咦!???“
药老意味声长,他惊叹数声,故意咳嗽了一下,缓解尴尬。
“这玉瓶中,有些延寿丹,疗伤药物,你好生保管,至于这兽皮,便是人体穴位图,是我凭记忆所画,希望能帮到你。“夜剑细心交待,怕是遗漏了什么。
药老难度,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这本药书,对他意义甚大。
“恩公,你若并非远行,请快去快回,我和小虫会等着你回来,不过等你回来,茶楼可是大变样了。“药老笑道。
夜剑朗笑,一身黑布衣,背琴走出茶楼,他仰头望天,心中愉悦。
见夜剑已出茶楼,药老大叫道:“小虫,你又死哪去偷懒了,先生快走了,还不去送送。“
“哪?哪?哪?先生走了,你怎么不早说,现在生意太忙了,我哪有时间偷懒,我这就去送送先生。“
小虫还嘴,有些赌气,解下围裙,健步如飞地冲了出去。
他再无像平日瘦小,自夜剑传授一些吐纳之法给小虫,小虫整个人,精气神都提上来了。
药老摸了摸鼻子,自言自语笑道:“有么?”
他看宾客来往,的确比以前多多了,是该招收个伙计,不能累着小虫这孩子。
“鬼先生,等等我!”门外传来小虫的叫嚷声。
阁楼琴音倏止,却又变换了数调,一曲送别,知音将欲行。
夜剑不慢不快,如风随行,身后小虫,无论如何奔赴,却怎么也追赶不上,跑至城外,却不看鬼先生踪迹,他喘了数口大气,细汗淋漓,右手擦拭了一下。
“小虫,好好与药老生活,他一直膝下无儿,早把你当亲孙子看待,过段时间,我会回来看你们,教与你的口诀心法,每日一个修炼时辰。”
一道声音,回荡方圆。
小虫弯着腰,不停拍胸口,轻笑道:“鬼先生真厉害,我一定要好好修行,以后就没人敢欺负我了,还能保护掌柜爷爷。”
城墙高耸,却是年久失修,被风化的不成样子,偶尔有卫兵,在城楼上巡视,以护百姓安宁。
夜剑隐匿于黑云中,身后南蛮城,蔓延百里,渐渐消失。
他在追寻幽山耆老,此人话中带话,似是有意为之。
那道魂印,似有似无,夜剑莫名,狩猎平川已到,却不见老者踪迹。
“应该就在附近了。莫非?这老者早已知道,我在他身上做了手脚,所以将计就计,让魂印的气息,偶尔显露出来,而此时却平白无故的消失,故意刁难自己么。”他自言自语。
夜剑捧腹,他为自己想出的妙计,大笑。
倏然!
远处一声凄厉惨叫,响彻云霄,草丛中更是惊起,黑鸦千百。
“你这天杀的小子,我跟你没玩!”
幽山耆老暴跳如雷,伤口处太过隐晦,他难以启齿,士可杀不可辱!
夜剑恶寒,他不过是激化了魂印,魂印化为利剑,出其不意,随意给予幽山耆老一击而已。
他瞬间落在耸天蔓藤上,见罪魁祸首已然出现,幽山耆老双眼,怒火中烧。
幽山耆老,藤杖霍然插地,望眼所去,无边藤蔓疯狂滋长,铺天盖地,从四面八方涌来,向夜剑爆射而去。
夜剑眼中,藤影重重,如身在一片藤蔓的世界,他将无处可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