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藤如蛇群一般,彼此缠绕,冲天刺袭而来,崩碎阻扰之物。
天际,藤蔓疯狂滋长,铺天盖地,魔禽却是肆意翱翔其间,盎然自得。
幽山耆老,提起藤杖,奔赴在参天藤蔓上,长袍鼓鼓作响,如混世魔猿一般,他足下乌光生起,竟以双足施法,人却化为一道黑色流影,让藤蔓伺机攻杀。
一言不合,拂衣拔剑寒芒起。
“今天,若不教训你这目中无人的小子,我幽山耆老,难以咽下这口恶气。”幽山耆老恨的牙痒痒,寒声道。
夜剑不停躲闪,看不清其表情若何,无数藤蔓从八方涌来,却是锋芒尽露!
藤蔓如黑色长枪,一往无咎,它无可不破。千丈山峰,都被它刺了个前后通亮的窟窿,直向夜剑眉心,要害各处。
微风吹拂,一条藤蔓立柱擎天,幽山耆老鹤立于上,他单手画印,一道符文乍现,逐渐扩散开来。
“地婆萝荼,木娑耶拉。铁蕨天花,地刺!”
咒语甫落,漫天苍郁黑藤,骤然铁化,覆满针刺,让人叹为观止。
这是一位土木双系练气士,土木相生相克,却被耆老随意融合,他的术法早已出神入化。
灵经气海,游走全身,以符咒为辅,施法进行攻击。
夜剑魂识之身,观其全身灵气走向,发现耆老并非炼体者。
这是一个藤蔓的世界,漫天遍地的铁蕨,张牙舞爪一般,在其领域内,惊险万分,夜剑将插翅难逃。
幽山耆老封住夜剑退路,守株待兔。他右手紧握,巨藤幻化手掌,抓向夜剑。
却是人影消失,数枝黑藤,坚硬如铁,刺破巨掌,向耆老急射而来,老者以藤杖抵挡,自成护盾。
一道黑光,斩断耆老眼前的黑藤,转瞬即逝。那黑藤,离他只有一尺之间!
幽山耆老心下骇然,此人不愧是魔佛挚友,七位幽月使,恐无一人是其对手。
彼此试探,心下了然。
“为幼不敬的小子,你不似魔狱之人,为何对怨骨,却是如此在意,莫非你另有目的?”幽山耆老漂浮到附近的藤蔓上,故作疑问道。
夜剑不似肉身,虽然难以勘破,但他又说不出来。
“为老不尊的老头,魔狱不都是以炼体为最么,而你却如练气士一般,以术法攻击。”
“伶牙俐齿,你的智慧,比你的剑更锋利!”
“是么?”
若非魔佛法令,耆老早就想亲手教训,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你可知道?修行一脉,并非以炼体为最,久远的神魔封印,其中就有一批练气士,流落魔狱!“
夜剑震住了,神魔之战,远非他眼下了解一般,所知悉的一切,不过冰山一角。
“那他们岂不是落入虎口,生命危旦!“
耆老无意中,说出了心中痛处,那是记忆里最为惨痛的画面,被练气士临摹下来,世世代代流传。
“那一战太过惨烈,诸天神魔也不例外,被波及其中,死伤无数。天地有感,在震怒中,天穹惊雷划世,血雨三日不绝,大地血流成河,浮尸游弋血海。末日之景,生命之颜色,在那时失了色,变了味,让众生难以承受。经决策,练气士中,数千人甘愿牺牲,从封印内部,沟通地脉之力,与外界相合,共同完成五行封天大阵,但他们将自己与九黎一同封印,同坠无间。”
“杀身成仁,可歌可泣!”
夜剑心中有一股悲屈感,竟难以宣泄,这并非做作,天问石遗刻中,他看到了往日的模糊影像,心在抽泣。
“以大地龙脉,困封九黎,地府镇压之,让魔狱漂流在异空间。这批练气士,被九黎所忌恨,遭到肆意杀戮宣泄,而死伤殆尽,残留下的部分人,最后被魔尊所赦免,并非魔尊心善,而是让仇敌如此简单死去,太过便宜这批练气士。他也想让这批练气士遭受封印之苦,并让他们在魔狱颠沛流离千年之久。练气士居无定所,四处苟活,心中虽有恨,却恨不出来,他们忏悔千年,其实这一切,谁都没有错,错的只是立场、思想,这一切动乱都归于人心。”耆老叹了口气,他眼睛红了。
这批练气士,如此血性,可知那时战况惨烈到何种境地,如今流落他乡,沦为丧家之犬,不敢显现人群中。
他并非那个时代的人,而龟甲记事,也不尽然,时间埋葬了太多。
“也罢!魔狱如此贫瘠之地,那你们怎么存活至今,如何修行?“夜剑虽不愿提及,但还是心带苦涩地问道。
幽山耆老面色微沉,那是一段极其黑暗的血泪史,谁也不愿提起。
“苟延残喘,环境的改变,魔狱煞气难以修行,许多练气士,不能压制魔煞,而纷纷入魔。“
往事不堪回首,历历在目,悲拗难抑!
这批练气士,存活下来的人,体内血脉之力,渐渐变化,虽与魔煞契合,可以像从前一样修行,却如蜗牛行步,百尺竿头,难进一步。
若不寻找突破的契机与方法,不需敌人相杀,终将走向毁灭。
远在八荒之外,近在眉睫之内。一些人,逐渐向炼体方向而去,有人也想过,练气结合炼体这条路,可是太过困难。魔狱本就灵气贫瘠,浪费百载岁月,碌碌无为而老矣,最后被人放弃。
修行之道,本就逆天而行,在有限的生命里,能否超脱而出,有时全靠个人与机遇,你并非天之骄子,岂可被老天垂青。
夜剑察言观色,见幽山耆老眉山紧锁,欲以言行疏解。
“我来自苦境,并非魔狱之人,而且也只是一道魂身而已。“夜剑沉声道,身份对他来说,在魔狱已无任何意义,他想彻底了解魔狱一切,故敞开心扉,欲让耆老放下介怀,又说道,”你们应该有组织吧,练气士在魔狱独自行走,肯定凶险万分,而且不被炼体的修士所接纳。”
“都说人是,越老越狡猾,你这么知根究底,不会是千年老妖吧。“
“你这为老不尊的家伙,蹬鼻子上脸了吧。“
夜剑面露不悦,瞪着老者看了一眼,幽山耆老定住了一般,不再癫狂,整个人严肃起来。
“我们如今的首领,是魔佛,如梦影曾是我们长者。”
当下魔狱,也只有魔佛这种大能,才罩得住练气士,至于祖祭祀遗脉,与练气士来往密切,却是出乎夜剑的意料。
“魔狱与苦境,天壤之别,这魔狱天地都,是法则所化。它环境极其恶劣,且生存的空间,据说存在某种交易,封印的巨凶与魔尊有着某种不为人知的牵连。魔佛也曾说过,这些巨凶,在鸿蒙之时,便就存在。”耆老又说道。
魔狱封印巨凶,听之不再突兀,夜剑早已耳熟能详。
“血月皴日祭,是否与其有关?种种迹象表明,这一切谜底,终将显像。”夜剑沉思。
“魔狱初形成时,只是一片荒芜之地,常人无法生存,据说魔尊效仿盘古,演化天地,划分阴阳,为求得族人生存空间,才与巨凶交易,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耆老平淡说道。
时间抚平了一切,仇恨早已烟消云散,对于九黎,耆老心中,更多是悲悯。
与魔交易,无异于与虎谋皮,魔尊这是以命养命啊,生命的延续,竟是如此可悲!
“以百万族人的生命,换来百年的生命延续,这代价不可不谓之大啊!”夜剑悲道。
虽是与己无关,可听者有心,言者有意!
君子之于禽兽也,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对禽兽尚且如此,更遑论有血有肉的人了。
“如此悲天悯人,修道百载,却仍存着一颗有血有肉的心,对于修者而言,实属少见!“耆老心中一凛,修者修行百载,历经过无数次腥风血雨,那个不是心坚如铁!
“吾道小,在龙蛇影外,风雨声中,从红尘中走来,却从未弃红尘而去。”夜剑自嘲。
“骥老犹存赤子心,谓道不是道,初心不失,方得始终。”耆老笑道。
两人寒暄片刻,虽不至于究根问底,却多少解除心中困惑。
“那你怎么发现,我与别人不同,莫非有什么隐秘?”夜剑问道。
“其实不然,你所穿的鬼皮,虽被你极力抹除鬼气,压制符文,但上面残留着魔佛的气息,还有你魂元中的赦生令,我们组织内的人都能感应到。”
“原来如此,我虽是魂身,可是神魂境界已入至尊境,在魔狱也只有寥寥数人,看得真切。”
“剑使,请受耆老一礼,在见你之前,魔佛早已颁布公文,今后若有差遣,尽可说来。”幽山耆老弯腰拘礼。
“不必拘礼,魔佛也说过,众生平等,无须繁文缛节。”
幽山耆老捋须大笑,藤杖一划,藤蔓消失无踪,他乘着魔云,跟随夜剑,缓缓落地。
一生何其短,一日何其长。夜剑感觉,自己如入梦中,在现实与虚幻中交迭。他经历死劫,无意间成为魔君,又成为魔佛的使者,这一切如天方夜谭一般。
他心中无尽翻覆。道,似乎没有起点,也没有终点。
“耆老,你应在圣者境,修行应该已过数百载吧?”夜间突然问道。
“的确,圣者后期,至今修行六百余载,却是无所成。魔狱灵气太过贫瘠了,我渐向炼体领域修行,希望有所突破。”
“天无绝人之路,道有万千,坚持走下去吧。世上至难之事,即是与自己对弈。人最大的敌人,其实是自己,你永远难以战胜现在的自己,却可以战胜昨日的自己。”
谓之道,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修行路上,谁又知道,自己能走多远呢。
两人向界坟外围走去,还未接近,只见风潮中,黑沙弥漫,风声怒号,似有万鬼嚎哭。
这里被设下了结界,圣者之下,常人难以进入。而界坟下,又到底葬下何种凶物?
在界坟外,是难以窥视界坟内部一切的,它被无尽风潮笼罩。
幽山耆老与夜剑还未进入,便觉得天地异色,黑风刮的人皮肤生疼。
他们穿过结界,眼前日月无光,只有无穷风沙,暴动刮来。
夜剑缓缓揭开背后琴袋,扬手一拍,七弦琴如钉地面。他玄指一勾,无弦之弦拉拨开来,道意漫延,拨弄间,天地为之消声。
嗡!
无弦之弦,似有音更似无音,只听道音回荡开来,琴音所及之处,风潮消停,静寂无声的死地,唯有黑色沙砾遍布沙漠。
幽山耆老惊叹,此人以道为弦,对道的理解,早非凡世所语,超脱世外。
而前方不远处,累累白骨如山,散发着无边怨气。
那是怨骨,罪念的容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