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上元仙子,天妃邝露,往以才行,选入后庭。端赖柔嘉,钟灵毓秀,德才兼备,姿敏聪慧,贤柔娴淑,仙品贵重。有柔明之姿,懿德之范。圣情鉴悉,每垂赏叹,事同政君,可立为天后。即日赐金册后印,来年秋分行册封礼。”
邝露才到露雨盈宫,便有仙官来宣立后诏书,她神情怔忪地接过诏书后印,置在桌上默默坐在床看着窗外,不知不觉出神了一日。问了小仙娥,得知离她身死的时候已过去近千年,已过去这般久,她似仍活着昨日里。
她尚未来得及习惯自己天妃的身份,便摇身一变成了天后。这露雨盈宫,原是先天后的紫方云宫,亦是历届天后的寝宫。宫里似是修缮过,所有物什焕然一新,她从前落在璇玑宫的东西也都在。先是封她为妃,现又册她为后,还她救命之恩的这份功夫,也是做很足了。
小仙娥们进进出出,不多时便将后制服饰放在桌上,她楞眼看着,白袍雨云纺银线和银头冠自然是华丽,熠熠银光中她却不知为何生生看出两分悲凉的意味来。
在其位,谋其政。既然承了这个头衔,便要有天后的模样,这点觉悟,她还是有的。遂转了个圈念咒换上这身华裳和一丝不苟的凌云髻,站在镜子前看着自己。
烟柳眸仍是精致,美人痣仍是娇媚,神情却不知为何说不出的郁郁。这身华袍自然与他身上的银白龙袍是相配的,只是心不配罢。从前不识事,想着能当他的天妃伴着他也很好。毕竟爹爹也娶了六个姨娘,她们也都相处得如此好。现今她得了从不敢妄想的天后之位,为何她心里却没有一点欢喜?
蜉蝣之羽,衣裳楚楚。心之忧矣,於我归处?
目光落在素手上,凡身死去,掌中疤痕已然消失。再撸袖观臂,从前道道伤痕却仍入肉三分。曾切进骨髓的伤和痛,曾生进心肺的爱和仇,终有日也会如掌中痕般在千年岁月中消散。
到底是自己太傻,飘渺的一丝人间烟火,如何敌得过时光如轮碾轧。不知于他而言,红尘华胥,又算什么?
出神半晌,她推门走出,一众小仙娥战战兢兢跟在她身后,如从前她是上元仙子时出入璇玑宫一般。她顿了顿,吩咐道:“你们不必跟着我,去备膳罢。木花芙蓉汤与翡翠百果,以及五色饭。汤里的木花呈上前要先挑出来。若是陛下来了,你们便伺候他先吃,不必等我。若是他不来,便送去璇玑宫与他。”语毕,在她们齐声应答中推门走了出去。
回到九重天,一切既熟悉又有些莫名的陌生,似乎让她无所适从。她漫无目的四处逛着,不知不觉来到了璇玑宫,宫里如同往昔安静得紧,候着的那些仙侍们看着眼熟却完全认不得样子,见她来了恭恭敬敬地行礼。
忽如一阵嘤啼声传来,她回身一看,竟是魇兽欢叫着向她奔来。她也生出了几分欢喜,快步走向它。近千年过去了,雪白俊美的流线型身躯似乎消瘦了,让邝露有些心疼。树冠般的茸角更盛,打着圈圈围着她活泼地又蹦又跳,她举手摸摸它脖子上绒绒的白毛,又抚着它身上幽蓝的点点梅花,它便低下头来舔她的脸颊,又用毛茸茸的脸去蹭她,逗得她止不住地痒。末了,她缓缓抱住它洁白优美的长颈,它低下头撒娇,贴着邝露的背。
是了,是璇玑宫里熟悉的,仅有的一点温暖无疑。
陪它玩了一会儿,她转身准备要走,不料魇兽却衔着她衣袖可怜巴巴地叫。登位以后润玉很少带魇兽出门,只准它待在璇玑宫,等着一个永远都不会再来的人。她自然是知道的。
今日也不知是怎想的,她突然生出带它走的念头来,于是摸了摸它脖子,招呼它跟着。
魇兽有些不敢,可能是怕润玉责罚,她便抬袖摸摸它脑袋,温柔道:“不怕,来,他要是责骂你,我担着。”魇兽犹犹豫豫地伸出蹄跨过门槛,见邝露在前招手,又踏出另一只蹄,一跃便出了璇玑宫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