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来到日本四年之久,我仍不太明白那种道义两难全的思想。也许是我的思想太过固化。就像难以理解他们之中流传甚广的故事,大石为家主浅野候雪耻的故事。
幕府将军委派两个大名去主持一项仪式,其中一个是浅野侯。在那个仪式上,所有大名都要向将军致敬表示臣服。两位主持人都是地方领主,不知道需要注意的礼仪,因此,他们不得不去向幕府中地位显赫的大名吉良侯请教。不幸的是,浅野侯最聪明的家臣大石——故事的主人公——本来会给浅野侯一些谨慎的建议,但当时回老家了;于是,天真的浅野侯没有准备好一份大“礼”,送给那位他要请教的大人物。而另一个大名的家臣们老于世故,在吉良侯教导他们的主子时,给那位师傅送上了丰厚的礼物。因此,吉良侯在教导浅野侯时态度恶劣,故意让他在仪式上穿戴完全错误的礼服。浅野侯就以那样的穿着出现在那个重要的日子;当他意识到自己所受的欺侮时,他拔出刀来,在他和吉良侯被拉开之前,他砍伤了后者的额头。作为一个看重荣誉——对自己名声的情义的人,这是一种美德——他报了仇;但他在将军府第拔刀伤人,就是不忠。浅野侯在对自己名声的情义上,表现了美德;但是,为了表示忠心,他只能按照有关规则,剖腹自尽。他回到自己的住所,穿戴停当,准备剖腹,只等最聪明、最忠诚的家臣大石回来。两人诀别时,相互久久对视,浅野侯早已端坐在那里,他用刀刺入自己的腹部,就这样死了。没有一个亲戚愿意继承他的爵位,因为他不忠,而且引起了幕府将军的不快;浅野侯的藩地被没收,家臣们也成了没有主子的浪人。
根据“情义”所要求的义务,浅野侯手下的武士们应该像他们的主子所做的那样,也要剖腹自尽。浅野侯那样做,是出于对自己名声的情义;家臣们那样做,则是出于对他的情义,因此这是对吉良侯侮辱他们主子的一种抗议。但是,大石窃自以为,为表现他们对主子的情义,剖腹自尽是微不足道的行为。他们应该完成主子的复仇大业,必须杀掉吉良侯;主子当时之所以无法实施其复仇行为,是因为他被地位比他高的吉良侯的家臣们给拉开了。但是,只有冒不忠之名才能完成此复仇大业。吉良侯是幕府将军的近臣,浪人要实施他们的复仇行为,不可能得到中央政府的官方许可。在一般情况下,任何筹划复仇的团体都要到幕府去登记他们的计划,声明复仇的最后期限,在那之前,他们要完成复仇行为,否则,只能放弃。这一安排允许某些幸运者调和“忠”与“情义”之间的关系。大石知道,这个门道对他和他的同伙是不开放的。因此,他把曾经是浅野侯的家臣的浪人们召集起来,但是,关于刺杀吉良侯的计划,他一个字都没说。他们总共有三百多人。然而,大石明白,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愿意承担“无限的情义”——日本人所说的“情义加忠诚”——而刺杀吉良侯是一桩很危险的举动,因此,有些人是不能信任的。为了区分哪些人负有“单纯情义”,哪些人负有“情义加忠诚”,大石决定考验大家。他的测试手段是:如何分配主子的私人财产。在日本人看来,这一测试就好像是:他们还没有同意自杀,他们的家属就获益了。有些浪人对财产分配的基本原则提出了强烈的不满。总管在家臣中俸禄最高,以他为首的一批人想要按照以前的俸禄标准来分配。以大石为首的一批人则想让所有人平分。哪些浪人具有“单纯情义”这一点一旦完全搞定,大石就同意总管的分配计划,并且让那些赚了便宜的人离开了大家。总管离开之后,就得到了“狗武士”、“不懂情义之人”和“无赖”等恶名。大石断定只有47个人在情义上足以靠得住,可以秘密共谋复仇大业。他跟这47人约法,发誓任何信条、爱情和义务都阻挡不住他们去完成他们的誓言。“情义”是他们的最高法令。47人割伤手指,歃血为盟。
他们的第一个任务是:不让吉良嗅到复仇的气味。他们解散了,并且装做失去了所有的荣誉。大石频频光顾最低级的妓院,参与斯文扫地的争吵。以这种放荡生活为掩饰,他跟妻子离了婚——任何日本人打算做违法之事,这是通常的也是完全正当的步骤,因为这样做可以免得他的妻儿在他最后的行动中跟他一起担当责任。大石的妻子怀着巨大的悲痛离开了他,但他的儿子加入了浪人的行列。
整个东京都在推测他们的报仇计划。所有尊敬浪人的人们当然都相信,他们将刺杀吉良侯。但这47名武士否认自己有任何这类意图。他们假装成“不懂情义的人”。他们的岳父为他们如此丢脸的行为而震怒,把他们赶出了家,让女儿跟他们离了婚。朋友们嘲笑他们。一天,大石的一位密友遇见他,他当时正在喝酒,跟女人狂欢,甚至在这位朋友面前,大石都否认自己对主子的情义。“报仇?”他说,“这是愚蠢的行为。我们应该享受生活。没有什么比喝酒、到处玩耍更好的了。”他的朋友不相信他,把大石的刀拔出刀鞘,本以为那刀是闪闪发光的,以证明大石所言不实。但是,那刀生锈了。那朋友不得不相信了,在开阔的大街上,他朝喝醉了的大石又是踢又是吐唾沫。
有一个浪人,为了掩饰自己在复仇计划中的角色,需要钱,把妻子卖到了妓院。他妻子的兄弟也是一名浪人,发现自己的姐姐已经知悉了复仇计划,遂提议由自己动手杀了姐姐,还辩解说,这样就可以证明其忠诚,大石就会让他加入复仇者的行列。还有一名浪人杀了自己的岳父,还有一名浪人则把妹妹送给吉良侯,去当女仆兼小妾,这样浪人们可以从幕府内部获得消息,从而知道动手的时间。这一行动中让人难以置信的部分是:复仇大业完成之时,她就要自杀,因为她以前假装是吉良侯那边的人,这是一个污点,她不得不以死来洗刷。
那是一个大雪纷飞的夜晚,吉良举办了一场米酒聚会,卫兵们都喝醉了。浪人们突然袭击了吉良的府第,制伏了卫兵,径直冲向吉良的卧室。吉良不在房间里,但床上还有体温。浪人们知道他是藏在了院子里的某个角落。最后,他们发现,一个男人蜷缩在外面一个用于储藏炭的房间里。一名浪人用长矛刺透了那小屋的墙壁,但他拔出长矛时,上面没有一点血。实际上,长矛刺中了吉良,但在往外拔时,吉良居然用和服的袖子擦去了上面的血迹。他的诡计没有得逞。浪人们逼迫他走出屋子,但他声称,他只是吉良家的总管。就在那时,一名浪人记得,在将军的朝堂上,浅野侯曾经刺伤过吉良侯。由这个伤疤,浪人们认定此人就是吉良,并要求他立即剖腹自尽。他拒绝了——这当然证明他是个懦夫。他们拿出浅野侯用以剖腹自尽的那把刀,砍掉了吉良的脑袋,按例把那脑袋清洗干净。就这样,他们完成了复仇大业,带着那两度染血的刀和吉良的脑袋,排成队走向浅野侯的坟墓。
整个东京都弥漫着浪人们这一壮举所引起的兴奋情绪。他们的家属和岳父曾经怀疑过他们,现在冲上去拥抱他们,表示敬意。诸侯们沿途款待他们。他们列队来到浅野侯的坟墓前,放下刀和吉良侯的首级,还有一篇写给主子的悼词:
我们今天到这里来向您表达敬意……除非已经完成由您开始的复仇大业,我们一直不敢在您的坟前现身。等待的时间一日三秋……今天才让吉良侯来陪您。去年您万分珍视这把刀,并把它托付给我们,现在我们把它给您带回来了。我们祈请您拿着它,再次砍向敌人的脑袋,报仇雪恨。四十七士敬悼。
他们履行了“情义”,但还得尽忠,只有一死才能两全。他们事先不申报就去复仇,这冒犯了国法,但他们没有背叛“忠”。在“忠”的名义下,无论需要他们做什么,他们都必须去完成。幕府将军下令,四十七士必须剖腹自尽。
这是“忠义”与“情理”的两难全,但在中国,若是要报主公的知遇之恩,那必定也是严肃的,我们同样会为之牺牲,甚至家庭。但那都是要视情况而定,而非四十七士这般果断坚决。往观中国历史,我们注重理智以及随机应变,甚至以德服人,这让事情更加合情理,但也在这其中学会了圆滑以及事故,学会了伪装,开脱,甚至置之不理。而日本,他不一样,他固死了所有的信条,他们将“仁义”看成是一种罪恶,他们看似被教义固死在木桩上,但他们真实,一旦揭露,天下人一看既能明白,他们的用途以及初心。他们的爱憎分明,历史里的他们真正的追求恶有恶报,善有善报的民族,所以,日本,有时候是这么一个地方,他可以让人活的很真实,但时代的变化让人心也随之变硬,日本也开始改变,但我所接触的有些与之不符,大抵都为善于算计之人,所以那些亘古不变的真情理,真实的日本人让我难以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