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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水鬼,便是那些投水自杀或者失足溺水的冤魂。他们经年累月徘徊在当初淹死的水域,静静等待着岸上的人,伺机将他们拉入水中来充当自己的替死鬼。

这是他们投胎转世的唯一途径。

九霄河,九曲直上通云霄。顾名思义,这是一条又宽又长的河,甚至二十里外还连着一片望不见彼岸的湖。

每年夏天,淹死在九霄河里的人没有上百也有几十。可即便如此,十年过去后,苏玨仍旧是投胎无望的水鬼一只。

俗话说: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如果水鬼也算一种职业的话,那么苏玨就是那种花了十年都没考上童生的。

并且鉴于这个行业童工居多,年龄都在七八岁上下,于是二十五岁才溺毙的苏公子的尴尬……便可想而知了。

就在昨天,陪伴了他三年的小伙伴豆子终于也忍无可忍地抛下他转世去了。告别时,豆子那怒其不争的怨怼眼神可真让人哭笑不得。阳世阴世加起来,在这世间好歹也徘徊了三十几年,到最后竟要一个小鬼头替自己操心,苏玨莞尔后,又觉涩然。

头顶的天空依旧湛蓝湛蓝的,照进水中的阳光晶莹剔透。河岸上有妇人正声嘶力竭地喊着,一声声大毛大毛,叫得苏玨心里五味杂陈。怜悯地看了一眼身旁的大毛,却是目光呆滞地追随着妇人蹒跚的身影,静默不语。

苏玨摸摸那孩子的头,纵使十年间里这场景已在眼前重复过无数遍,骨肉离别却依然叫人心酸难耐。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他竖起耳朵来也听不到半分声响时,身后才传来一声苍老的叹息。

苏玨一回身,便看见那拄着一根木拐,寿眉及肩的龟叟。

“老人家。”比起在这河床中栖息了三千年的寿龟,他的十年不过弹指,却日日如年。

“小豆子走了。”龟叟径自在苏玨一旁坐下,看着漂浮于河中央的大毛,一张满是树皮般褶皱的脸上看不出悲喜:“你也该走了。”

苏玨堪堪露出苦笑:“是啊,我是该走了。”复又半开玩笑地道:“只是这河里怎么竟是来些不会水的孩子呢。”

“大人也是有的。”像是一眼看穿了他的心思,龟叟颤巍巍指着不远处的湍流道:“十几年前便有个妇人淹死在那里。她断了条腿,无钱医治又不愿连累家人,于是就来这里自尽了。河水带着她顺流而下,过了好些时候才淹死,她的儿子便沿着河岸追了很久。”

苏玨怔怔望着鬼叟所指之处,静逸的水面似骤然掀起惊涛骇浪,吞噬着不知名的孱弱身躯,河堤上是哪家少年正绝望地哀嚎。

一时间竟是无语。

“人世辗转,众生皆苦,倒是我浅薄了。”

龟叟闻言却连连摇头,无奈一声长叹:“你只见众生皆苦,却不见六道轮回,来往无其数,无非天地因果。”

不远处,大毛蜷缩成一团,依旧一动不动,苏玨落寞地笑笑。他自己也是有个孩儿的,只是父子缘浅,未及那孩子降生自己便葬身于此。

他虽未做过一天慈父,但仍记得当时欢喜雀跃,翘首期盼他来到人世的心情。为人父母者大体皆是如此吧,不求孩儿聪慧过人,闻达诸侯,惟愿他良善正直,一生平安无忧。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他又怎忍心为着自己解脱,便害了人家孩儿。

然而这番辗转心思,在跳出三界的仙家眼中只怕又是看不穿的红尘执念罢了,苏玨明白,于是便不再多言。

“也罢,规劝于你,倒是老朽起了执念。来来来,继续下完昨天的棋吧。”龟叟席地而坐,长袖一挥,眼前便是黑白胶着的战局。

苏玨一笑,恭敬不如从命。

这一老一少手执黑白棋子,消磨着光阴,时间对于一只水鬼来说实在是最无关紧要的东西。

只是日头越是西落,苏玨便越心不在焉起来。

对此,龟叟早就习以为常,也不多言,只是心无旁骛地落下最后一子,便开始慢条斯理地数子算目。

夕阳西下,河面染了落日的辉光,岸边传来孩童稚气又蓬勃地嬉笑声。下了学的半大小子,三五成群,好像撒了欢的鸭子,在河边笑闹成一团。

苏玨的心神好似长了翅膀,不由自主地便被这群孩子吸引了过去。他目光穿梭游走于孩童间,装似无意,却又像在搜寻着什么。

忽然,岸边林间又匆匆蹿出一少年,冲着岸边喊了一声“苏尚”,人群中立即有人虎生虎气地回应。

苏玨循着那稚气的声音望去,找到那名叫“苏尚”的男童,便再也挪不开眼。

苏玨也是有个孩儿的,怎奈父子缘浅,未及那孩子降生他便葬身于此。

只是父子缘浅,却并非无缘,暑往寒来十余载,牙牙学语的娃娃总会长大,大到足够违背长辈苦口婆心的叮嘱,偷偷跑到这河岸边玩耍。

有时,苏玨真庆幸自己是只水鬼,没有黑白无常引路,平白偷得这些年时光。

东君抚绿,夏日繁花……父子总有相见的时候,哪怕仅是隔着浑浊水面的匆匆一瞥呢。

看着他时不时裤子上又多了个补丁,额头又磕出了个疤,被日头晒得黝黑,看着他领着一群孩子上树掏鸟蛋,又险些从树上摔下。他出现在河边时要担心,他隔了一阵子不出现时又要担心,就这样既担心又无奈地看着他一天天长大,时间,似乎又重新变得有意义了。

苏玨并不贪心,如果可以,他希望这样的日子能够继续下去,只是偶尔看看,只是远远地看看就好。

这才几日不见,尚儿好像又长高了些许。

正在苏玨盯着儿子仔细端详之际,林间蹿出的少年却是怒气冲冲地抓住了苏尚的衣领,将其扑倒在地上。

“苏尚!敢把蜘蛛放到小爷衣服里,小爷我今天跟拼了!!”说着,便是两拳打在苏尚身上。

既然敢抓蜘蛛,苏尚又哪里会是省油的灯,生生挨了两拳之后,竟是张嘴一口,狠狠咬上了少年的胳膊。

“啊!你属狗的啊!”少年痛极一松手,便被苏尚一脚踹翻在地。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两人二话不说,就此扭打在一处。

其他孩子见状,有的惊恐,有的兴奋大叫,却都是远远站着,不敢靠上近前。

苏尚向来顽劣,苏玨自是清楚不过。恼怒他平日里尽是搞些捉弄人的把戏,不思上进,可看着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瘀伤又是心疼,正是心急又束手无策之际,在岸边厮打的两个孩子却是一脚踩空,双双掉进了水中。

“不好了!苏尚跟颜林落水了!!”

“不好了!!救命啊!有人落水了!!”

“快!快去叫先生来!!”

“楚先生救命啊!!苏尚跟颜林落水了!!!!!”

原本看热闹的孩子们顿时炸开了锅,哭喊着在岸上抱头乱窜,有稍微年长点的,便拔腿朝着村中跑去。

九霄河,向来以地势凶险著称,从河岸望向水面,往往深浅难辨。明明看上去不过刚没脚踝的水深,一脚下去,却是深不及底。再加上水势诡异多变,河底水草遍布,向来落水者,往往皆是九死一生。

落水的孩子们早就忘记了先前的打斗,在冰冷的河水中拼命挣扎着,却敌不过湍急的水流,渐渐被带向河心深处。

苏玨脑中一片空白,眼睁睁看着那两个小小的身影被激流吞噬,却是一步也动弹不得。根本未曾注意到蛰伏于河底的大毛正一脸怨怼地注视着男童,目光咄咄,蠢蠢欲动。

苏尚拼尽最后的力气一跃而起,再次挣脱出水面,一直虎视眈眈的大毛却突然化成一道鬼影窜了出去,一把拽住了孩童的脚踝,狠狠地朝水下拉去。

“啊——救命、救——”

四肢并用,那小小的身子在水中奋力地扑腾着,却怎么也挣脱不了脚上的桎梏。

大毛阴戾地笑着,露出森森白牙,为不久后便能逃脱升天雀跃欢喜着。

人有人道,天有天道,拉替死鬼下水,便是水鬼的“道”。苏玨水下徘徊十年,那是苏玨的选择,又怎能阻碍旁人逃出生天?

然而大毛的动作却像是一道天雷击中了苏玨,再也顾不得什么天道鬼道,便飞也似地追着大毛冲了出去。

苏玨一边拼命托着苏尚的身子,一边费力将早就红了眼的大毛从苏尚的身上挣开。

只是成了水鬼的大毛早已不再是弱不禁风的小童,不但力大无穷,并且对这世间再无半点怜悯同情。

苏玨纵使拼尽全力,也无法将苏尚顺利送出水面,局面一时间僵持不下。

“滚开!!不要碍事!!”

屡屡无法得手,大毛恼怒地瞪向苏玨,浑身戾气冲得他神情如厉鬼般狰狞恐怖。

苏玨虽于心有愧,但面对骨肉至亲,却毅然选择了对这怒吼置若罔闻。

河岸上又是一阵骚动。

有村民闻讯赶了过来,见了河中险状,急忙脱了衣服准备下水。

其中有个穿着粗布长衫,书生模样的青年,见状更是大惊失色,只见他惨白着一张脸,连长衫都未来得及脱下便跃入了水中。

“楚先生!等等!”

其余村民见他贸然入水,简直一刻也不敢耽搁,纷纷跟着下了河。

前来施救的青年水性极佳,入水后将长衫褪去,动作更是如游鱼般迅捷。

不多时便来到了苏玨近前,一把捉住了苏尚的双臂。

正苦于应对的苏玨见状,简直喜出望外,连忙借助青年力量,试图将儿子推向岸边。

眼看青年的双手“穿过”自己的双手,与之交叠。苏玨本无心理会,却哪知莫名心魂一震,一阵天旋地转后,便失去了全部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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