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村大哥的运输队里,有一个开集装箱车跑长途的司机,两年前老婆因病去世。家里有一套五十几平的房子,一个正读高中的女儿,为人还厚道,年纪跟伍艳丽也相当。
王艾青先去探人家的口风,把伍艳丽的情况做了一番介绍,当然隐去了一部分的事实。司机表示可以考虑。
王艾青去找伍艳丽,把司机的情况介绍给她。伍艳丽考虑到司机无牵无挂,不会像有一些离婚的男人,吃着碗里的还想着锅里的,只要对方能扮演好爸爸的角色,她同意见一面谈谈。
见面后,伍艳丽基本上满意,司机也没什么可说的。人到中年,考虑的事情现实了,双方互有取舍。接触几次后,俩人决定先搭伙过日子,磨合几年后合适了再正式结婚。
两年之后,二零一零年的秋季,柳絮飞上小学了。把女儿送进学校,伍艳丽坐在车里,迟迟没有发动车子。
跟司机生活的两年来,柳絮飞跟她的“爸爸”并没有亲热起来,闻天也不认可这个“爸爸”,从来没有听他喊过“爸——爸”。对她自己来说,也仅仅是有个男人罢了。
她和司机并非没有一点感情,只是因为孩子的问题阻碍了感情进一步的发展。她希望女儿快点长大,快点懂事,那样,她就可以轻松些。当然,她也希望女儿能好好读书,将来能对得起她的爸爸。
高三下学期开学后不久,孟想想去外地几天,参加一个学术研讨会。接送孩子上下学的任务落在柳晓楠的身上,不可避免地要和谷雨碰面,尽管车辆和家长众多。
这天,柳晓楠刚把两个孩子送进校门,转回身看见谷雨和一个大男孩向他走过来。住在一个城市里,竟然有十年未见,见面的一瞬间,两个人同时一愣神。
十年的时光,足以把一个青年人变成中年人。她明显地发福了!他的发迹线明显地增高了!
谷雨热情地跟儿子介绍着柳晓楠:“书俊,这是你柳叔叔,其宇其梦的爸爸。你小时候,妈妈带你去柳叔叔的樱桃园里玩,柳叔叔还抱过你呐。”
方书俊给柳晓楠鞠了一躬:“柳叔叔好!”
“你也好!”柳晓楠看着面前的这个出身高贵的中学生,觉得应该敲打敲打这母子俩,他说:“书俊,还有三个月的时间就要高考了,柳叔叔送你一句话。不要学着有些人的样子早恋,把精力用在人生的第一次大考上。当你能承担起一个男子汉的责任的时候,你再去谈情说爱。”
方书俊问道:“柳叔叔,在您看来,什么是一个男子汉的责任?”
柳晓楠说:“往大了说,对国家对民族对社会负责;往小了说,对父母对感情对家庭对子女负责。”
“我记住了,柳叔叔再见。”方书俊挥挥手,快步跑进了学校。
两个人走到校门口的一侧说话。谷雨对柳晓楠说:“你现在还没有权利教训我儿子。”
“我那是为了他好。”柳晓楠加重语气地说:“不要像某些人一样,十三四岁的年纪就知道早恋。”
谷雨抬头看了看天空,含笑说道:“那真是一个充满幻想、无忧无虑的年纪,可惜一去不复返喽。”
“最近还好吗?”
“还好。你也看到了,发福了,变老变丑了,雄心壮志也消磨殆尽,所有的心思都用在儿子身上。”
“何必这么悲观?孩子们长大了,我们当然要变老,不老岂不成了老妖精了。”
“我倒是想成为老妖精,至少是自由的,想爱就爱想恨就恨。对了,你家的女儿......”
“打住!”柳晓楠赶忙截断谷雨的话头:“你趁早给我打住。我早跟你说过,你想都别想。”
谷雨笑道:“柳晓楠你真没劲,真能记仇。你何苦把对上代人的怨恨,转嫁到下代人的身上?你父亲去世,我家老爷子能去参加葬礼,足以表明对你父亲对你的歉意。”
“这跟你家老爷子无关。还有比我更了解你的人吗?把女儿交到你的手上,受你的虐待,我不放心。”
“看在你我的情谊上,我会加倍疼爱你的女儿,把她当成我自己的亲闺女。”
“算了吧。如果你和我只想谈论这样的话题,那还是不谈为好。告辞。”
柳晓楠转身便走,被谷雨一把拉住。谷雨说:“越上年纪还越倔了,说着说着怎么还说毛了?那好,我问你,你把宋鸽那孩子怎么了?”
柳晓楠说:“请注意你说话的用词和语气。什么叫我把那孩子怎么了?好像我犯下了十恶不赦的大罪。”
“宋鸽跟我说,她一辈子不想谈恋爱不想结婚。”
“我跟她说,我不相信爱情,所有的爱情都是有目的性的,她可能是误会了我的意思,走入歧途。你不必担心,他们七零后的心理素质都很强大,会很快自我修正过来。”
“那孩子真是误入歧途,我看得出来。谢谢你能给她当头棒喝,让她清醒过来。”
柳晓楠说:“让她自己慢慢醒悟吧。”
孟想想开会回来后,仍然由她接送孩子上下学。
高考的日期一天天临近,高考前的最后一天,学校放假,让考生自由活动。柳晓楠和孟想想带着两个孩子住进龙王塘养殖场,上午退潮时,两个人带着两个孩子去赶海,让孩子彻底放松一下。
其宇经常跟着沙石沙山两个叔叔学打军体拳,在学校也经常打篮球,不缺乏锻炼,已经很有力气了。挖起蛏子海肠来,一锹一个,丝毫不逊色于柳晓楠。孟想想和其梦在海滩上捡海螺,用小铲挖文蛤。
赶海回来给大家包饺子。柳晓楠和其宇擀皮,孟想想和其梦包饺子,两个孩子已经会干一些家务活。
吃过午饭小睡了片刻,一家四口又到小岛上钓鱼,尽兴了为止。傍晚前,一家四口回到家中。玩了一天,两个孩子累了乏了快活了,早早地睡下。柳晓楠和孟想想则重新检查了一遍孩子高考所需要的证件和用具。
柳晓楠很疲惫,却没有一点的睡意,心里有些焦虑感,如同明天自己也要走上考场。他找来一本书,躺在床上看,眼睛看着书页,心思却不在文字上面。
孟想想看出来,她劝慰柳晓楠:“你要相信孩子们,模拟考试的成绩在那摆着,你何必担心。”
柳晓楠说:“正因为模拟考试成绩突出,我才有所担心。如果平时成绩一般般,我倒不在意了。”
孟想想说:“我从来不害怕考试,因为有底气在,我相信孩子们会和我有同样的感受。”
“有实力的人才敢说这样的话。我是个考场上的失败者,心里面有阴影。”
“睡吧,养足精神,为孩子们做好后勤工作。这是我们仅仅能做的,所有的一切都得靠他们自己。”
高考的第一天,柳晓楠空车在前开道,孟想想开车载着两个孩子随后跟上。早晨醒来后,两个孩子都说睡得很好很踏实,表情都很放松,两个人这才放心。
到达考点后,孟想想回家准备午饭,柳晓楠留下,等候考试结束后接两个孩子回家。他之所以主动要求留下来,因为他是考场上的失败者,他要重新感受一下高考的气氛。
真是不可同日而语。考场外戒备森严,排满了车辆,挤满了翘首以盼、穿着节日盛装的家长。当年的高考,何曾有过这样的气势、这样的排场?
这功夫,谷雨打来电话,问他在哪儿。原来两家孩子在一个考点,相约到一家茶馆喝茶等候。柳晓楠找到谷雨时,谷雨已经找好了座位。宋鸽也在座,是来做现场报道的,也是瞅空休息一下。
也是几年没见到宋鸽本人,宋鸽已经调到电视台当记者,电视上倒是经常见到。柳晓楠落座后,宋鸽问道:“学长最近都忙些什么?”
柳晓楠说:“如果说最近,那就是忙着备战高考。孩子不紧张,我却绷紧了神经,因为我两度落榜,所以有高考恐惧症。还不能在孩子面前表现出来,心里就更加的焦躁。”
谷雨说:“真是这样的,我这几天觉都没睡好,头发大把大把地掉。”
宋鸽说:“你们这些做家长的,何苦给自己那么大的压力,给孩子那么大的压力?”
柳晓楠说:“还是我们那时候好啊。自己带着行李去参加高考,住在县城的一所小学的教室里,两张课桌拼起来便是我们的床;家长第一次舍得给我们钱,让我们自由地去花,我们也是第一次能坐到饭店里吃饭;考试结束后,站在商场外的音响旁,放开胆子听邓丽君的歌,跑到火车站去看火车。等到高考成绩通知单下来,都傻了眼,要么复读,要么回家撸锄把数地垄沟钻牛腚,过着祖辈一样的生活。”
谷雨笑着对宋鸽说:“你听听,这就是他的光荣历史。”
宋鸽也笑道:“这要是让现在的孩子听到,一定会觉得很浪漫很新鲜很有趣。”
柳晓楠说:“的确是很浪漫很新鲜也很有趣。我曾对你学姐说过,现在孩子拥有的,我们不曾拥有,我们拥有的,现在的孩子也不曾拥有。”
谷雨说:“我们那时候,有什么可以拿出来,跟现在的孩子炫耀?”
柳晓楠说:“我们拥有蓝色的天、清澈的河、自由生长的环境。谷雨,你还记得小时候,我领你钓蜻蜓吗?现在不仅老鳖绝迹了,连那种绿色的蓝色的大蜻蜓都看不到了。”
谷雨对宋鸽说:“你不知道,我在农村的那几年,他一直领着我玩。除了钓鱼钓老鳖摸河蟹学游泳,还用母蜻蜓钓公蜻蜓,他那时候就能分清蜻蜓的公母。”
宋鸽笑道:“原来学长从小就知道观察生活体验生活,学长还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
柳晓楠说:“那时候,我们身上还养着宠物,现在的孩子别说见到,可能听都没有听到。”
谷雨抢先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不就是想说我们身上都生过虱子吗?你别说,我现在还记得虱子长什么样。我的头发里也生过虱子和虮子,是白色的,得用一种叫篦子的东西往下刮。”
柳晓楠说:“我们六零后,为世界动物的多样性,贡献出很多的鲜血。”
谷雨感慨道:“我们那时候的生活条件真是艰苦啊。”
宋鸽不再插言了。一种蜻蜓一种寄生虫都能引起这么多的话题,谈论得兴趣盎然,可见俩人有多投机多投缘。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她总算看明白了,学长为什么会对自己无动于衷。她观察者两个人脸上恬静的表情,倾听两个人话语中浅淡的深意,心想,也许这就是人们常说的知己吧!
两个小时的时间很快过去,三个人起身离座来到考场外。宋鸽忙着采访报道去了,柳晓楠和谷雨站在考场外等候。
柳晓楠望着宋鸽离去的背影说:“看样子,并不像你说的那么严重。”
谷雨说:“也许她走出来了。”
当考生陆续走出考场时,家长们都抻长了脖子寻找自己的孩子。
考生们有的平静,有的兴高采烈;有的面无表情,有的痛哭流涕。可见压力之大,考生和家长在大考面前都不容易。
其宇其梦和方书俊在操场上相遇,一同向考场外走。柳晓楠和谷雨看见了,赶紧从人群当中挤过去,迎到考场的大门前。
其宇平平常常,看不出任何的表情,如同平日上下学一样;其梦有点小兴奋,跟同样兴奋的方书俊热烈地谈论着,高考第一科语文是她的强项,不难看出考得很理想。
柳晓楠放心了,本不想说什么,带着孩子回家吃饭休息。可谷雨说话了,抚摸着其梦的头发说:“其梦,看样子一定考得很好。”
其梦仰着笑脸说:“是的阿姨,试卷比我想象中的容易。”
谷雨说:“好样的,阿姨祝你考出好成绩。”
柳晓楠不想让谷雨和其梦继续说下去,他说:“考过的就放在一边,回家好好休息去吧。书俊,再见。”
方书俊说:“妈,你别唠叨了,我也考得很好。叔叔再见。”
其宇其梦跟谷雨说着再见,一边一个抱着爸爸的胳膊,走向停车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