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三弟谭劲的尸身被高悬于城墙之上,燕赵不禁遍体生寒。昨夜谭劲擅自离队之后究竟遭遇到了什么?燕赵无法想象,亦无从思考。
此间的离奇局势,早就不是燕赵所能理解与掌控的了。此事若发生在三十年前,风云会无疑将不惜一切代价去为谭劲复仇,但……时代不一样了,在没有利益驱使的前提下,“义”这个字,如今根本就是个笑话。
就在叶玄与慕容恪、长孙龙城专心讨论着,究竟是哪一股势力策动了三大帮派包围枫影城之时,眉头紧锁的舒管家似乎又带来了一个不太好的消息。
“少爷,鱼都落网了。常乐是活的,只是……他疯了。”
舒晓一挥手,下人们立刻将一脸傻笑的常乐推上前来。
常乐似乎对眼前的状况全然不了解,只是嘻嘻哈哈说着胡话,嘴角还挂着一大串哈喇子。
“我爱你,只爱你一个——不对,叶玄不是这么说的。是这样……任百花无数,我只摘一朵;任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任群芳百艳,我只在乎你。很多时候,宁愿被误会,也不想去解释。信与不信,就在你一念之间。懂我的人,何必多言。什么?名字?叶玄真的没有说你女儿的名字啊!那我怎么知道?我就是知道啊!你不能不信我啊,前辈,你要相信我啊……”
常乐忽而嚎啕大哭,一下子跪了下来,双手紧紧抓住了舒晓的裤子,使劲撕扯。
舒晓抬腿一踹,将常乐踹得撞到墙垛上又弹回来。
滚得一身尘埃的常乐却又咧嘴傻笑,大喊道:“想念是一颗毒牙,一口扎进我的身躯,很快,我就意识到,自己已经无药可救了。爱上了你,我才领略思念的滋味、分离的愁苦和妒忌的煎熬,还有那无休止的占有欲。为什么你的一举一动都让我心潮起伏?为什么我总害怕时光飞逝而无法与你终生厮守。前辈,你听听,这个我是编不出来的,叶玄他当时就是这么说的啊!”
叶玄脸色微变,一记手刀击中常乐的风池穴,果断将其打晕。
慕容恪与长孙龙城对视一眼,笑容玩味。
舒晓垂下头,自责道:“该抓活的没抓到,该杀的却活捉了。是我御下不严,请少爷责罚。”
叶玄淡然道:“昨夜是敌人抢了先手,我们不清楚他们的计划与部署。敌在暗,我们在明,仓促之间应对,我们能做到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舒晓走近叶玄,欲言又止,默默瞟了一眼来自城南的两人。
叶玄望向慕容恪与长孙龙城,问道:“想不想听?想的话,每人再掏五千金出来。”
慕容恪大笑道:“花五千金就能得到叶公子的信任,值,太值了。”
“值、值。”长孙龙城只得硬着头皮附和。
舒晓有些无语,城主府从枫影城各行各业收上来的贡资,每年全部加起来都不足一千金,这两位城南纨绔谈笑间就又交了一万金,当真任性。
“少爷,我仔细梳理了一下昨夜的事情经过,大致上理解了敌人的计划。第一步,是常乐带领黑曜门成员闹事,这里值得我们注意的一点是——他们选择了位于城南的采风阁,从地理位置上来看,采风阁距离我们的城南货仓很近,这一点,想必少爷你也留意到了。”
舒晓徐徐说道。
叶玄平静道:“艺坊里边,采风阁多是清倌,生意其实并不好,油水算少的。当然,常乐不是本地人,自然不清楚这里边的行情,他应该是受到了某些人的怂恿。怂恿常乐的那些人,他们对于我日常外出的行程,大约是一清二楚的。我甚至可以这样说……当我从城南货仓走出来的那一刻,他们立时就向黑曜门传达了开始行动的指示。”
舒晓连连点头,说道:“在确保不被我们发现的前提下,还能保持如此强大的行动力——那些人无疑是极可怕的。除此之外,他们还尤为擅长蛊惑人心——常乐原本是为了名和利来到枫影城,他事先并不知道会遇上少爷你,至于谭劲——他应该是突然得到了常乐遇险的信息,而赶过来救人的。谭劲一开始也不知道会与叶府直接发生冲突。换言之,这两个人,都被某些人用相当高明的手法利用了。那些人想要的并不是名或利,而是……”
“我的命。”
叶玄平淡道:“假如我死于昨夜,自然就不可能出现在这里,那么此时此刻站在这里的人……就是我的父亲——刚刚经历了丧子之痛的叶天凌。”
舒晓猛然浑身一震,就连坐在高脚椅上的两位贵族亦是不由自主浑身发抖。
以风云会为首的苍梧洲各大势力,黑曜门带领的星烈城众多人马,以及来自赤砂堡的血狼帮……这些暴徒聚集于此,并非为了杀戮,而是为了利益,在这一点上,他们与常乐极其相似。
常乐为了名和利来到枫影城,他本不愿与叶家为敌,却又不得不与叶玄拼死一战。
眼前这些人马,也仅仅只是为了利益而来到此地,他们一样不愿意战斗,但如果……那些幕后黑手的计谋得逞的话,那么这些人此时此刻所面对的,就不是叶玄,而是——几近疯狂的叶天凌。
会出现怎样的局面?仅仅只是想象,便足以让人肝胆俱寒。
叶玄缓缓垂下头,抚着额头,颤声道:“一定有个人。这次,他真的伤了我的心。”
慕容恪与长孙龙城面面相觑,不清楚叶玄这句没头没尾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管家舒晓也在微微颤抖着,他的呼吸很急促,紧握的双拳之上青筋暴起。过了好半天,舒晓的情绪才渐渐稳定下来,沉声说道:“是的,一定有这样一个人。他了解我,也很了解少主,他对老爷子很熟悉,对于叶府乃至于整个枫影城,他都相当熟悉——否则,像这样一个在细节部署上近乎天衣无缝的计划,敌人是不可能制定出来的。”
“内鬼?叛徒?”
慕容恪微微皱眉。在枫影城,背叛,一直都是相当严重、可耻的一种罪恶。
被击晕的常乐此时悠悠醒转了,他一下子跳了起来,开始在城楼之上一边傻笑一边手舞足蹈。
没有人制止他,因为无论是叶玄或舒晓甚至那两名城南贵族,都陷入了深深的恐惧与迷惘之中。
战争……
有一些人,想要在这片和平的土地之上,再次引发战争。如果那些人的阴谋得逞,那么两百多年前的枭皇乱战就会在大夏国重新上演。
“快看,那不是我们的少门主吗?”
“啊!还真是,赵副门主,你看!那真的是常乐。”
“天哪。我以为他带队是去哪里风流快活去了呢,原来是进城了,实在胆识过人!真不愧是我们少门主。”
“赵副门主,您得赶紧让叶玄把咱们少门主放了啊!”
“是啊,赵哥儿,您说句话啊!”
远远瞧见常乐的黑曜门成员们各抒己见。
原本打算让风云会与叶玄鹬蚌相争的赵笛见苍梧洲那边彻底是偃旗息鼓了,赵笛没办法继续装聋作哑,只得站了出来,和和气气说道:“叶少主,古语有云‘两国交战,不斩来使’。我们的少门主只是一时好奇,小孩子嘛,玩性大。常乐若有得罪之处,您大人有大量,包涵一下呗?”
叶玄无声地叹了口气,抬起头,望向下方的各大势力,平静说道:“我得罪过谁,谁又包涵过我?”
“我的义兄汪龙觉得叶家的继承人应该是他才对,城南的宋翔升认为他欺负我是天经地义,上官扬视我为阻碍他飞黄腾达的绊脚石。”
“我得罪过汪龙?得罪过宋翔升?得罪过上官扬?可他们,不仅没有包涵过我,还一门心思要置我于死地。”
“那天在集市,如果我不狠,城南那些纨绔会让我跪在地上磕头认师父。”
“五大家族会议,如果我不狠,叶家早已一无所有,府中的男人返乡耕地,女子流离失所沦为奴隶或青楼倌人。”
“悦香楼头,如果我不狠,就算我跪着磕头哭着求饶,他们都不可能放我一条生路。”
“城外古道,如果我不狠,放上官扬那种工于心计的小人回去,必定后患无穷。”
“采风阁前,如果我不狠,境外势力会骑在枫影城百姓的脖子上拉屎拉尿。”
“对战常乐,如果我不狠,你们这群白痴现在已被我父亲与孙明磊杀得一个不剩,懂吗?一个不剩!你们以为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苍梧洲的‘风暴君主’陈禄,星烈城的‘千机百战’常胜,赤砂堡的‘惨杀之牙’屠万钧都会加入战局,再加上幕后黑手的推波助澜,大夏国会变成什么样?你们这群白痴在做着天上掉馅饼的美梦的同时,也在无意中发动着第二次枭皇乱战啊……”
赵笛不由自主地退了好几步。
枭皇乱战?开什么玩笑?都什么年代了,没有人想要战争。
名望,地位,财富,权力……这些,才是赵笛等人此行的目的。
然而,赵笛虽然不明白叶玄的意思,但是感觉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赵笛飞快地整理了一下思绪,当着身后众多黑曜门成员的面,直接跪了下来,哀求道:“叶少主,求求你,放了常乐吧。别的事情,都好说、都好说!”
慕容恪猛然一拍墙垛,击掌称赞道:“此人是大才。黑曜门中竟有此等玲珑人物,难怪他们能够在星烈城称雄。”
长孙龙城亦心悦诚服,连声赞赏道:“厉害,真的厉害。我自愧不如。”
叶玄派人将常乐送了下去,赵笛连声道谢,忙不迭道:“人活着就好、活着就好。叶少主,您这边,有没有什么要求?当然,我的意思是,除了黑曜门即刻撤退之外。”
叶玄缓缓道:“给常胜带句话。常帮主一向善于利用别人,这次却被人利用,连儿子都差点没了,他心里大约不好受……等常帮主什么时候想通了,可以来找我谈谈心,顺便把他的玄铁鞭拿回去。”
“得嘞!”
赵笛转身挥手,再无二话,直接带领黑曜门离开了此地。燕赵一脚将失魂落魄的谭轻衣踢上马背,紧随黑曜门之后。不明就里的胡啸天见黑曜门、风云会都撤了,也慌忙带队跟上。
远道而来的各大势力,很快悉数撤离。枫影城,又恢复了往日的安然与平静。
此时,还不到晌午。
慕容恪朝叶玄躬身致意,诚挚邀请道:“城南有名的酒楼,不止悦香楼一家。叶公子,赏个脸呗。”
长孙龙城更直接地说道:“城南世族有很多,不同的观点就更多了。慕容与长孙两族长久以来,对叶家都极是尊敬。”
叶玄缓缓呼出了一口气,低声道:“我不想去。”
“这……”
长孙龙城不免有些尴尬。慕容恪轻拍同伴的肩膀,微微摇头。
“我想一个人安静一会儿。”
叶玄说道。
这个年仅十五岁的少年,被风云会二当家燕赵称为“五百年难得一遇的武道之逸才”,黑曜门副门主赵笛心甘情愿向其下跪。
他站在风头浪尖,以一人之力,解一城之围。
此时,面对即将接踵而至的时代风云变幻,他想要安静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