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丘河谷位于大夏南境五洲交界处，地势开阔，各地旅者往来此处，形成鱼龙混杂的局面。虽有藏镜河流经，但这里绝非合适的旅游景点，每一年失踪在西丘河谷的人口，比被藏镜河淹死的总人数都多。
正因此地有点邪乎，一个看上去纯真无邪的美貌少女出现在人口最为密集的自由贸易集市，就显得令人费解了。
一个裹着一身脏兮兮兽皮袄的男人走近那少女，低声劝道：“姑娘，这不是你应该来的地方，你赶快离开吧。”
那少女摇头道：“我们要找的人就在这里，我们在等候。”
“你们？”
裹着兽皮袄的男人下意识朝旁边望去，发现一个不修边幅的糟老头正横躺在石凳上呼呼大睡。
那条石凳原本至少能坐八人，却被那糟老头一人睡了，而附近那些没地方坐的年轻人哪怕一直蹲着，都不敢去吵醒那个在大冬天穿着一双拖鞋的怪老头。
裹着兽皮袄的男人立刻会意，匆匆转身离去。
这格外惹眼的一老一少正是孙明磊与白悠悠。根据搜集到的情报，他们要找的人很快就会出现在西丘河谷。
睡了许久的孙明磊忽然睁开眼睛，伸了个长长的懒腰，起身道：“走吧。”
白悠悠紧随外公，在人群间一路穿行，最后在一家不甚起眼的典当行门前停下了脚步。
孙明磊打个哈欠，走了进去。白悠悠发现这间建筑结构为窑洞式的典当行有着令人意想不到的纵深度，门面虽不起眼，里头的道路则曲折深长。
两人停在了一张小桌旁边，正低头整理账簿的男人发现烛光被挡住，迅速抬头，讶然道：“你们怎么找到我的？”
白悠悠给外公拉了把椅子，孙明磊坐下道：“很奇怪？是不是老夫这几十年没出来活动，道上都把孙家的下人们当成饭桶了？汪龙，你这问题，实在莫名其妙。”
汪龙看一眼白悠悠，又问道：“你们找我，有什么事？”
孙明磊呼吸一滞，摆摆手，示意自己不想说话了。
白悠悠也坐了下来，徐徐道：“汪龙，若你说那晚的事与你无关，你就是把我们当傻子，我外公会很生气。”
汪龙沉默片刻，缓缓开口道：“你们打算怎样？杀我？我知道一些内幕，或许我可以告诉你们一些有价值的线索。”
“假如你知道的那些是有价值的，你不可能还活着。我们不需要你提供线索，也不会把你交给叶玄，因为叶玄一定会放过你，但我不会。”
白悠悠平静说道：“假如你是叶家的敌人，我不会来找你。因为立场对立，斗争便天经地义。可惜，你是叶玄的义兄，你本该是他最亲近、最信赖的人，而你却出卖了他。”
汪龙阴沉一笑，寒声问道：“说了这么多，你究竟想怎样？”
“对于你这种丝毫不懂得珍惜的人，我要亲手杀死。”
白悠悠取出了一把看上去造价不菲的精美匕首，银白色的刀刃散发着丝丝凉意。
孙明磊打了个哈欠，懒洋洋道：“我保证你不会受到折磨，但若你不老实，我就什么都不能保证了。”
汪龙冷笑道：“孙明磊，你真的老了。”
白悠悠秀眉微蹙，发现这张小桌已被几十个彪悍魁梧的青年包围了。
孙明磊不慌不忙用尾指挠着耳屎，叹息道：“像这样的再来五百个，兴许可以让我站起来——但，也仅仅只是站起来，我连位置都不会挪动一下。有他们或没他们，有什么区别？你告诉我。”
“孙老爷子别介意，他们不了解状况而已。有个稍微懂行一点的人正在赶来的路上，你若不急，干脆多等等？”
汪龙阴恻恻问道。
白悠悠望向孙明磊，焦急道：“外公，别跟他们废话了。我就不动手了，您杀了汪龙吧，然后我们赶紧离开。”
孙明磊吹了吹尾指，轻描淡写道：“汪龙，你活着实在是浪费粮食，你完全没长进嘛。你所说的那个人，早已到了，只不过他刚刚在忙着为老夫准备筵席。灵识三阶的通灵术炼士，有点儿意思，但也仅仅只是有点儿意思而已……能不能让我留下点印象，就要看他为老夫准备了些什么菜了。”
汪龙冷哼一声，转身看向门口处。不一会儿，一个又一个面如死灰的黑衣刀客鱼贯而入，他们的着装与武器完全一样，就连面部的表情也毫无二致。
灰白的脸色，死人的表情。
汪龙微微愣了愣，随即森然一笑，吩咐道：“你们都出去，把各个出口全部封锁！”
原本围着木桌的几十个彪悍青年忙不迭地跑了出去，似乎对那些没有体温的刀客十分嫌恶。
虽是在室内，白悠悠却感觉到了一丝丝寒冷，她缩了缩肩膀，望向孙明磊，问道：“外公，我看这些人，好像不是活的。”
“嗯……说是死的也可以，说是活的也说得过去。这个术名为傀儡使役术，非常无聊的一种秘术，百把年前就没几个人玩这个了，想不到今天还有人用，这算不算是一种时代的倒退呢？”
孙明磊淡然道：“这些菜似乎没什么看点啊，麻烦本尊出来介绍一下。”
“哈哈……哈哈……”
一阵尖锐的笑声骤然响起，刺得人耳膜生疼。
出现在门口的，竟是一个身高不足桌边木凳的老年侏儒。
十岁小孩的身高，加上老榆树皮般的皱纹，以及半灰半白的头发，实在有些瘆人。
孙明磊释然道：“难怪你躲着不出来，我算是知道为啥了。”
“啊——”
那侏儒怒目圆睁，长啸一声，情绪陡然变得有些激动。
原本站着不动的活傀儡们，身体都开始微微摇晃。
汪龙匆忙道：“完颜前辈，别中了此人的攻心之术。“
孙明磊哑然失笑道：“汪龙你个废物别不懂装懂，老子碾压你们这些邪魔外道还用得着计谋？别废话了，让这位老小子赶紧开始。我也很想见识见识，这种几乎没人修习的雕虫小技，还能玩出些什么新花样。”
被称为“老小子”的侏儒气得“嗷嗷”直叫，双手一边挥舞一边结印契，原本毫无生命迹象的活傀儡陡然一震，身手变得极为敏捷，如潮水般向孙明磊涌来。
老态龙钟的孙明磊只是随意晃了晃手指，动作舒缓而写意，仿佛驱赶苍蝇一般，十几个活傀儡的四肢便如被砍断的木柴般跌落。他们失去支撑的上半身重重砸向地面，缓缓流出的血液颜色灰暗，散发出的腥臭气味令人作呕。
“这气味还是那么的难闻，我也不想的。他们没有痛觉，也不会负伤，只能破坏他们的行动力。”
孙明磊说话间，又有近三十名活傀儡被削掉了四肢。
“够了！这样下去，您辛辛苦苦弄出来的活傀儡就全部浪费了。”
汪龙断然喝道：“完颜前辈，别担心泄露机密，只要保证杀死他们就行了啊。”
复姓完颜的老侏儒目光闪烁，似乎很快下定了决心，手结印契的同时，嘴里也在念念有词。所有的刀客随之停下了步伐，并同时拔出了腰间的佩刀，气势已较之前截然不同。
一时间，四壁的烛火之光被众多活傀儡掌上的璀璨光亮完全取代。
柔和的微光如密林间的萤火虫，看上去美丽，实则密布杀机。
黑衣的活傀儡，锋锐的短刀。
成圆成阵，井然有序的杀气。
效率，致命，有条不紊。
孙明磊的目光冷冷扫过那些散发着微光的兵刃，他下意识地扭过头，发现白悠悠已被吓得俏脸发白。
“虽然不清楚，你们是从哪儿弄来这么多的器缚灵，不过……这等小阵仗，我见得多了。”
孙明磊笑眯眯道：“五十年前就有太多这样的蠢货，以为经历‘灵觉’拥有器缚灵就算得上是术炼士了……像这样的废物，我大概杀了八百多个吧。”
“你……真……可……恶！“
老侏儒对孙明磊怒目相视。
“一不做二不休，既然他们看见了，就不能活。”
汪龙诡异一笑，沉声道：“完颜前辈，您可千万别舍不得您几十年积攒下来的灵蕴啊！灵蕴用光了，您以后还能慢慢再攒回来，但若被这糟老头逃掉了，咱俩就算有一百条命也不够死啊。”
“噢？这么说，还有别的惊喜？”
孙明磊缓缓站了起来，原本百无聊赖的目光渐渐变得认真了一些。
他的眼神沉静而专注，眼瞳纯黑无任何杂色，亦无任何情绪流露，一如俯视猎物的鹰隼。
烛光之下，孙明磊身后的影子竟狂暴地燎乱起来。
此刻，站在侏儒身后的汪龙手心冒汗，他不禁动摇了意志。
两腿不由自主发抖是怎么回事？
快要喘不过气来又是怎么回事？
为何眼前这个不修边幅的糟老头，好像只要轻轻曲动一根手指……
就能将我们瞬间杀死的感觉？
“我……讨厌……你的……自信。”
面对站起身的孙明磊，侏儒仿佛立时下定了决心。
“你是讨厌我比你高太多吧。”
孙明磊淡然道，双眼却不禁微微眯了起来。
只因，所有器缚灵同时光芒大盛，室内顿时亮如白昼。
逾百名活傀儡的身躯陡然一震，他们的双目不再无神，还以如砂纸在岩石上摩擦一般的怪异嗓音开口发声了。
“影月苍狼之灵，觉醒！”
“影月苍狼之灵，觉醒！”
“影月苍狼之灵，觉醒！”
“影月苍狼之灵，觉醒！”
“影月苍狼之灵，觉醒！”
“影月苍狼之灵，觉醒！”
“影月苍狼之灵，觉醒！”
……
孙明磊脸色依旧平和，只是额上多了一滴汗。
注意到这一细节的汪龙狞笑道：“完颜前辈，怎么围杀孙明磊我不管，但要时刻保证至少五个人攻击白悠悠。”
“不用你……教我。”
侏儒寒声道。
孙明磊缓缓点头道：“刚才我一直想，他们留着你这个废物有什么用？现在我明白了，你够下作，这也是一种实力。”
老人摊开五指，一股劲风拂过，地面上出现了一圈深深的印迹。
“外孙女，听话。你站在这圈内，无论发生多么可怕的事，都不要躲闪移动。”
孙明磊将眼角噙泪的白悠悠牵至圆圈之内。
黑色的海潮疯狂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