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貂婵分娩了,是个大胖儿子。罩在任藏府的阴云消退了。貂婵得救了,她将会有一个家,这个家当然在县城或在别处,她居寡把儿子拉扯大,给儿子娶上几房夫人,很有可能成为阮姓的又一个大家族。
任藏府的主子们得救了,再也不会为府上产生一个老女儿而发愁,他们将挺胸扬头,堂堂正正地做人。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就在大家准备给孩子做出月时,孩子却生病了,还比较严重。尽管请了临洮最好的医生,还是没能挽回孩子的性命。
这无疑又是一场灾难,整座任藏府静寂渗人,找不出一个面目舒展的人,每个人尽量待在自己屋里,说话走路都是轻轻的,做事处处小心谨愼,唯恐惹老爷夫人生气。
貂婵的精神彻底垮了,不吃不喝,一言不发,在炕上一睡就是三天。任凭母亲流泪哀求,任凭姐姐嫂子们百般劝说,她就是睡着不起来。
这样一来老爷就坐不住了,只好亲自出马教导。
临洮人重男轻女思想比较严重,一般来讲,女儿可以在母亲跟前撒娇使小性子,对父亲却敬而远之,随着年龄的增长,女儿和父亲的距离越来越远。平常之家的父女到也时时碰面,像任藏府这样的大户人家,父女从不进彼此的屋里,女儿又很少在大庭广众前走动,女儿和父亲十天半月也不一定见上一面。即使老爷把貂婵看得比儿子贵重,那也只是在女儿小时候表现出来,当她成年后,父亲只在心里对她特别关心,表面上对所有的女儿一视同仁。
老爷动身前,先派仆人通知女儿,意在让她有个思想准备,至少也要起床迎接。
老爷派仆人叫来大夫人和大儿子,让俩人随同。从某种角度说,大儿子就是二当家,一旦老爷离世,他就能给貂婵做主。
貂婵低头站在门边迎接父亲。尽管她梳妆打扮了,穿戴整齐,可仍是一副病态。在她的记忆里,两年来父亲首次来这里,这说明此行关系重大,她不能不重视。
老爷昂首挺胸走进来。
女儿恭敬地叫了一声“阿爸阿妈。”随后叫了大哥。
老爷望也不望女儿一眼,不大情愿地“嗯”了一声,往椅子上一坐,面目冷酷,神态威严。
夫人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大儿子站立。
貂婵心里慌乱不堪,吩咐丫环:“还不快沏茶。”
老爷沉着脸说:“不喝了。”
夫人小心搭腔:“女儿这么的样子,娘老子那有心思喝茶。”
老爷冷冷地问:“听说你三天不吃喝。”
女儿头更低了,那敢答腔。
老爷不满意的声调:“你想饿死在娘家,让世人看我任藏家的笑话?”
夫人怕丈夫发火,急忙咐和:“就是么,万一你有个啥意外,世上人不说你阿爸和我把你怎么好,还说我们把你怎么虐待了。”
老爷的脸色稍缓和了,安慰女儿:“你把心放宽,天塌不来,我和你妈,你的哥哥们都把你好得很,都为你操心着,这么大的家业,还怕缺了你一世的吃喝?就算我突然走了,长兄为父,你大哥不会亏待你。”他望了儿子一眼,暗示他表个态。
儿子听到父亲说“走了”,就不好表态了,只是说:“我和阿爸阿妈一样,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老爷觉得还有好多话要对女儿说,可他不能再说下去,再说就不像是一个当父亲的,也就是说当父亲的只说重要的,那些不太重要的话只有母亲说,或着说转达。他只有下命令:“从今个晌午开始,你每顿饭吃一碗。听着啦?”
女儿小声道:“听着了。”
老爷对丫环们说:“她要是吃不上一碗饭,你们给我说。要是有差错,回你家里去。”
丫环们低着头,唯唯诺诺。
老爷站起身走了。
大儿子把父亲陪出门后又返回来,对妹子真诚地说:“刚才阿爸说的话,我当着他的面不好说。阿爸把你的事都给我交待好了。就算父亲突然走了,我也会像他一样待你。”
大夫人朝少爷投去赞许的一瞥,对女儿道:“就是么,你大哥是个善良人,他的话没有假,你就把心放得宽宽的。”
貂婵并不把父亲和大哥的话放在心上,认为那些话是真心的,也可以说是宽人心的话。在她的传统观念里,女儿长大后就是外人,只有嫁妆,没有和兄弟分家产的道理。事实上没听过临洮有女儿分家产的事,如果有这种事,那只能是个笑话。
貂婵从小在人们的议论中知道类似情况,出路只有一条,那就是自杀,投河或吃铁棒锤,也有人死的不明不白,就是说找不着尸首,其中也有出走的,走的远天远地,做妾做填房,永不回临洮。此情况人们心知肚明,为了给娘家人留面子,忌讳这种说法,只是说女人死后尸首被河水冲走,让野兽吃了,或偷偷埋葬了。
貂婵的心已死了,只想着怎么个死法,吃铁棒锤最好,听说咽进肚一眨眼就没命了。铁棒槌生长在深山老林,比较稀少,她连见都没见过,别说有了,就是去买去要也多有不便。再就是跳河或跳崖,一般人家的女儿容易做到,她做不到,且不说她没脸出门,就是出了门也是三个丫环陪着,她没有自由。她原来只有两个丫环,自孩子没有后,家里又配了一个丫环,没日没夜的守护,可见父母用心良苦,她们就是要防止女儿走绝路。
貂婵吃不下饭,每顿一碗饭都像吃苦药,要吃很长时间,多的时候饭要重新热一遍再吃。她不想难为丫环,努力把一碗饭吃完。她自小知道父亲对自己好,她不能不听父亲的话,当一个不孝的女儿。
这天下午,貂婵睡在炕上打盹,耳边传来丫环的声音:“小姐。”
貂婵懒得回声,稍一动身子表示醒着。
丫环知道她醒着,接着说:“鲜少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