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年,在袁绍酝酿攻曹之战之前,袁营里有一个小插曲,很能说明袁某人的野心和性情。
灭掉公孙瓒,取得幽州,是袁绍一生事业的巅峰,本有霸王之志的袁绍因此更加顾盼自雄,不肯将朝廷放在眼里了。“袁绍既克公孙瓒,心益骄,贡御稀简”,即是袁绍当时心态的最好证明。
当其时,袁绍的主薄耿包看出了门道,于是他赶紧秘密献计于袁绍,要他顺天应民,即位称帝,此人打算以劝进做袁氏的第一功臣。
袁绍对这样的事当然很起劲,他马上召集所有的官员开了一个会,专门讨论这一议题。袁绍本意在试探、提醒大家,以期掀起更大的劝进浪潮,然而事与愿违,耿包在大会上遭到全面围攻,大家一致认为耿包大逆不道,应该斩首。
这家伙是该斩首,这根本还不到袁绍称帝的时候嘛。时候不到,有些话就万不能说,大家就仍需要保持一个冰清玉洁的形象,你耿包怎么连这点事都不懂呢?那么多大头都在察看风势呢,一旦时机到了,这事还轮到你先出头?这事要是让你抢了先去,那还了得?
部下们的激烈反应兜头给了袁绍一缸冷水,众意难违,袁绍为了证明自己无称帝之意,只好将耿包处死了——袁绍的黑即在这种地方。
然而袁绍若果无称帝之意,他根本就无需召开这个会议,他如果真对大汉忠心耿耿,在第一时间就该对耿包还以颜色,所以他的表现只能是欲盖弥彰。
经常头脑发热,最易受人左右,这是袁绍的第n个特点,很显然,在这样的一个主子手下做事你首先要时时做好被否定,被出卖的准备,恐怕最聪明的解决办法只能是将他炒掉。
你既然总要说话,总想做事,除此而外也真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所以我们古人对“择主而从”这件事看得无比重要。可惜沮授等人在这件事上表现得非常迂腐。
攻曹之战的讨论也就是在这个事件之后开始的,其论点首先在打与不打之间展开,据我分析,袁营中就打与不打讨论得最为热火朝天,而于如何去打,却考虑得远远不够充分,这恐怕也是袁军失败的一个主要原因。
以后事来看,至少,袁军是没有充分利用自己的优势,坚定贯彻自己最初的作战方针的,他们几乎自始至终都在被人牵着鼻子走。没有主动性的战争再怎么说也不能算是有计划的。
袁军中主战的是袁绍、郭图、审配那些人,他们占了首位,占了大多数,而不主战的也非主和,主要是沮授等人。
沮授史称“少有大志,善于谋略”,他当得此言,此人反战的主要理由是:“近讨公孙瓒,师出历年,百姓疲敝,仓库无积,未可动也。”为此他提出了一个颇有远见的策略,即“宜务农息民,先遣使献捷天子;若不得通,乃表曹操隔我王路,然后进屯黎阳,渐营河南,益作舟船,缮修器械,分遣精骑抄其边鄙,令彼不得安,我取其逸,如此,可坐定也。”
先在道义上站住脚,然后积蓄力量,缓缓图之,这是沮授的主要观点,然而当时的袁军包括袁绍在内都已骄傲自大,完全不将曹军放在眼里,他们根本不承认有打一场持久战的必要。
由郭图、审配对沮授的反驳,足可见到袁军狂妄到了何种地步。他们说的是:“以明公之神武,引河朔之强众,以伐曹操,易如覆手,何必乃尔!”
联想到袁绍发兵之初曹营整个震恐的情形,也难怪袁军会如此骄傲轻敌了,因此这种普遍存在的情绪就越发显得沮授卓尔不群。
沮授当初仍曾据理力争,他说:“夫救乱诛暴,谓之义兵;恃众凭强,谓之骄兵;义者无敌,骄者先灭。曹操奉天子以令天下,今举师南向,于义则违。且庙胜之策,不在强弱。曹操法令既行,士卒精练,非公孙瓒坐而受攻者也。今弃万安术而兴无名之师,窃为公惧之!”
沮授且去惧去,郭图、审配却不这样认为,他们再次反驳:“武王伐纣,不为不义;况兵加曹操,而云无名!且以公今日之强,将士思奋,不及时以定大业,所谓‘天与不取,反受其咎’,此越之所以霸,吴之所以灭也。临军之计在于持牢,而非见时知几之变也。”将士果思奋乎?吴越之争果相同乎?郭图真“见时知几”之辈乎?这却难知。
总之,一场争论的结果是沮授败北,郭图等完胜,其原因不外乎是郭图、审配之言句句中耳,袁绍本就先见在持。他人略有不知的却是,这次争论的基点并不在战争本身,而在所谓的朋党之争。
毫无疑问,中国历史从来是一个朋党斗争的历史,大党大争,小党小争,无论是高层次,低层次的,君子式的,小人式的,各种利益集团争来争去争的都是一个权力。党外有党,党内有派,拜权第一,这是中国政治的一大特色,这一无法逾越的历史鸿沟,及汝颖士人在袁氏集团中所占的地位,必决定了争斗的不可避免,袁绍倾向的不可改变,从而也必决定了沮授等人的败北的不可避免,官渡之战走向的不可改变。
早在汉末党禁开放前后,四世三公的汝南袁氏利用其得天独厚的条件即开始了对汝颖士人的辟命,袁氏在多年的发展中遂与汝颍士人结下了深厚的关系,从而使袁氏的继承者袁绍对汝颖士人产生了很深的依赖。
汝颖士人在袁氏集团中占主导地位,而河北士人沮授在某个阶段居然位列首席,这就是郭图等人凡事必以非之,总要设法打倒沮授的原因。
郭图是颍川人,袁氏集团中汝颖士人的主脑,此人心胸狭窄,见识浅薄,专于争权夺利,他在这次战争中极力主战,却又是破坏这场战争的主因之一。他将战争与政争完全混为一谈了。
审配却是河北人士,这个人在起初或有依附汝颍集团的倾向,但与郭图不可一概而论。他是真正被见识所害,他最后到底忠死于袁绍,但是他忠且忠矣,在最后的党争中仍扮演了一个极为突出的角色。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一场争论最终终于发展到了对沮授的制裁。袁绍无自知之能,他自然不能听从沮授的劝谏,他没有那份见识不能听从倒还罢了,却反而因此对沮授产生了嫌恶、猜忌,所以长于政争,极善于察言观色的末流厚黑家郭图就趁机给沮授上了眼药。
郭图说:“授监统内外,威震三军,若其浸盛,何以制之!夫臣与主同者亡,此《黄石》之所忌也。且御众于外,不宜知内。”此言一出,袁绍当即将沮授之军一分为三,分别交给了沮授、郭图、淳于琼三人。
三权并重,郭图、淳于琼都不足以独当大任,袁绍由此先埋下祸根。
当时崔琰也在袁绍帐下任职骑都尉,他也曾劝说袁绍说:“天子在许,民望助顺,不可攻也。”他这样的话袁绍当然也不会放在心上。
袁绍一再暴露出自己的狭隘浅薄,无怪乎当袁绍进攻的消息传来,许都一片惊惧时,曹公会信心十足地对部下这样说道:“吾知绍之为人,志大而智小,色厉而胆薄,忌克而少威,兵多而分画不明,将骄而政令不壹,土地虽广,粮食虽丰,适足以为吾奉也。”
曹公与袁绍交往多年,他当然深知此人,他这话远非仅为鼓励将士。曹公所言不久就一一得到印证。
无论何等境遇之下,都能保持绝对的冷静,以顽强自信对之,这正是大厚黑家的真正素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