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深处的药炉内,绿色的液体不断翻滚着,咕噜噜冒着惨白色的烟雾,一旁削骨架上,银制的工具泛着冰冷的光。
一只如玉般修长的手拿起其中最左边的小号锥锤,银器反射出男子的面容,高挺的鼻子,薄薄的嘴唇,剑一般的眉毛斜斜飞入鬓角落下的几缕白发中,英俊的侧脸,面部轮廓完美的无可挑剔。
少年白发,美人迟暮,说的大概就是这个样子。人见之,无不为如斯俊美的少年而感慨,却不知,此少年已过不惑之年。
白发少年不是别人,正是被封淇奥“请”到王府一年的萧幻。
常年在药炉不见光的原因,让他的皮肤细腻若女子,医师独特的驻颜术让他可以永葆青春。但是,就算医术再高明,他的那头白发,却是永远也变不回来了。
不是不能变,是不想变。
万物变迁,沧海桑田,世人终究逃不过一个情字罢了。
萧幻看着木架上刚刚拆完绷带的绝美女子,如欣赏一件工艺品般满意的点点头,眸光中却闪出丝丝厌恶。
女子的神情是恍惚的,眸中的色彩是深碧的黑暗空洞,缺少了凰羽的那一双灿然的星光水眸。
女子的一头锦缎般的长长的三千发丝用一支碧玉珊瑚簪子挽成了坠月簪,在发箕下插着一排挂坠琉璃帘,更显妩媚雍容。雅致的玉颜上画着清淡的梅花妆,原本殊璃清丽的脸蛋上因成了女人而褪怯了那稚嫩的青涩显现出了丝丝妩媚,勾魂慑魄。唇上是微微一点的唇彩,有如玫瑰一般娇嫩,像是玫瑰一样诱惑。
若她原似公主般风姿卓越倾国倾城,现却似误落凡尘沾染了丝丝尘缘的仙子般另男子遽然失了魂魄。她身上,是一件银白色的绉纱抹胸裙,抹胸上是绣着干净的茉莉,腰间系的赤色云锦绸带出完美的身材、凹凸有致。最耀眼的象牙白色在耀红的衬托下那样的闪亮,也是彻骨的冰冷妖娆。能有如此容貌之人,除了封国九王妃凰羽,还能有谁?
但是,此人似凰羽,却不是凰羽。萧幻奉封淇奥之命,用了一个月的时间,一点点削骨雕刻,把封惜月打造成了另一个“凰羽”,即使有倾国倾城如谪仙般的容貌,但封惜月永远比不过凰羽如九天凤凰的气质。
“啪啪啪”,封淇奥漫步走进来,嘴角带着一抹邪魅的微笑。
“萧圣果然名不虚传”
“王爷过奖”,萧幻微微退让。
黑色长袍扫过杂乱的药炉,却不染一丝灰尘。封淇奥上前,走到“凰羽”床边,弯起一根白玉手指,触碰女子如花瓣般红润的脸庞,明明是一样的倾国倾城的容貌,封淇奥看“凰羽”的眼神中却不带一丝温度。这张面皮和随陌那个不一样,随陌可以用药水随意更换回原来的容貌,但封惜月的却是永久性,自然做的更加精细,没有一丝漏洞。
封淇奥撩起“凰羽”的一缕发丝,低头轻嗅,没错,连头发的香气都是一样的。若不是那双呆滞若木偶的眸子,恐怕连他都分不出来真假。很好,能瞒过他的眼睛,自然也能骗过其他人,何况这个“凰羽”,是用来骗一年来只见过亲妹妹几面的叶泠崖,足够了。
“能把握好她苏醒的时间吗?”,封淇奥转头看向萧幻。
“解药只有一个时辰,这个我敢保证,但是这一个时辰怎么用,什么时候用,用不用得准,全看你的安排”,萧幻从袖中拿出一瓶无色无味的药水交与封淇奥。
封淇奥摇摇头,道:“解药你拿着,明日午时三刻便灌下去,我会让随陌来领人”
“午时三刻?哈哈哈,好,好时辰!”一直紧紧握拳的萧幻突然大笑起来,笑容中夹杂着大仇得报的快感和不易被人察觉的凄凉悲伤。
封淇奥不语,静静看着面前这个有些癫狂的男人。半晌,萧幻停止笑声,一双鹰钩般尖锐的眸子紧紧盯着封惜月,嘴角上扬起狠毒的弧度,自言自语道:“午时三刻,日挂空中,阳气最盛,阴气即时消散。一般斩刑是正午开刀,让其有鬼做;重犯或十恶不赦之犯,必选午时三刻开刀,不让其做鬼。连鬼都不得做,封惜月,这就是你的报应!你在月华身上用的那些酷刑,你让月华和我未出世的双子承受的那些痛苦,我都会一一全部归还给你!我要让你尝尝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滋味有多好受,哈哈哈哈哈哈”
封淇奥看着这样的萧幻,微微叹了口气。
十年前的江湖中,“萧幻”这个名字是邪魔的代名词,萧幻以医术闻名于世,却极其喜爱研究盅蛊邪术,剜人心,活白骨,炼恶灵,生吞盅虫,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他不敢做的。传言萧幻样貌极其丑陋可怖,身上有毒蛇的血脉,所经之处毒液遍布寸草不生,所以对萧幻,人人听之颤抖悚栗,唯恐避之不及。
但是,这些只是传言。而放传言出去的人,正是萧幻自己。
没有人愿意把自己伪装成一个人见人畏的可怖怪物,但是为了保护心爱的女子,他甘之如饴。
淳凝落就是萧幻心中的唯一一抹白月光。
在世人眼中,淳凝落是商贾大户人家身份尊贵的小小姐,聪明伶俐但心狠手辣,小小年纪便喜爱用酷刑折磨猫狗至死,从淳府墙外常常能听到猫狗凄厉的惨叫声。在淳凝落七岁那年,封国开始上一任夺嫡之争,果毅王挟天子以令诸侯,凭借自己的权力和常年积攒的兵力逐步登上皇位,封惜月的父亲为保护女儿,就把她送到远离京城的淳府小住过一段时间,那时封惜月还不是惜月郡主,仅仅是将军疼爱的小女儿。
没人知道淳家大院里发生了什么,没人知道封惜月用了什么办法,只是从她来到这里那一天起,淳府不再有猫狗的惨叫,也甚少出现淳凝落打人的事情出现。街坊邻居都说,不愧是将军之女,小小年纪便有管理之才。处于乱世,淳府这个商贾人家也停止生意关门避世,于是,人们就甚少见到淳凝落,封惜月亦是。
夺嫡之争后,现任皇上上位,叛贼的一次刺杀中,封惜月之父为护皇上不慎中毒身亡,皇帝为嘉奖忠臣,更为了彰显自己的爱民亲民,亲自到淳府接回惜月,封为郡主,赐姓为封,从此享受至高无上的权力与尊贵。
但是,自从惜月郡主被从淳府接到皇宫后,没有人再见得淳凝落,淳府给出的解释是小姐怀念郡主,伤心过度身体不适,需要静养。渐渐的,淳小姐便淡出了人们的视野,只留下一个残害猫狗的小女孩形象。
封惜月的家人被叛贼杀害,只和父亲相依为命,现在父亲去世,世上无人可以验证她是不是真的封惜月,一块将军手令,一枚枫叶胎记,便让世上无人敢质疑。对皇帝来说,是不是真的封惜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封惜月这个名号有人来做。
萧幻早就听说过淳府有一个心狠手辣的小姐,长大后必是蛇蝎心肠,甚是符合他的胃口,于是,在一个月黑风高夜,萧幻偷偷潜入淳府凝落阁,寻找那位人人畏惧的小姐。他从黄昏等到戌时正点(晚上八点),凝落阁仍是漆黑一片,小姐不在府中也就算了,但是不至于一个下人都没有,萧幻性格沉稳,虽然很是怀疑,但一直静静在树上等着,直直盯着那个紧锁的房门,那里面有新鲜的血腥气。一直等到亥时还不见来人,萧幻轻轻一跃落在地上,墨色的绸缎衣袍轻扫花草,发出飒飒的声音,在宁静的暗夜里甚是明显。
萧幻从怀中拿出一把精致的银色小刀,在生锈的铁锁上轻轻一碰,铁锁如草木般被削断掉落在地上,发出沉闷声音。
“吱呀”木门被打开,丝丝尘土从门框上飘落下来,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争先恐后的涌出来,腐尸的味道。
萧幻眉梢一挑,好奇心被激发出来,对这里面的一切更是好奇。一个身份尊贵的大小姐,主阁中竟会是这样的场景,有趣,有趣。
萧幻把银针捻在指尖,待尘埃落定,他躲过门口那一摊凝固的血,小心翼翼的迈进房门,不是害怕房间里面的东西,而是担心这肮脏的血弄脏了他新换的衣袍。
渐渐的,萧幻适应了房间里的黑暗,隐隐的月光透过紧封的木窗照进来,可以看见蜘蛛网遍布在每个角落,萧幻嫌弃的皱了皱眉头,灵巧的躲过蜘蛛网走进房间深处,在那里,他看到了一只全身五彩斑斓布满毒液的蛛王。
萧幻手心翻转,一枚小小的扑虫网发射出来,正好笼罩住毒蜘蛛,再一轻提,一只鹌鹑蛋大的毒蜘蛛被萧幻提在手中,他微微一笑,满意的收入袖里,此行还不差,能让他逮到这么漂亮的毒蛛,小盅盅又有好吃的了,萧幻继续前行,寻找下一个猎物。
一只浑身布满红色皮肉的老鼠被萧幻吓到,慌不择路的躲进临近的柜子里,突然,柜子里发出一声老鼠的惨叫,嗖嗖的扑腾了几声便没有了声音。能瞬间弄死一只老鼠,定是一个十分厉害的毒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