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笙在医院住的第三天,傅言算被叫回了傅家老宅。
不是电话叫回去的,而是一个管家模样的人亲自找到病房来,请傅言算回去一趟。
彼时傅言算正在喂慕笙喝粥,闻言淡淡的“嗯”了一声,继续喂慕笙喝粥。
管家就在一边候着,等到傅言算伺候着慕笙吃饱喝足,才又请示:“可以走了吗?”
傅言算叫来了肖寒,当着管家的面吩咐:“你守在病房,谁都不许进来。”
肖寒点头答应:“是,总裁放心。”
他这才俯身摸了摸慕笙的发心,说:“乖,我很快就回来。”
慕笙乖巧的点头:“好。”
傅言算走出病房,管家叹了口气,说:“少爷,老爷子也不会真的将那位慕小姐怎么样,您不用这么防着他。”
傅言算冷冷的笑:“是吗?我看未必。”
他上了车,一路沉默的到了老宅。
傅宅。
管家打开车门,傅言算下车理了理西装,走进老宅。
走过安静的花园,过了一个圆形的石拱门,傅言算踏进小院,看见客厅里昏暗的灯光。
他推门走进去,里面坐着头发花白的老人,正一张一张翻着手里的照片。
“爷爷。”傅言算出声叫他。
傅老爷子没说话,客厅里安静的吓人。
傅言算也不急,规规矩矩的站在一边,等着傅家这位老爷子发话。
“啪!”照片丢在傅言算的裤脚边,散乱一地。
傅言算低头瞥了一眼,全都是他和慕笙的合照。
他从天上人间将慕笙抱出来的照片,筒子楼里给慕笙挽裤脚的照片,还有这几天他抱着慕笙找医生的照片。
各个角度,清晰可见。
“你做的好事!”老爷子气的咳了一声。
傅言算从地上捡了一张照片,仔细看了看。
照片里,他半蹲着挽着慕笙的裤脚,慕笙穿着脏兮兮的病号服,一只手扶着他的肩膀,笑的明媚又纯洁。
阳光从后面打进来,两人身上镀了一层光,美好的不像话。
“拍的不错。”傅言算将照片放进了西装内侧的口袋里。
“傅言算!”老爷子怒道:“你简直疯了!婚礼上抛下新娘,就为了这种女人!”
“你知不知道现在公司里怎么说你?沉迷女色,不务正业!”老爷子气的直咳嗽:“傅言算,你立刻把那女人送走!”
傅言算恭敬的站在边上,等到老爷子骂完,才轻飘飘的问:“老爷子的手是不是伸的太长了?”
他叫他老爷子,而不是爷爷。
傅老爷子看他一眼,冷笑:“翅膀硬了?觉得我奈何不了你了?”
“不敢。”
他嘴上说着不敢,眼神却没有丝毫惧意,明目张胆的和老爷子对视,沉稳又镇定。
“傅言算,别忘了你的身份,我能把你接回傅家,也能把你赶出去,能捧你做傅氏总裁,也能……”
傅言算轻笑:“那您大可现在把我赶出去,看看傅嘉宇能不能接手傅氏这艘大船。”
“你!”老爷子气结。
他是吓唬傅言算的,傅言算也知道。
既然当初将他接回家,就认定了他是傅家唯一的继承人,傅家这艘大船也唯有傅言算能够掌控,怎么可能再将人赶出去呢?
硬的不行,老爷子只能来软的。
他叹了口气,说道:“言算,婚礼虽然还没开始,媒体也还没有到场,但是那么多客人都看见了,你当众逃婚,简直是打林家的脸。”
“现在林家憋着劲想报复你,要不是我拖着,这事情早就闹上新闻了,你以为傅氏还能这么安稳?”
傅言算勾唇:“那就先谢谢您。”
老爷子一噎,怒道:“我是让你谢我吗?你为了一个女人要毁了傅氏吗?”
傅言算的眸中划过一丝凉意:“怎么会?我和林家,谁报复谁还不一定呢!”
“你什么意思?”老爷子皱眉看他。
傅言算说:“爷爷在那么多豪门望族里选了个商场上不上不下的林家来联姻,不就是因为林家背后的隐藏势力吗?”
他沉声说道:“爷爷,你以为联姻,罪域的势力就是我们的了?”
老爷子一怔,咳了一声:“怎么不是?”
傅言算笑:“怎么会是?林安书和她的父亲并非林家嫡系,也不是罪域的正经接班人,不过是鸠占鹊巢。”
老爷子皱眉说道:“嫡系早就被打压的没了影了,你不要林安书,还想要谁?”
傅言算坐在沙发上,长腿交叠,漫不经心的摸出烟点燃,说道:“嫡系正憋着劲等着林安书一家被拉下来呢。”
他看向老爷子,眉眼在烟雾中略显阴沉:“爷爷说,是跟嫡系正经的合作来的牢靠,还是跟林安书一家这莫名其妙的婚约来的好?”
他又补了一句:“我对林安书没感情,哄不来女人死心塌地。”
老爷子被他气得咬牙,却也不得不承认,傅言算说的有道理。
他问:“你打算怎么处理婚礼这件事?”
傅言算轻笑:“我的未婚妻对外宣称一直国外留学,可实际上却是罪域走私线在国外的接头人,这样的罪名,够不够让我逃婚?”
老爷子心里一惊,仔细思索下却猛地反应过来。
他看向傅言算,好像从未看透自己这个长孙:“你早就计划好了?从我介绍林安书给你就计划好了?”
傅言算把玩着手里的打火机,“咔哒”一声轻轻的扣上了盖子,微微一笑:“更早。”
他抬眸,说:“爷爷就没想过,林安书也是我送到你面前的?”
老爷子只觉得眼前黑了黑,他刚才有句话没说错。
傅言算确实翅膀硬了,他奈何不了他。
他每走一步,就会往后计算十步,所谓步步为营,他一步都不曾错过。
老爷子想,他早该知道傅言算有如今这等心机的,毕竟当初傅言算回到傅家的条件就是,毁掉慕家,让老爷子看看他的能力。
十年,他住在慕家的屋檐下,对着那位养父却机关算尽,冷血又薄情。
老爷子看着傅言算,张了张嘴,说:“言算,慕博涛的女儿留不得……”
傅言算霎时冷了脸:“她才23岁,还能翻了傅氏不成?”
“她爸爸……”
“她爸爸是她爸爸,她是她,有什么相干?”傅言算的语气带了一丝不悦。
老爷子叹了口气,竟有些发笑:“言算,若有一天她知道你当年做过的事情……”
傅言算的眼皮猛地一跳,冷声说道:“爷爷最好将这件事忘掉,让所有知道这件事的人都把事情烂在肚子里,如果有一个人敢去她面前嚼舌根,我不介意亲自去拔了他的舌头!”
老爷子哼了一声,没再争辩,只无奈摇头。
他起身往楼上走,叹息着说道:“你好本事,若有一日毁在这个女人手里,你别后悔。”
“爷爷晚安。”傅言算目送着老爷子上楼休息。
他转身走出老爷子的院子,大步走到花园,又摸了一支烟出来点燃,狠狠吸了一口。
这段时间与慕笙相处的太好,他几乎已经忘记了自己的过往。
可老爷子提醒他,一旦慕笙知道真相,他们之间那些来之不易的感情就会立刻分崩离析。
想到这里,他的心脏闷闷的疼。
他立刻赶回医院,冲进了病房。
慕笙正坐在病床上和肖寒聊天,一脸单纯的笑。
看见傅言算急切又慌乱的眼神,慕笙愣了一下,问:“怎么了?”
肖寒立刻起身:“总裁,你回来了。”
傅言算看他:“在聊什么?”
肖寒说道:“慕小姐说无聊,想听听我们工作的事情,就讲了几个奇葩的客户给她听。”
慕笙也笑着点头,说:“很好笑啊,竟然有谈判的时候要求你必须系红色领带的。”
傅言算也跟着笑:“是,有的客户很迷信,图吉利。”
慕笙这才又问:“怎么了?看你脸色很不好,回家挨骂了吗?”
傅言算看了肖寒一眼,肖寒立刻很有眼色的退了出去,将房门关好。
傅言算坐在床边,伸手抱住了慕笙。
这拥抱轻柔又温暖,甚至带着一丝依赖。
他将头支在慕笙的肩膀上,轻声说:“嗯,挨骂了。”
像极了一个在外面受了委屈的孩子,回来跟自己信任的人告状诉苦。
慕笙抬手抚了抚他的后背,问:“傅爷爷说什么?”
傅言算轻声说:“他说,让我把你送走,离得远远的。”
慕笙抚着他后背的手一顿,问:“你是怎么说的?”
傅言算闭着眼睛,轻嗅着女孩发间的香气,说:“我说,我离不开你,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慕笙的眼眶一酸,又将伤感逼退,才笑着说道:“你这样跟傅爷爷说话吗?你也不嫌肉麻?”
傅言算抱着她的手又紧了紧:“不肉麻,我爱你,得让全世界都知道。”
慕笙没应声,傅言算又说:“阿笙,笙苑在重新装修了,我把它变回原来的样子还给你。”
慕笙的心狠狠一颤,说:“好。”
傅言算拥着她,呢喃道:“你要什么,我都给你,你永远都不要离开我。”
慕笙应着他:“好。”
原想着傅言算处理这些事情还要一段时间,可没成想第二天就出了新闻。
林氏的千金在国外留学的这些年,一直都是个幌子,她借着国外留学的身份为走私线接头。
新闻上更是展出了一大堆走私单子下面由林安书亲笔签下的名字,证据确凿。
林安书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市局带走接受调查,戴上手铐之后她才有几分慌乱,眼神中也夹杂着恨意。
这消息出了之后,又有小道媒体挖出林安书在国外的私生活混乱不堪,为了发扬家族生意没少混迹风月场所。
接连几条新闻如炸弹一般丢进了滨海市,然后才有人隐约透露出傅言算在婚礼当众悔婚。
可这下子,无论林家如何说是傅言算逃婚,在外界看来,都是林安书配不上傅言算。
甚至有人说,傅言算大概是婚前发现了林安书的真面目,这叫迷途知返。
慕笙看着新闻上的画面,心里一片凄凉。
她是很恨林安书的,这女人不像傅嘉乐折磨她的身体,林安书几乎是摧毁了慕笙的精神和灵魂。
可看着网上这样颠倒黑白的消息,慕笙只觉得好笑。
林安书也是一心爱慕傅言算的,却被算计到如此下场。
傅言算走进病房,看见电视上的新闻,拿着遥控器关掉了电视。
他说:“没什么好看的,你想知道,我可以慢慢讲给你听。”
慕笙一愣,问:“你会给我讲?这不是机密吗?”
傅言算说:“是机密,但是我愿意讲给你听。”
慕笙盘着腿,未受伤的那只手支着下巴看他,问:“这些事真的是林安书做的吗?”
傅言算耐心的给她削苹果,点头:“是。”
他又挑眉看她:“怎么?你觉得是我陷害的?”
慕笙甜甜的笑:“我想你不是这样诬陷别人的人。”
傅言算也跟着浅笑:“不是诬陷,她确实做了这些事。”
慕笙又问:“所以你是因为我割腕自杀才逃婚,还是因为早知道林安书在做这些事才逃婚?”
傅言算削苹果的手一顿,说:“因为你。”
慕笙也愣了:“那你早就知道她是这样的人,你还要娶她?”
傅言算将削好的苹果递给慕笙,拿出湿巾慢条斯理擦手,才说道:“记得我说过,结婚是为了她手里的东西吗?”
慕笙点点头:“嗯,记得,就是这些资料吗?”
傅言算点头,又摇摇头,说:“是这些,但是不止,我答应了林……另外一个人,要将东西拿到手,将林安书一家拉下来。”
他解释道:“如果没有逃婚,远不必这么早跟林家撕破脸,说不准还能挖出更多东西,将林安书彻底打压下去,傅氏的股价也不会跌,我还是有损失的。”
慕笙的心沉了沉,这样毁掉整个家庭的事情,和傅言算的股价下跌相比,他只轻飘飘的说一句:“我还是有损失的。”
可慕笙不能将这种情绪写在脸上,她只问:“这样打压不了林安书吗?”
傅言算皱眉说道:“走私这行一向人脉广,未必真的能将她摁死在里面,说不准过段时间就出来了,只是地位大不如前而已。”
“哦,这样啊。”慕笙啃着苹果,跟着点点头。
她掩嘴打了个呵欠,说:“听不太懂,不想听了。”
傅言算宠溺的揉了揉她的发心,说:“小没良心的,你自己要问,又不想听了。”
慕笙傻乎乎的笑:“反正你现在是我一个人的了,不听也罢。”
傅言算点头:“嗯,一直都是你一个人的。”
她啃着苹果,问:“我什么时候才能出院啊?住院好难受。”
傅言算看着她被纱布裹得层层叠叠的手腕,皱眉说道:“再住几天,总要等伤口拆线。”
说着像是怕慕笙不高兴似的,又安慰道:“我每天都来陪你,我在这里办公。”
慕笙这才勉强点点头:“也行吧。”
傅言算这样说,便真的这样做了。
肖寒每天将公司的文件送到病房来,傅言算就坐在一边处理工作,慕笙躺在病床上百无聊赖的玩着消消乐。
两人一起吃饭,一起睡觉,好像日子就这样安静平和的过下去,就像故事里讲的那样——
王子和公主幸福的生活在一起。
一周后,慕笙出院,傅言算只来得及将人送回枫园,便火急火燎的去了公司。
慕笙大约从电话里能听得出来,傅嘉宇这几天没少借着婚礼的事情发难,董事会对傅言算诸多不满。
她也没在意,抬脚走进了枫园。
一进门,似乎哪里不一样了,慕笙站在客厅发了很久的呆,才问:“刘姨,沙发是换了吗?”
刘阿姨点点头:“是,沙发换了米色的,傅先生说您喜欢这种颜色,换换心情。”
慕笙有点发愣,这枫园原本是按傅言算的喜好装的,多是黑白灰的颜色,十分简约高级。
如今换成了米色系,倒是多了一份柔和和暖意。
她走上楼,房间里的不少家具和摆件也都换了风格,多是浅色。
慕笙倒是不讨厌,她去衣帽间换了一身衣服,才走下楼,说道:“刘姨,我出去一趟。”
刘阿姨立刻紧张的问:“慕小姐要去哪里?我陪您一起去吧?要不让刘栋陪着去?”
慕笙笑着说道:“不用,我就出去见见朋友,晚饭前就回来了。”
她又说道:“刘姨,我和傅言算在一起了,不会轻易去寻死了,你不要担心。”
慕笙这样明明白白的说了,刘阿姨才有几分放心,点头说道:“好,那您注意安全。”
慕笙换了鞋出门打车,说道:“去看守所。”
司机师傅一愣,看着这从别墅出来的,漂亮的倾国倾城的小姑娘,一张嘴就是去看守所,也是很奇怪的。
出租车到了市区边缘,这里是滨海市最大的看守所,因为走私被调查的林安书目前就关在这里。
慕笙看着阴暗的大门,眸中闪过一丝快意。
两世了,她总要见见这位高高在上的林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