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末大声的咳嗽着,鲜血从嘴角渗出,牵动了胸部的伤口,皮开肉绽,分外狰狞。
季初见看到他这副惨状,于心不忍,说:“老师,我带你回去。”
她想将程末带回疗伤,至于是送到沈天石那里、还是送到陆今那边,也完全没考虑。她只是觉得,不论去哪,都比现在的状况要好得多。
“不行!”程末制止了她,强行站稳,对她说:“我现在就要离开,马上就得,片刻不能停留!”
“可是,你的伤……”
“这些伤没什么大不了,我要是留下,才是大祸临头,对所有人都是。”程末咬着牙关,忍着剧痛走出了两步,说。
“为什么?”
“因为我杀死了你的堂兄,”望着这个不谙世事的女孩,程末说:“他是季家的人,晋陵宗和季家都不会容下我,而为了讨好他们,不知有多少人愿意拿我当投名状。”
“可是杀死堂兄的人,是我。”季初见拼命摇头。
“不,是我!”看季初见还在摇头,程末像往常般,将手放在了她的头上,说:“听着,你和我不一样,你本身就是季家的人,会得到他们的优待和培养,没人相信你会杀死自己的亲人——即便有人相信,也会有人让他们选择性的遗忘。那样的话,我就是唯一的凶手,我没有别的选择!”
“可是你也不需要走的这么着急啊!”季初见拉住了他的衣角,不让他挣开,“至少还有沈老,还有陆今,我们一起商议,想出合适的办法!”
“这就是最合适的办法!牵扯到这件事里,谁也别想善终。只有我离开,你们才能安然无恙!”
程末说完这句话,已经气喘吁吁。
季初见真的什么也不懂。
同宗相残,或许为世俗所不容,但如果一方掌握了宗族内绝对的优势,还有足够的支持,哪怕他这么去做,事后也不会被追究,一切都已经是既定事实,只能让剩下所有人承认。
可季初见,不具备这些条件。
她尚还年幼,根本未曾涉足族内之事,即便因为天生灵箓而天赋过人,得到足够的重视,可这些重视仍旧未能落到实处,只是空头支票,这从她至今还未曾修行就能看出。这样的她,对付像季尧这般老奸巨猾的人,根本力不从心,从整件事情发生的经过就能看出来。
而如果在这种情况下,像她说的,让别人知道是她杀死的季尧,又会怎么样?
季尧本身敢恣意妄为,证明在季家内部,本身也不是铁板一块。联想到季寻悲失踪而他自己又无子嗣,季初见则是随母姓而不是父姓进入的季家,对她虎视眈眈的人,定然不在少数,之后的事情简直不堪设想!
只有让他承担这一切,才是最稳妥的办法。有他这个挡箭牌在前,别人就算再想对付季初见,也失去了名分,难免会投鼠忌器。而经过这次事件,季初见必然会得到更稳妥的保护,她的安危,也就不再担忧。
这就是程末的考虑!
“既然你要走,那我也要和你一起!”季初见用决绝的语气说:“之前一路上,我都是和你一起走过的,现在,我也要和你一起承担!”
“傻姑娘,那你忘了,我之前为什么要带你前行了吗?”程末柔声说:“送你回家,是我答应好钟于他们的事情。还有你母亲,他们也快要来这里看你。就因为这样,我们才千里迢迢从北域赶到海州。如果你现在和我离开,我们之前经历的那些,还有什么意义?”
季初见不知该如何反驳。
“好了,你快回去吧,回到沈老那里,这次在你母亲来之前,不要离开,他一定会好好保护你。”程末拾起了自己的断剑,以此当支柱,一瘸一拐地走到一艘尚未完全摧毁的两行舟前,说:“还有记得告诉陆今一声,就说我有事要先走,但别告诉他真相,随便找个借口搪塞过去;至于崇越,也记得让他来收尸,它一路上忠心耿耿,不该就这样白白死去。还有你,如果沈老也不知道你又跑了出来,那么也别告诉他,你来了这边……”
“那我以后,还能认你当老师吗?”季初见忽然抬头直视着他,十分认真地说。
程末怔了一下,柔声开口道:“当然可以,只要你还愿意,我就永远是你的老师。不要露出这样的情绪,我保证我们还会再见面的,我保证。”
程末主动伸出了小指,弯成勾勾,示意给季初见。季初见会意,点了点头,用自己小小的小指,和他勾在了一起。
“这是个约定,我保证,将来我还会找你。你是我第一个学生,在这之后你也要好好修行,不要给我丢脸。”
他一边说着,将额头与季初见贴合在一起,喃喃自语。
双方的眉心,在此刻正巧对其,程末的灵台内,有光芒闪烁,渐渐传入到季初见的眉心中。而在她的相同位置,一把剑的光芒一闪而过,紧跟着,季初见失去了知觉,慢慢沉睡过去。
程末扶着她,缓缓放平躺在地上,看着现场的狼藉,苦笑着说:“还是‘季家小姐遭到歹人袭击,堂哥季尧为保族妹安危奋力抵抗,终究不敌被杀、歹人重伤逃离,季家小姐则安然无恙’这个故事,听起来可信度更高一些。”
在他的计划里,连季初见一起,也被安排好了自己的角色!
而作为补偿,他则将桂敛锋的剑法留给了她,配合她的天生灵箓,日后成就必然不可限量。
听着海市的方向嘈杂声越来越大,肉眼可见,已有一群人奔赴来此。程末心知此地不宜久留,立刻乘上了最后的两行舟,飞快划出了渡口。
密封的船舱内,程末虚弱地划着船桨,愈来愈感觉吃力。双手就像灌了铅一般沉重,而从骨肉到筋脉,程末更是觉得渐渐失去了知觉,仿佛它们不再属于自己一般。
言归实在看不下去,出来和他一起划船,一边划一边说:“我说你就算没学过,划船不会也这么不熟练吧?”
“我……不清楚,只是觉得……船好像越来越重。”程末吃力地说,身体也有些摇摇晃晃。
“胡扯,船上就咱们两个,怎么会越来越重?怕是你越来越虚弱了吧!”
言归不屑地“哼”道,忽然听到“滴答”声,感觉到有些不对劲,低头一看,船舱里已经积了一尺深的水!
“这是什么!”言归大吃一惊。
“水罢了。”程末有气无力。
“不好,船漏水了!”言归感觉到大事不妙。
“漏水?清理出去就……好了。”程末没说完,就已经倒在了船舱里。
“喂!”言归大呼小叫,正在此刻,一个原本微不足道的裂隙突然破开,“哗啦”一下,大量的海水直接灌入。
……
一处小岛上,荒草丛生。
这里地处远洋之中,人迹罕至,一般也只有过往的渔人以此当据点,会暂时来此歇息。而此刻天色已晚,岛上更是一个人影都没有,了无生息。
“哗啦!”水面破开,一道银光带着一个影子,狼狈跃到水面上。之前的情况,还真是够麻烦的。两行舟在水中解体,他带着程末挣扎着从水面浮上来,成了落汤鸡不说,还运气极差的遇到了海底暗流,几次被卷入而无法挣脱,差点就永眠在海底。言归的力量已经极其微弱,现在就连带着程末也是极为勉强。
虽然他是灵体,来到水面上后也是习惯性的大口喘气,一面拍了拍岸边的程末道:“快醒醒,你不是打算马上离开吗?”
程末一动不动。
言归皱眉,察觉到了不妙,一手掐在程末的脉搏上,体悟着他的情况。
程末的身体,已经极为糟糕,过度使用五岳真形图和紫度玄光变增幅自身,经脉受到远超承载度的元气冲刷,早已到了崩溃的边缘,一些关键的穴道节点上,虽然还不至于断裂,可也隐约出现了裂痕。而由于对阴阳之力掌握的尚不全面,太阴的极寒与太阳的极热不停侵蚀着他的身体,一半已经被深刻冻伤,而另一半则被火焰几乎烧焦。现在他就像个被反复捶打的破麻袋一样,千疮百孔。只要再施加一点外力,只怕他的身体顷刻就会被彻底撕碎。
“为了那个女孩,你还真拼啊。”感觉到程末命悬一线,言归也不敢废话,打开了他的乾坤袋,不停寻找着药物。就在谷阳的这几天,他们又额外采购了许多物资,起死回生的丹药找不到,但来些培元固本的灵丹,再加上言归的护持,休整一段时间再让他生龙活虎,还不算大问题。
杂乱地寻找中,言归将乾坤袋里暂时无用的东西一个个扔出,一边挑选一边嘀咕道:“这小子的东西经管的可不好,哪天要让他重新收拾一遍。”
一边想着,一样晶莹剔透的东西,也跟着被他扔了出去。
言归的手立刻一停,马上起身又把它捡了回来。
手里拿着这块封锁着寰疏灵血的“灵血玉”,言归一面盯着程末,眼中有光。
“左右要给你疗伤,这个好东西放着,不用白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