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迷中,程末渐渐失去了知觉。
和以往完全不一样的感觉,很多人以为昏过去,就是像睡着一样,眼睛紧闭、视线黑暗,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其实这样是错的。
程末现在的感觉,就十分清晰,眼前像是有着蝴蝶飞舞,东边一群、西边一群,一群中带着七彩的波光,而另一群的翅膀上,则洒落着斑斓的鳞粉。它们交替着飞过自己的眼前,带来扑鼻的香气,随之而来的,还有“嗡嗡”的声音,时而就在耳边十分微弱,像蚊子叫一样;时而如雷声般震动,仿佛风车在耳边疾速吹动。
“呼”得一下,程末感觉就像从悬崖上掉落,不停下坠,坠落的途中,有无数火焰在自己身边燃烧,炙烤着自己的皮肤,火辣辣的刺痛感,几乎连灵魂都一起被烧灼。他想要喊叫,可是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无声地承受着这非人的痛苦。
遽尔,火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刺骨极寒。无数坚冰覆盖着自己的全身,寒气入骨,完全另四肢麻木。一方面,是感知的缺失,自己的身体仿佛不再属于他一般,毫无知觉;而另一方面,偏偏极寒带来的痛感,又越来越清晰,像刀割、像斧砍,还像万千蛊虫在不停撕咬,矛盾的感觉拉扯着他,几乎要让人发狂。
程末下落的速度越来越块,“噗通”一声,掉落在一片汪洋中,又慢慢漂浮在水面上,一动不动,他望着上空,混沌黑暗,一望无际的迷茫,几乎要将人的灵魂也一起吸走,迷失在期间。
恍惚中,程末看到了一丝光亮,由微弱而逐渐强盛,它没有太阳那般强盛,可是足够驱散四周的迷障。
他的神志,逐渐清醒。
一丝温热的液体,流入他的嘴中,给他干涸的喉咙,带来一些温润。他一开始以为是水,不过又马上意识到,水不可能这么粘稠。液体入喉,途经之处,逐渐凝固,变成胶质般滞留在嘴巴里、喉咙里,粘稠的感觉,几乎堵住了他的气管。
他随之咳嗽了起来。
“你终于醒了。”言归的声音传来,对他说:“先什么也不要问,把这些都喝了。”一边说着,更多液体一起流入到他的嘴中。
程末下意识张大了嘴巴,尽管还很难受,仍旧勉强将液体全部吞下。一开始他还感觉有些不适,喉咙里卡住的凝固物怎么也咽不下,不过转瞬间,所有的液体均蒸发为独特的气体,通过五脏六腑,渗透进经脉,继而流转全身百骸之中。
“这……到底是什么?”程末的意识完全恢复,他睁开双眼,见到自己躺在一个岛的岸边,听得耳畔风浪吹袭,眼前是碧海夜空,而自己周身上下疼痛不止,可当那液体被吸收后,疼痛的感觉,立刻减轻了很多。
“寰疏的灵血,本来被你炼制的只剩精华、封印在了玉中,现在我全都给你服下去了。”言归说着,将手中已经放空的玉随手扔到一边,“其实按理来说,要是只给你疗伤,还不用麻烦。不过左右寰疏的灵血你拿着那么久也不见你准备使用,现在也正好试一试。”
“试什么?”程末初时不解,马上,一股灼热的感觉,自百骸中而出,渗透的元气化为精纯的力量,由内而外刺激着他的身体,燥热的感觉,几乎是无数火星点在自己一处又一处皮肤上。
“马上运转孤允经,将这股元气化为己用!”言归立刻说:“至尊灵兽的血脉有化腐朽为神奇的功效,正好适合用来改善体质!你今天炼化寰疏的灵血,不仅可以让你原本需要长久修养的伤势尽数复原,还能大大增强你的体魄,日后多家锤炼,甚至足以媲美真实的灵兽躯体强横!”
闻言,程末立刻反复默念孤允经,自身真元按照经文的律动,牵动着已经进入体内的精纯元气,源自于灵兽之血的元气,似乎和灵兽本身一样霸道。即便孤允经可以使之在体内不再作祟,想要驯服它们,始终不是容易的事。几次三番,程末试图以真元沟通它们,根本就毫无反应。它们自始至终,就像是居住在自己体内的另一伙“居民”,有着自己的选择,不会为他所动。
“重要的不是让你‘驯服’,而是‘锤炼’。灵兽之血带着主人的神智,轻易不会降服于人。但你可以用真元冲撞它们,另其躁动起来,不停刺激你的肉体,以之达到淬炼和滋养的效果。你有孤允经,先让其安分了下来,才能用这般方法修行。不然早在之前,你那千疮百孔的身体,就已经被它们撕得粉碎了!”
言归的提醒,让程末豁然开朗。真元凝聚,不再如之前像流云般轻柔,转而以最蛮横的姿态,冲撞着汇聚在体内的元气。像一滴火星,落到了燃油中,灵血的元气轰然炸开,沿着程末的经脉游走,不停地击打着。
程末咬着牙,承受着这种痛苦。言归说的没有错,借用灵血的元气,淬炼自身,的确也是很好的修行和疗伤方法。元气蔓延之处,一部分刺激着他的全身,另一部分也悄然融入他的体内,化作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滋养着他的经脉。如雨水滴入土壤中,催动着生灵的成长。而但凡经过他体内的伤痕处,更多的元气开始汇聚,不停修复着他的身体。原本严重的伤势,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复原。
酥麻、丝痒的感觉,一时流转在程末全身。闭上双眼,痛苦与轻盈共同作用,一时让他有些奇妙。不知不觉,他运转真元的速度加快,试图让整个过程迅速一些。
汗水,从程末的毛孔中渗出,带出污浊的气息,是他体内积累的杂质。修行之中,都会使用一些灵物、丹药等等,可就连天地灵气,也并不完全是纯粹的,污秽积累在体内,初时无事,天长日久的积累,必定导致修行根基被一点点侵蚀,进而导致修士年老时修行速度缓慢、甚至会不进反退。
而此刻程末接住灵血的妙用,居然将这些污秽逼出体外,此刻的他就像是一块璞玉,经过了不停的淬炼中,脱除了杂质,只剩下最为纯粹的精华。一点一点,只感觉到全身的轻盈畅快,无形之间,程末的真元流转愈发迅速,他的修为在此滋养下,也有了一定的成长。
痛苦的感觉,几乎完全消失不见。程末由平躺变为盘坐,气沉丹田,而另一部分则上涨之灵台,双重运转之下,形成大周天,最终在程末头顶的百会穴汇聚。
如潮落一般,元气的汹涌,开始平息下去。程末心中一动,起了别的念头,借着最后一点元气的势头,开始运转另一门绝学。胸膛经脉出,一道道光线勾勒不停,渐渐凝固成两座山峰的形状。而两座山峰之间,第三座山峰的虚影,若隐若现。
程末长久以来一直在修行五岳真形图,毕竟他父亲没有修炼九真中经飞文,而是一直以五岳真形图当作修行根本。这门功法的神奇,程末也想见识一下。不过修行此法,除了苦练之外,还需要额外的精气作为补充,才能沟通大地精华、刻下山川无边之势。借着现在,也正是最好的机会。
元气汹涌朝着他的胸膛汇聚,第三座山峰在迅速成形,不知不觉间,程末感觉自己和大地的关联愈发紧密。不过是坐在地面沙滩上,自己的神识顺着地脉蜿蜒而下,感知四方。触及范围内,无限向外延伸,海面下地势起伏,似也随之映入他的眼帘,历历在目。进而地脉中元气的走向、上面洋流的方向、海浪的声音……凡此种种,尽数在他的感知范围内。而由此意识回身,带来了雄厚的地脉精华,尽数注入他的体内,汇聚成第三座山脉的最后曲线。
三岳之威,此刻终于达成!程末只觉得无边的力量汇聚在自己的全身,豪迈之感顿时而生,几乎要让他仰天长啸。而不论是因为淬炼、还是三岳的形成,他的体魄,到此也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灵血之神奇,可见一斑。
剩余的精华,沉寂在程末的身体中,不再出现。而他分明感觉到,和以前类似,这次也有一部分元气,被沉罪灵尊吸走,不知去向。这个早就沉寂的黑色巨尊,虽然说不会再轻易来找他,可是仍旧以各种方式,无声地显现着自己的存在。
望着灵台内的沉罪灵尊,程末叹了口气。
到了现在,自己还是不知道它到底是什么、又将对自己怎么样啊!
言归或许知道,不过他似乎另有隐情,始终无法告诉自己真相。
一边这样想着,程末的意识离开了灵台,重新回到肉身中。
言归就在旁边等着自己,见他恢复过来,道:“恭喜啊,不仅伤势尽数复原,而且还更进一步,是不是修为又突破了?”
“哪有那么容易,不过肉身确实增强了,这下要是再和季尧斗一场,绝不会那么狼狈。”程末望着自己的手心,紧握成拳。
“灵血的精华被你吸收的,其实只是一部分,还有许多你暂时无法全部消化,就沉寂在你的百骸中。等到来日你再度激发它们,多多淬炼你的肉身,应该还能更强一些。”言归点头道。
一面说着,言归回到了程末的银镜中。
“不过话说回来,”言归继续说:“想杀季初见的罪魁祸首,居然会是她的堂哥,这里面的门门道道,还真是有趣。”
“没什么稀奇的,或者说是这个结果,我反而不奇怪。”程末摇头道:“如你所言,季寻悲没有后人,那么他离去后,季家就面临后继无人的情况。按理来说,他没有子嗣,宗族就应该在直系亲属中选择传人,季尧就是头号候选人。然而季初见的出现,打破了这一切。虽然她只是母亲是季寻悲的妹妹、按理来说不应该算作季家子嗣,不过她既然姓‘季’,表明她的关系还没那么简单。外加她天生灵箓,天赋要远远强于一般人,故而也会有不少的季家长辈倾向于支持她,这自然被季尧所不容,所以他才策划了那一切。而且以他的地位,也完全可以背着所有人暗中打着‘季家’的旗号行事,所能调动的人,也就远比想象中要多,才会给钟于他们留下那么棘手的麻烦。”
“本以为是阎王作祟,到最后居然只是小鬼难缠。世事无常,有时候就是这么可笑。”言归也叹气说。
“我已经耽搁了太久,现在应该马上离开。”程末说:“季尧被杀的事情一旦传出,季家立刻会受到比季初见失踪更大的刺激,势必倾巢而出。和他们遇见,我只怕脱身都难!”
思索妥当,程末打算离开。
然而,下一刻他却僵在了原地。
锐利的气息,刺激着他脖子上柔软的皮肤,感受到了一丝丝凉意。
在他身后,一个女子的声音,随之传来。
“我没有想到,此刻遇到的人,却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