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中秋
话说,孟浩然将两包大米藏在不易察觉的楼梯脚底,直到贾中华处理风波过后这才将一颗悬挂的心放下。贾中华失窃事件结束,孟浩然心底顿觉满家满当似的。再走出巷巷转到河埂上,逢人眼含笑意。含在嘴里的大拇指倍觉有了味儿。
孟浩然精神头倍爽。吕梅仙打量。只说,你都当了孩子的爹了,还将拇指含嘴里?外人是一眼便能看出你不同往常的高兴劲儿。孟浩然:
“外人又不是今天才知道我有这习惯,若不含,更显返常,难说人家还怀疑你屋里藏有大米呢!”
又说:“再说了,不含的,感觉这心底空落落的就像少了点啥东西似的。”
“那是啥东西?”吕梅仙慢悠悠问了一句。
到底是啥东西?孟浩然自己也想不明白,只是感觉心理不踏实,会发慌。
日子就这样似乎在开玩笑中渡过着漂移着。转眼,便进入中秋节倒计时。
差三天又是八月十五。
半夜两点左右,吕玉仙便被一阵说话声惊醒,又侧着耳朵细听一会儿,只觉得是从天井边的小屋传出。一掌推醒丈夫,让他静听。声音时小时大。贾中华辨别还真是从天井边小屋传出。吕玉仙压低声音。吕玉仙:
“定是祗少云邀约去偷来猪,半夜熬了?”
贾中华一听,忙一咕噜爬起来说自己倒是要过去看看。
吕玉仙见状,也起身跟在后方。二人悄悄将屋门打开,堂屋里照出一个拉长的光影。借着光影,前后猫着身子过了堂屋。然后,又从天井边屋檐下慢慢移到对西开门的小屋门边。二人几乎是轻脚轻手站在门前。又仔细听了两句。只觉似乎说的不是一国的言语。吕玉仙在心里暗想;这些杂毛,应是半夜的偷猪而宰,灯都不敢打开,瞎摸竟然能操作?贾中华有些安奈不住了,只握拳砸在木门上。几乎是“吼”出。贾中华:
“二姐,姐夫,你们搞什么名堂,可是趁夜宰猪?”
门被敲响。屋里的说话声戛然而止。屋外一听没了声音,便也静下来等待。少时,屋里再次响起声音。二人一听,却感觉像是两人在说话,但,说的是啥,还是一句也听不清楚。
吕玉仙站在身后有些发毛,拍了贾中华一掌。贾中华也感觉听不明白,心里预感不祥。只为壮胆,忙再次举手敲去。屋里顿时又停止了声响。稍延两秒,话语照常传出,仿佛就像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对话。贾中华原本提起来的心顿时到了喉结。心里一毛,忙转身三步两步跨过天井直奔屋子。吕玉仙虽步行艰难,便也三步并两步急忙返回。二人忙将门一关再插上。又转身靠在门后心还一个劲儿砰砰直跳。靠门仔细辨别,再次从小屋中传来声音。二人顿觉更是惊恐。几乎同时两步爬了上床,猛然拽被子捂了个严实。被子里,吕玉仙说,恐怕是妖魔鬼怪。贾中华说,党员要破除迷信解放思想。吕玉仙没好气。吕玉仙:
“那你刚才站在西屋门口怎么不‘破除迷信’?还扔下我一人就拔腿就逃。”
贾中华说,假如是贼听到声音总会畏怯,今夜小屋里的却毫不畏惧站在门口的人,且说出来是哪国的言语一句不通。因此心里忽然发毛这才逃回屋里。
吕玉仙耳朵细分辨率高。吕玉仙吹嘘一声让他仔细听。贾中华再次
憋住呼吸仔细辨认,依然是像二人对话有来有往却不得明白。
这一夜,夫妻俩都未能闭合眼睛,直到天要翻亮色,才听两个声音说着话绕过天井,穿过堂屋走出巷巷口。又向着牌坊的南侧渐远渐消。
吕玉仙说定是孤魂野鬼。
贾中华再次起身,一把抓过桌上的电筒,要求一道去撵。只说,到底看看它长什么样子。
吕玉仙:“有毛病?人家躲还躲不急时的,你还要去撵?”贾中华一看妻子不愿意,心里又畏惧,便也没有出门。
天色渐渐亮开,贾中华起床后去了车队。
吕玉仙起来后质问孟浩然是否昨晚偷猪宰杀了。孟浩然满脸狐疑。只说你可是梦里见我宰杀?
吕玉仙:“还不承认呢?昨晚在天井东面的小屋里,熬了一夜。”
吕梅仙一听,便拽住过去查看。只说,你一天就是造谣生事的。说着二人来到小屋,但见孟浩然的父亲还躺在床上。吕玉仙将小屋打量了个遍,竟然没有看出一点端倪。
吕梅仙只说,我们宰猪,那么,那么大一头猪能不留一根猪毛就清理得干干净净?就是连夜吃肉,那也吃不完也要留下一些,那,现在在哪里呢?
听见二人说话,孟浩然父亲便也醒了过来。
吕玉仙忙问,昨晚睡这里面可听到声响动静?
吕梅仙的公爹说,昨晚安静地睡了一夜,自己就是睡眠少,怕吵到,稍微有动静便睡不好。吕玉仙一听,更是觉得不可思议。再打量小屋,只感觉阴沉沉缺乏阳气。心底一发毛,各自退出房门。
孟浩然坐在堂屋靠屋墙也不哼声,只将拇指含在嘴里,眼睛斜瞅着。待吕玉仙返回到堂屋,这才抽出拇指。孟浩然:
“他三娘,你是从哪里听到的?别告诉我,你真是昨晚梦到的?”
吕玉仙这才将过程道出。见几个孩子都已起床,又分别来小天井里打井水洗漱。孟浩然怕吓到他们,因说,你定是听岔了。
吕玉仙:“就算我一人听岔,那贾中华也不至于听岔嘛!”
孟浩然:“那,你听见他们说的啥?”
吕玉仙:“我就是没能听明白了,若是能听明白,还用问你干嘛?”
吕梅仙冷笑道:
“别告诉我,他们说的是外国言语?!”
吕玉仙冷傲回答:
“他们说的还真是外国言语。”
孟浩然的拇指从口中抽出。他斜眼鄙视。孟建中洗漱好走进堂屋笑道:
“我三娘,外国语怎么说,您学一句?”
吕玉仙手掌抹在他的后脑勺上。吕玉仙:
“去!你怎么不问问你爹,怎么就抽出‘牙刷’不再漱口了?”
吕梅仙的眼睛刚撑开想笑,忽又冷退下笑容。吕梅仙:
“是啦,你这长辈当三娘的人,就是这样教你侄儿取笑他爹?”
孟建中乐了。孟建中笑道:
“这也取笑不到。旁的不说,就是我爹也能回答她;‘我这是节约’!”
吕梅仙沉着脸色:
“是,你爹是节约。你也不想想,这么一大家子人的,只是漱口得花费多少冤枉钱?”
孟建华从天井中洗漱完毕走了过来。孟建华含笑接过话说:
“就是,还是我们老孟家发明的手指沾盐漱口节约。”
吕梅仙伸出手掌拍在他的头上。沉着脸但眼中含有爱妮。吕梅仙:
“沾盐可是盐不用花钱?特别是你大哥,每次叫他少沾一些,但就是听不进去,天井里只要他蹲过的地方,都能看到白白的一层犹如薄霜。”
孟建中楼上背着书包下楼。他声明,他使用的盐巴是最少的。天井里白色的痕迹那是洗鞋子里的‘碱’,或者是建民、建仁他们使用多了遗漏的。
吕梅仙面色转暗忽然提高声音:
“是啦,是他们俩人遗漏的。老子每次都盯着你,你还敢狡辩耍赖怂人?”吕梅仙忽然生气。孟建中不敢走出堂屋。孟建华也背了书包下楼,站在孟建中身后恭敬听教。
含着手指,孟浩然目光冷冷扫视在孟建中的面堂上。孟建中本想分辨,但交汇孟浩然的目光又有些儿胆怯。他只得瘪了瘪嘴。
吕梅仙眼瞅烦心的一幕不想再烦心。她催促他们;还不想去上学!
话说间就到了农历九月二十四,迎来了这年的中秋节。
这天,贾中华又运输越南大米。因为之前发生了丢失一事,这段时间贾中华便没有再放米。将大米装载后行驶出了粮站,贾中华心里充斥着一个声音:
“那是一大家子的人,一双双渴望的眼睛眼眨巴巴望着你走进巷子去啊?”
另一个声音又说:“不能再卸米了,你是党员!”
即刻,又充斥的那个声音:
“今天可是中秋节,再放一次吧?”
两个声音不断地在贾中华脑海里交战。最后,他还是决定再一次放粮。
这天下晚,贾中华走进巷巷口将一袋稍沉些的大米交给了吕梅仙。
贾中华:“二姐,今天将就着这袋大米都煮了,让大家吃顿饱饭,还有前不久提来的栗子一块焖了,让孩子们也高兴高兴。”
吕梅仙:“全煮了,日子不过了?”
吕玉仙手端着一碗白米饭走进堂屋。吕玉仙:
“我二姐,叫你煮你就煮!日子咋能还不过了?这不,我又余下一碗白米饭。”
吕梅仙的公爹坐在灶门前添加木柴。他接了句:
“你那叫胡须上的饭粒!”
吕玉仙:“咋叫胡须上的饭粒?我这叫细水长流!”
意识形态的引领往往总以为自我方式的正确性。其实,沉默并不等同于认同。人们正是在这样的意识形态方式中各自滑向着交织着搅扰着,忽然一天因一个点而碰撞爆发,这个时候方知,原来,我们都以自以为是的方式而自以为是地孤立存在着。
皎洁的月光照在良县上空,幽冥的月亮不时穿透着合围涌动的暗云,挣扎着将冥光放亮在这片大地上。再一次挣扎而出的明月似乎多了一层先前没有的哀怨与冷厉,就像一位极怨的妇人,且行且离,只将眼中无尽的哀怨放亮在这遍大地上……
孟家小院,三个孩子趴在天井井口边望着水中的月亮,以及模糊穿透月亮中的红鱼。
堂屋中,一支红烛放在灶台上,巷巷口对流天井的风轻轻吹动,红影的烛光突突跳动。灶台上,吕梅仙一转身,将一竹筐板栗端上木桌。吕梅仙对着三孩子没好声音。吕梅仙:
“还不快来吃栗子,趴在井口望什么望?找死!”
三个孩子一窝蜂跑将过来。大人们忙挪动着草墩让开了间隙。三只小手忙抓向竹筐的板栗。又发出不同烫手的吹嘘声。孟建华与孟建仁抓起感觉过烫,又放进竹筐。只有孟建中两只小手交换着,吹嘘着,然后剥开咽下了第一粒板栗,又以手掌煽风涌进嘴里。
孟浩然眼睛斜瞟着孩子。孟浩然:
“抓着了就到一旁去吃,别站在跟前——戳眼睛。”
三个孩子一听,忙分别抓起了板栗两只小手相互交换着去了天井。
“二姐,这么热闹,一家过节呢?”
吕梅仙抬头,但见住在石桥上的王秋莲走进巷道口。吕梅仙忙起身招呼道:
“是秋莲妹子啊?这么久不见你去了哪里,听说你结婚嫁到了外地?”
吕梅仙说着又拉了个草墩放到桌前。吕梅仙:
“来,坐下跟我们一家过节?”
“不了!”王秋莲笑着回绝,但屁股还是坐了下来。王秋莲:
“是,嫁到了靖城。”
又说:“这不,我回家来看我妈。冬天跟着就要来临,想帮她织双毛袜,便过来向你借副竹针。”王秋莲说着眼睛扫视在桌子上。王秋莲:
“你们家过得倒是富裕,还能吃上板栗?”
三个小孩又再次跑过来,三只小手再次按向竹筐。孟浩然打量,眼角的余光只扫视在孩子手上。又一人一把抓起来便向门外跑。孟建民从奶奶身边也抓捏两粒,只追着哥哥们跑到巷巷口叫唤着:
“大哥,你们等等我?”
吕梅仙:“靖城……?”
孟浩然:“先吃点栗子,针等一会儿叫梅仙拿给你。”
吕玉仙接了句:“靖城远吗,在哪里?”
王秋莲:“这位应该就是你三妹?”
还没等吕梅仙开口,吕玉仙答道:
“对,你真有眼力劲儿,我就是她的三妹吕玉仙。快说说靖城好玩吗,在哪里,远吗?”
王秋莲手剥栗子。王秋莲:
“靖城在良县的北端,有一天的车程。也没啥好玩的,不过还是比良县要大些。”
又说:“我丈夫是一名复员军人,分到云交四团工作,我便跟着过去了。”
贾中华:“云交四团,那岂不是跟我们是一个单位?”
王秋莲:“你也在云交四团工作?”
吕玉仙:“他在良县的云交四团,他是我丈夫。”
王秋莲:“哦……!”
又说:“靖城的云交四团可是总团,良县的不过就是两个分队。”
大家边说边剥着栗子吃着,大竹筐很快就见了底。灯泡忽然闪亮了一下,又漆黑下再次挣扎着闪亮。吕玉仙:
“来电了,快将蜡烛吹灭。”
孟浩然转身过去将灶台上的红烛吹灭。
虽然只是十五瓦的灯泡,但相比蜡烛还是要明亮许多。吕梅仙瞟了一眼桌上公爹跟前的栗子壳堆得最多,脸色便稍下沉。吕梅仙:
“爹,您要少吃点?这栗子撑人!”
孟浩然也拉下了脸:“管他的,难得大家过个节。”
吕梅仙:“我看他刚才吃饭就整整吃了三大碗,我怕他撑着。再说了,这栗子又难消化。”
孟浩然的娘接了句:“咋地,还能撑死人不成?我只听说过有饿死的。”
贾中华:“亲妈,的确有撑死的。我家二大伯就是去年过中秋节时放开吃撑死的。”(云南人称嫂子的父母亲以及姐夫的父母亲都是以“亲妈、亲爹”称呼。)
王秋莲一脸的惊奇:
“中秋节能放开吃,他在什么单位?”
贾中华:“他在南边的云锡开矿。”
又说:“听说顿顿是腹中饥,中秋节那天却放开随你吃饱饭,结果……”
孟浩然提高嗓门打断。孟浩然:
“我说你们这些人是不是脑子有毛病?好好的过个节什么活呀死呀的!”
又说:“是不是成心添堵?!”
王秋莲见孟浩然不悦,忙起身告辞。王秋莲:
“二姐,我妈还在屋里等着我呢,你把针找给我?”
十五瓦灯泡红影的灯光交织着汇聚天井的月色,它们相间相融暗淡地调试着,调试着这家人中秋团聚中预言的灰色悲剧。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孟浩然的娘便在大楼上哭天喊地地闹腾开来……
预言它有时就像玩笑,你不预言它不报到。
孟浩然的爹直挺挺地躺在大楼床上,浑身已经冰凉。
原来听了贾中华言语后,孟浩然嘴上虽然不说什么,但心里也顾忌几分。那种顾忌是对穿不透意识形态迷信的一种担忧的顾忌。原本巷巷口出门左转过去就是旧时的乱葬岗。因了孟浩然心里只怕沾惹到那一类阴物,又想之前吕玉仙夫妻半夜起床撵鬼的神叨话语,如此,中秋节夜,便劝父亲上了大楼二老同居住。但是,该发生的并不是躲避便能避开。孟浩然胡思乱想着。吕梅仙则又是抹泪又是慌忙,出出进进六神无了主张。孩子们也是跟在她身后,一会儿上楼,又一会儿奔下去。
孟浩然拇指含在嘴唇中,好似在吸吮着,眼睛盯紧他爹躺直的床脚。也不知道在想啥,倒像是不慌不忙能坐稳阵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