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程锦和杨思觅商量赖宇的事,“你说怎么办好呢?”
杨思觅坐在沙发上看书,没理程锦。
程锦把手挡在杨思觅眼前,笑道:“别看书了,看我。”
杨思觅“啪”地把书合上,道:“我今晚走?”他故意曲解程锦的意思,指责程锦催他去探望赖宇。
程锦挨近杨思觅,和他亲亲密密地靠在一起,笑道:“不。我刚仔细想了一下,发现赖宇的事有不少疑点。好像大家都认为他在国外的庄园里,但如果他不在呢?”
程锦怕杨思觅千里迢迢跑过去,再千方百计闯入安防严密的庄园,结果却只看到一个替身,到时谁来承担杨思觅的怒火?
杨思觅道:“正常。可以用替身,很简单的事。”
放个替身在庄园里装病,然后正主伪装一下就可以满天下跑。
程锦轻撞下杨思觅的肩膀,“你早想到了啊,怎么不告诉我呢?”
配合他玩闹的语气,杨思觅懒洋洋地掀了下眼睫,“你傻得有趣。”
大部分时候杨思觅厌恶别人装傻,因为他大部分时候都耐心不足,不过要是程锦这样干,他倒是愿意欣赏,就像只猫耐心十足地蹲在鱼缸边看鱼儿的游姿一样,偶尔还会伸出爪子拨下水面,逗下那条鱼,有时甚至会直接把鱼捞出来,舔一舔,咬一咬。
“那怎么办呢?”程锦道。
“你想怎样?”
“不知道……”
杨思觅道:“可以抓他儿子威胁他,试一下他到底是快死了,还是藏起来了。”
“他儿子在哪?他真的有儿子?还是别了,这样不行。”程锦心思百转。
看他纠结,杨思觅眼中渗出了点兴味,“烦?需要安慰吗?”
“陪我坐一会儿就好。”
杨思觅那点兴味散了,凑近程锦在他嘴角亲了下,便不再管他,而是再次打开了自己手上那本厚书。
晚些时候,程锦的手机震动了起来,是罗一打的电话。
程锦从沉思中醒来,拿起手机走到旁边去接,以免打扰杨思觅看书。“罗狱长,晚上好。”
罗一道:“听到一个传闻,蔺守安当年越狱是赖老板的人帮的他,难怪你一直问我赖老板的事,是因为这个吗?”
“是赖老板帮的他吗?谁说的?”
“狱中那些人传的,来源不明。”
“嗯。谢谢。”
挂了电话后,程锦走回杨思觅身边,“没想到蔺守安和赖老板还有联系,我们找不到蔺守安难道是因为他一直在赖老板的庇护下?”
杨思觅没反应,仍在看书,大概是没听到程锦的话。
程锦笑着看了会儿杨思觅,决定不打扰他,去找其他人吧,反正就在隔壁,他转身向房门方向走。
“回来。”杨思觅的声音。
程锦回头,看到杨思觅仍在看书,“怎么了?”
杨思觅抬头,“别乱跑。”
程锦笑了起来,走回杨思觅身边,在他身旁坐下,揽住他,跟他聊蔺守安的事。
……
最终,出于多方面考虑,程锦还是没让杨思觅出国找赖宇。
伍尧天十分不理解,看程锦的目光很是恨铁不成钢,“恋爱脑说的就是你这种人吧。”
“……”程锦感觉伍尧天对他的误解十分严重,“主要是我觉得赖老板不可能在那个庄园里,他总不至于自负到在自己的藏身之所外面竖个靶子方便人瞄准吧?那个说他在庄园养病的消息应该只是个用来吸引注意力的障眼法。”
“你真是这么想的?”伍尧天的声音中满是怀疑。
“对。”至少这是主要原因。“我们先找蔺守安吧。”程锦岔开话题,“我有个办法:让他上次热搜。他那案子不是翻案了吗,这种新闻很容易引起关注,把这事发到网上去,他很快就会被广大网友人肉出来。”
伍尧天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你是想整死我?”这种新闻发出去,他们公安局不是要被骂死吗。
“你怕被骂?”
“你不怕?”
“还好。”程锦道,“不会损害我的实际利益的辱骂我可以不在意。”
伍尧天想了想,“你那个办法会损害我的实际利益。这样吧,就木伦市内小范围传播好了,弄到全国知名,搞不好会出大事。”
“这事木伦人不是已经都知道了吗?你们这地方,没有秘密可言。”
“……”伍尧天用他冒火的眼睛狠狠瞪了程锦一眼,转身走了。
程锦摇头,“这么束手束脚的什么时候才能查出个结果来?”
杨思觅道:“心灰意冷,不想查了?那是不是可以回家了?”
“没有没有,没到这个程度。”
两天后,案子有进展了。
伍尧天的人跟踪李彪时,发现他去了一片仓库区,如果去调查,从各方面收到的反馈都是那地方是闲置的,没有人在里面,但李彪过去时,却是带了好几份外卖过去的。
警方不方便靠太近,怕打草惊蛇,便绕了点远路去调查——查那间仓库的用水用电,都用得不少,电消耗得尤其厉害,大概是因为现在是夏天,里面的人开了空调。
收到汇报后,伍尧天跑来会议室说:“我们可能找到蔺守安了。”
“哦?”“真的?”“他在哪?”
伍尧天走到贴着地图的白板旁,“我让人跟着李彪,然后他去了这里。”他拿笔在地图上画了个标记。
游铎记性好,立刻道:“那一片应该是工厂仓库区。”
伍尧天道:“对。那片地是赖老板的。”
“蔺守安在那里?”
“我的人看到他在早上和傍晚都有出来散步。”
“确定是他?”
“不确定,隔得太远了,看得不够清楚。”
“……”说不定会一场空欢喜。
伍尧天组织人去“请”蔺守安来协助调查,这次行动特案组被排除在外,和他们上一次来木伦时一样的待遇,从这一点来说伍尧天真的是个很固执的人。
警方通过细致的侦查确定了有人活动的仓库的具体位置,然后出动警力把那个仓库包围起来,准备工作做好后,迅速冲入仓库搜查。
仓库里有四个男人在打麻将,其中没有蔺守安。
伍尧天心情非常恶劣。
在公安局等消息的程锦心情也不怎么好。
韩彬和步欢相约去楼下抽烟。
步欢叼着香烟靠在墙边,“这案子怎么这么麻烦啊。”
韩彬道:“不是案子麻烦,是人难缠,警匪一家亲,想查的线索都会消失,想抓的人都会失踪。”
“唉,你说老大打算怎么办?我看他耐心快耗尽了。”
韩彬没应声,他望着大门方向,“那谁?”
那边走过来一个长相很眼熟的男人,他熟门熟路地往办公楼里走。
步欢回头,有些难以置信地道:“好像是蔺守安?”
“很像。”
两人快速熄灭香烟,朝办公楼跑去。
蔺守安是来自首的。他说,他就是那一系列抢劫杀人案的主谋。
大家很意外也很激动。
程锦让人把蔺守安带去审讯室,“不急着审,先让他等会儿。”
“好的。”大家以为程锦要亲自审。
到审讯室外时,程锦没进去,而是走进了隔壁的审讯监控室,他公安局的人先出去,然后看看四周,道:“小安、游铎,这里的线路是不是还联通到了其它地方?能切断吗?我不希望还有别人能看到这里审讯现场。”
小安点头,“没问题。”她四处检查了一下,把通向外面的网线拨了,把无线网也禁了。
“是不是可以留下一条通道?”游铎道,“如果有人试图入侵,那正好……”
小安握拳:“那我一定会抓住他!”
程锦点头,“好,就这么办。”
程锦和杨思觅跟小安、游铎一起留在监控室里。
叶莱他们去隔壁的审讯室里审问蔺守安。
至于公安局的人,都闲着。这次的审讯被特案组垄断了。
公安局的人打电话向伍尧天告状,伍尧天人在外面,只能打电话给程锦问他怎么回事。
程锦道:“事情有点复杂,等你回来再说。”
“你现在说。”
“现在说不清楚。”
怎么说不清楚?!伍尧天无可奈何,又急又怒:“我马上回来!”
审讯室里,蔺守安详细地述说了一遍案情经过,清晰明了,没有漏洞。
他说,两年前,他越狱后,没有离开木伦,乔装改扮后藏了起来。因为缺钱,他时常和人搭伙一起去做点小买卖——抢劫。
他们只抢劫不杀人,直到某天他意外地碰到了袁胜,亲耳听见这个畜生炫耀他干的好事。后来他查到袁胜的住址,然后找上门去把他宰了。
杀了袁胜后,他心中很畅快,然后起了个念头:想替天行道,管一管这人间不平事。
后来他便专挑那种恶人作为受害者。
袁胜之后的第二个恶人就是黄丰的仇人。蔺守安要藏匿行踪,所以有大量时间呆在网上,因此认识了网瘾少年黄丰,从他口中得知他家中的事后,蔺守安便打算帮他一把。
第三个恶人是个骗子,把很多人骗得倾家荡产,其中不乏受不了打击自杀的。蔺守安认识的一个人就是这个骗子的受害人。
第四个恶人和袁胜一样,也是个恶心的性侵嫌犯。此人在八年前曾当着一个少年的面性侵了他母亲,少年因此得了轻微的精神障碍,在精神病院呆了几年。
蔺守安在认识这个长大的少年后,决定给他一个能亲手报仇的机会。
但有些事超出了蔺守安的预料。长大的少年绑住那个性侵嫌犯,当着他的面性侵了他老婆再杀死,然后再把那个性侵嫌犯也杀了。
这个结果让蔺守安受到打击。毕竟他曾是警察,毕竟他女儿也曾是性侵犯罪行的受害人。现在他却亲手制造出了一个这种罪犯。
这之后,蔺守安便暂停了他的替天行道项目。
前天,蔺守安听说他同事被杀的案子找到了真凶,他百感交集,想了一天一夜,最终决定来公安局自首。
叶莱道:“为什么来自首?”
“我累了。”蔺守安揉着眼睛疲惫地道,“而且我以前的案子不是找到真凶了吗?我总得过来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因为想知道以前那案子是怎么回事你就来自首了?”
“我这辈子就毁在了那事上,你说我想不想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理解你的心情。但你为什么会来自首?”
蔺守安沉默片刻,道:“我也是当过警察的人。我知道你们已经查到我身上了。之前我暂住的那处仓库已经被你们发现了,你们今天去突击了,对吧?”
叶莱心想,但我们手上并没有你是主谋的证据,不,应该说连你是嫌犯的证据都没有。
“对,去突击了,可惜你不在。”
“因为我来自首了。仓库里那几人都是抢劫犯,不过他们没杀过人。”
“行,我知道了。”
步欢道:“袁胜是你杀的?”
这事蔺守安之前有说到过,但审讯时会反复提问,直到确定没有疑点为止。
蔺守安道:“是的。他喝高了时跟人说他强过一个女孩,也就是我女儿。”他垂着眼不看人,但脸部肌肉抽搐,这泄漏了他心底的恨意。
“你说是你亲手杀的袁胜?”坐得离桌子最远的韩彬问。
“对,我是这么说的。”
“凶器呢?”
“是把匕首,被我扔了,但我还记得款式。”蔺守安描述了一下那把匕首的样子。
“你能演示一下当时的情景吗?”韩彬站起来,走到桌子旁边把手上的笔递给蔺守安,“用这替代凶器。”
“好。”蔺守安接过笔,走到一旁的空地上,开始比划他杀人时的动作。
他演示完后,韩彬没有评价什么,只点了点头。
蔺守安重新坐下,神色黯然,“我也没想到我有一天真的会杀人。”
“嗯,大家都会有恨得想杀人的时候,但真的去动手的人很少。”步欢道,“黄丰他们杀人时,你在场吗?”
蔺守安摇头。
“怎么不去呢?”
“那是他们的主场。”
“我们已经抓到黄丰了,但他不认识你啊。”步欢带着点笑意问。
“因为他没见过我。”
叶莱道:“他们都没见过你吗?”她说的他们是指包括黄丰在内的三个抢劫杀人案嫌犯。
蔺守安摇头,“我很小心,毕竟我是通缉犯。”
“除黄丰外的其他两人现在在哪?”
“我不知道。但只要知道他们的身份和长相,你们应该很快就能找到他们。”
“嗯。”步欢移动椅子,凑近蔺守安,“你不愧疚吗?他们本来都活得好好的,结果现在却都成了杀人犯。”
“我也只是给他们一个报仇的机会,结果是他们自己选择的。”
“有选择不杀人的吗?”叶莱问。
“有啊。有人知道那是自己仇人的家,连门都不敢进。”
“可能不是不敢,而是选择不做呢。”
蔺守安没有抬杠,平静地道:“也可能吧。”
“你动过监控吗?”
蔺守安摇头。
“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监控?”
“我也当过警察。你说应该是住宅附近的监控摄像头吧?我选择的都是能避开摄像头的线路,没必要去动它们。”
是么?那交通局的监控记录是谁动的?为什么动?
韩彬道:“你和李彪认识?”
“认识。他就是那个选择不动手的人。”
大家都很意外:
——那家伙居然有这个定力?
——没到他是个聪明人。
——是个人物啊,难怪敢凑到我们面前来。
隔壁的监控室里,程锦道:“他说他很想知道他以前那案子的情况,但他却不急着问。”
小安道:“因为他很有耐心?”
游铎道:“也可能是因为他已经知道了。——那他的自首理由就不太充足了。”
“那些理由都是虚的。”小安很实在地道,“一般自首就是为了减刑。他这种情况能减刑吗?”
“谋杀,而且是主谋。估计不行。”
小安眨眨眼,“那他为什么来自首?真的不想活了?”
游铎摇头,“得问他自己了。”
过了会儿,韩彬从审讯室里走出来,走进监控室里,程锦他们都看着他,他道:“渴了。”然后走到饮水机旁倒水喝。
程锦道:“是他杀的袁胜吗?”
韩彬喝完一纸杯水,低头接另一杯,“我觉得是。”
程锦转头看向单向玻璃墙那头的蔺守安。那个男人和伍尧天差不多年纪,但精神气远不如暴躁的伍局长。人生际遇这事,有时真是难以言喻。
……
伍尧天回来后,直接杀到监控室,阴沉地瞪着程锦,“怎么回事?你想把我的人丢出这个案子?”
“没有。只是暂时的,我需要24小时,这之后就把蔺守安移交给你。”
伍尧天狐疑地看着程锦,“你想干什么?”
“查案啊,还能干什么。”
伍尧天看了程锦半晌,“24小时?”
“对。需要你配合24小时。”
“你的信誉度好像还行?”
程锦点头,“还行。”
伍尧天点点头,转身走了。
韩彬指向玻璃墙后面的蔺守安,“守他24小时?”
“对。”
“好。”韩彬很敬业。蔺守安上卫生间时他都跟着,而且还把隔间门拆下来了。
蔺守安道:“不用这样吧。我是来自首的,肯定不会自杀。”
韩彬道:“你的自首跟自杀有什么不同吗?”
“……”蔺守安站在马桶前迟疑了一阵,道,“你在这看着,我拉不出来。”
“帮你买支开塞露?”
“……”蔺守安如果能预料到自首后会遭遇这个,应该就不来了。
24小时挺长,为了解困,程锦和杨思觅去和蔺守安聊了会儿。
蔺守安困倦地道:“该说的我都说了,能让我睡一会儿吗?”不配合的嫌犯才不让睡觉,怎么他这么配合也不让睡?
程锦微笑:“再聊会儿。我不是也没睡?”
蔺守安叹气:“那就聊吧。至少我这次的待遇比上次好多了。”
程锦道:“你这一生可以算是相当坎坷了。”
蔺守安苦笑了一下。
程锦道:“你不觉得这个世界欠你的吗?”
“你是说我这一生是个悲剧吗?”蔺守安道,“的确是个悲剧。连绵起伏的悲剧,高潮不断,等到出现在新闻上时,大概能得到许多声唏嘘。”
被同事戴绿帽而不自知,同事被杀后含冤入狱,被判死刑,执行前成功越狱,女儿遭人报复性侵,杀了性侵女儿的人,特案组来查杀人案,然后意外地找到了当年杀死同事的真凶,然后又追查到他身上,他只好自首。
原本不是杀人犯,最终仍是杀人犯。
蔺守安道:“我大概是觉得这个世界欠我的,所以想让所有人来看看我这出悲剧。”
“我有另外一种想法。”程锦道,“这案子很难办,虽然有你的口供,但后续不一定能找到支持你口供的证据,这样是没法给你定罪的。”
蔺守安愣了一会儿,然后笑了起来,“这就不关我的事了。”
“你这是在耍我们啊。”
蔺守安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