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小安的电脑突然发出警报声,她像触电一般跳起来扑到电脑前,“来了来了!”
游铎“嗯”了一声,开始飞快地敲击键盘。
叶莱神色一凛,走到他们身后,看着他们动作。
程锦也看向小安和游铎,不过他没有站起来,因为杨思觅正靠着他,杨思觅听到动静后只是睁开眼睛打了个呵欠,就又闭眼了。
过了会儿,杨思觅拍了拍程锦的大腿,“放松点。”程锦绷紧了身体,让他靠得不舒服。
程锦无奈地放松下来,靠到椅背上,心想,一定得抓到那家伙才行。
小安和游铎现在正在追踪入侵公安局网络的人。
蔺守安来公安局自首后被隔离了,除了特案组没人知道审讯实况。那些想知道最新消息的人无法从别处得到讯息,只能入侵网络查看监控资料。小安和游铎早就设好了重重陷阱守株待兔,就等他上门了。
一刻钟后,小安道:“老大!抓住他的小尾巴了!”
“追踪到地址了?”程锦边问边揽着杨思觅坐好后,然后他快步走向小安。
“嗯!”小安重重点头,她的电脑屏幕上现在显示的是一幅电子地图,一个醒目的水滴状标记正插在地图上,旁边是一行地址。
游铎道:“高档别墅区。”
“看来很有可能是我们要找的人。”程锦道。
“能住在这种地方……赖老板的人吗?”
“可能。”
叶莱道:“老大,通知伍局长抓人?”
程锦摇头,“不。我另外找人。”
他说完立刻打电话给武警部队让他们派一队特警出来,到某地和他汇合。
——武警部队不受制于当地政府。所以程锦使唤得动。
他先前已经和武警部队那边打过招呼,说可能需要他们的帮助,那边很客气地表示会时刻准备好,随时都能接受他的召唤。
程锦道:“步欢和游铎跟我一起,叶子,你和小安、韩彬在这边看着蔺守安,有事联系我。”
“好。”
叶莱去隔壁的审讯室把步欢换出来。
那片高档别墅区建在江边,一路过去,公路宽阔,街灯如繁星,路边景观美观大方,一派国际大都市景象。木伦能跻身一线城市队列确实是有理由的。
高档别墅区安保严,要不是程锦带了两卡车武警过来,估计会被拦在大门外。
有武警在,保安们不太敢阻拦,但还是道:“你们稍等,我打电话请示一下领导。”
步欢下车把保安推开,“小兄弟,别犯傻了。”
进入别墅区后,找到目标别墅,围起来,然后步欢去按门铃。
门禁对讲机传出一个礼貌的男人声音,“请问你是哪位?”
步欢看向摄像头,灿烂一笑,“特案组——正规国家单位。请务必配合我们的调查。”他往旁边偏了下头,示意屋里人看他身旁全副武装的武警。
一个文质彬彬的中年人带着两个人出现在大门后,看这几人的样子应该是经过专业训练的家政人员。
看着门外的武装人员,中年人冷静地道:“能看看你们的证件吗?”
步欢挑眉,这个时候有必要看证件?就算有人能冒充他们,也叫不来这么多全副武装的武警啊。
程锦走上前,从口袋里拿出证件递给门后的中年人。
程锦身后,杨思觅拿出枪,摸了摸枪身,然后打开保险。
中年人辨认一下证件上的名字,然后把证件还给程锦,“请问你们找谁?”
程锦道:“看到人我才知道。”
中年人道:“抱歉,先生现在不在家。”
“无妨。我找在家的人。开门吧,我不想强闯。”
中年人看了看他,然后走到一旁,按下按钮,大门自动打开。
别墅里总共有六个人,五个成年人外加一个坐在轮椅上的男孩。
六个人被集中到一楼客厅里。
程锦看着他们,谁是他要找的人?
杨思觅凑到程锦耳边说:“那小子是赖宇的儿子。”
程锦意外地打量着轮椅上的男孩,这孩子长相漂亮,是有几分像赖宇,不过他看起来不怎么健康,不像他爹,健康到能去玩极限运动。
程锦把先前那个中年人叫到客厅外面,问他:“你是管家?”
“是的。”
“赖老板不在家?”
“你是说先生?”
“你不知道他是谁?”
管家摇头。
“他多久来这里一次?”
“很少来。”
“那孩子是他儿子?叫什么名字?”
管家迟疑了一下,道:“他叫时好雨。应该是先生的儿子。”
“他跟妈妈姓?”
管家摇头:“我不清楚。”
“他多大?”
“13岁。”
“他怎么坐轮椅?”
“走路不太方便。”
“能走?”
“能走,但不太方便。据说从出生起就这样。”
程锦心想,是先天性残疾?“除了走路不方便,他还有别的疾病吗?”
“没有。”管家有点不高兴地说。
客厅里,轮椅上的男孩看着杨思觅手上的枪,“是真枪吗?”
杨思觅道:“没玩过?”
男孩摇头。
杨思觅取出弹匣,把枪递给男孩。
男孩兴致勃勃地拿着枪翻来覆去地把玩起来。
程锦回到客厅时看到这一幕被吓一跳,随即看到杨思觅手上的弹匣,这才松口气。
二十几分钟后,游铎从楼上下来,问:“二楼中间那个套房是谁的房间?”
几个家政员工的目光移到男孩身上。
游铎看向男孩,“里面的电脑是你在用?你的设备不错,技术就不太行了。”
男孩很不服气,“……你的技术很好吗?”
“和你相比?好很多。”
男孩气鼓鼓地瞪着他。
男孩及他的几个家政员工都被带往公安局。
上路前,管家道:“我想请律师过来,这应该是合规定的。”
程锦同意:“可以。”
倒是时好雨道:“不用律师。”
管家着急地看着他,“你还没有成年,当然需要律师。”
时好雨笑道:“不是需要律师,而是需要监护人陪同吧?我的监护人呢?”
管家无言。
程锦心道,看来这小孩的个性不像他的长相那么乖巧。
“叫来吧。”程锦道。毕竟确实是未成年人,就按规矩来吧。
到公安局后,伍尧天很快得到消息赶过来,他找到坐在监控室里的程锦,强忍怒气,“你怎么回事?!”
程锦看着玻璃墙后面的审讯室道:“他叫时好雨,你知道他是谁吗?”
伍尧天皱着眉看向审讯室,里面有个坐轮椅的男孩,游铎在和他说话,听起来两人正在聊电脑方面的事。“他是谁?”
“很可能是赖老板的儿子。”
“……”伍尧天快步走到玻璃墙前,“你把他抓来干嘛?”
“协助调查。”
伍尧天沉默片刻,道:“向未成年人问话需要监护人陪同。”
“对。他的监护人不知道在哪,不过他有律师,马上就过来了。”程锦看看时间,“24小时未到,你可以走了。”
“……”伍尧天震惊地看着程锦。
程锦和伍尧天对视,“说好的24小时,不是吗?你的信誉应该也还行?”
伍尧天边点头边用目光诉说:你行的……
然后他忿忿地转身走了。
“不审?”杨思觅道。
“不审。但可以稍微和他聊几句,如果他愿意聊的话。”程锦拉住杨思觅的手腕,“走,要抓紧时间。”走到门口,又回头,“叶子,如果律师来了,稍微拖下时间,请他们填点表之类的。”
“好。”
程锦和杨思觅走入审讯室中。
正在聊天的游铎和时好雨看向他们。
程锦拿出手机,把邱普也就是赖宇的照片拿给时好雨看。
时好雨看了看照片,又看了看程锦,“你是我爸的朋友?”
“不算。”程锦收起手机,道,“蔺守安在隔壁,你要见见他吗?”
时好雨愣了下,道:“好。”
程锦没打算真让他见蔺守安,而是看向游铎:“把隔壁的监控视频调出来给他看。”
“好。”游铎打开平板电脑,接上隔壁的监控视频,然后把平板放到桌上。
时好雨操控着轮椅来到桌边,拿起平板。
隔壁,蔺守安问步欢:“你出去过了?”
“嗯。怎么看出来的?”步欢道。
韩彬道:“身上染上了香氛的气味。”
步欢闻了闻自己的衣袖,冲蔺守安笑道:“你很熟悉这个味道?看来你认识那小孩啊。”
蔺守安一愣,欲言又止。
时好雨看着平板上的画面道:“他看起来不太好。”
“他当然好不起来。”程锦道,“他杀了人,而且还策划了一系列杀人案。这是重罪,是要判死刑的。”
“胡说!谁说他杀了人?!”时好雨有点激动,脸颊泛红。
程锦回忆了一下管家说的这小孩除了腿脚不便,没有别的疾病。嗯,不必担心他会因为情绪激动犯什么病。
“他自己说的,不是我们抓的他,是他自己过来自首的。”程锦道。
时好雨咬了下唇,道:“是我杀的人,也是我策划的那些杀人案。”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当然知道。”
时好雨说,蔺守安是两年前到他身边的,给他当保镖。
时好雨一开始很不喜欢蔺守安,因为觉得这个男人很无聊。直到半年前,突然有一些人有意无意跑来接近他,从那些人那里,他得知蔺守安原来是个潜逃的杀人犯,他有点害怕又有点兴奋,开始注意起蔺守安来了,慢慢地他觉得这个人还不错。
他开始调查蔺守安以前的事,虽然没查到以前那个案子是怎么回事,但查到了蔺守安有个女儿,而且那女孩被人欺负过。
时好雨很生气,气蔺守安没用,居然让女儿白白被人欺负。
后来他查到是袁胜欺负的蔺守安女儿,他想了个办法,把人袁胜杀了。
“你杀的?你会用刀?”
“怎么不会?!”
杨思觅从口袋里掏出把弹簧.刀,递给时好雨。
时好雨摸了摸刀,弹出刀刃,然后像模像样地比划了几下。
“你怎么杀袁胜的?”
时好雨扬起刀,用力往下插,“就这样杀呗。”
“坐着轮椅杀?”程锦看向时好雨的轮椅,“站起来走几步。”
时好雨皱眉,站起来,在审讯室里走了一圈,他走得不快,两只脚一高一低,但确实能走,走得也还算稳。
程锦想起警方曾在袁胜家收集到脚印证据,鉴定人员说那是一个腿脚有残疾的人的脚印,那人可能是一个身高在165左右、体重55千克左右、年纪在50岁左右的中年男性。
程锦心想,这误差有点大啊。
后来程锦找鉴定人员问了下这事,对方有些尴尬地道:“我当初是假设嫌犯的左脚是健康的,所以才得出来这个结论。但实际上时好雨的两只脚都不健康,所以……”
他哪想得到一个双腿有残疾的人居然会去抢劫杀人。而且就算他想到了,他也无法根据残疾人的脚印判断他的身体数据,因为不确实性太多了。
此刻,在审讯室时,时好雨继续说,因为他腿脚不便,所以不爱室外活动,更喜欢呆在电脑前。
然后他就认识了黄丰等可怜人。这些人都身负血海深仇,却都无力为自己报仇,他就想办法为他们提供报仇机会。
事后,他又帮他们清除证据。
时好雨说:“我觉得他们也太幸运了,居然能碰到我这么好的复仇策划师。”
程锦一时无语。
杨思觅露了感兴趣的笑容,“复仇游戏很好玩?”
时好雨故作淡定,状似平静地道:“还行吧。”
游铎表示怀疑:“你只是个小孩,我不相信你能办到那些事。”
“我有很多帮手啊。”时好雨道,“他们都听我的,对我忠心耿耿。”
“……”游铎能想象出那个情景,因为他也个有很多帮手的人——花钱雇来的。
程锦无语地想,真是个坑爹孩子。
那些人哪是对时好雨忠心耿耿,是在对他爹表忠心而已。
程锦提出疑问:“你这么干就没人阻止你吗?”
“他们又不知道我在做什么。我让每个人只负责一件事,都是很普通的事,我又是个小孩,所以他们什么都不会怀疑。”
“……”程锦道,“但你说你杀了袁胜。你杀了人他们还不怀疑吗?”
“那次啊……那次蔺叔在啊,他会替我保密的……哦,不只保密,他还想替我顶罪。”
“他为什么要替你顶罪?”
“他觉得我是小孩子,他没看好我,所以都是他的错,大人有时候特别自以为是。”
程锦看着时好雨婴儿肥的脸,“你真的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做什么吗?”
“你这个人真奇怪。”时好雨看向程锦,然后绽放了一个灿烂笑容,“我当然知道。我还知道我今年才13岁。”
13岁,不用负刑事责任的年纪。
程锦毛骨悚然。
片刻后,程锦道:“你爸知道你干的事吗?”
“不知道。他在国外呢。”
“他最近一次回来是什么时候?”
“去年吧,去年夏天他带我去游过泳。”时好雨皱着脸道,“我讨厌游泳。”
程锦看着他,先前还在说杀人案,现在就在想游泳的事,这孩子……程锦看向杨思觅。
杨思觅闲闲地坐着,看电视剧般地看着时好雨。
游铎道:“交通监控是你动的吗?我觉得你的水平不够。”
“小瞧人!”时好雨生气地说。
“我只是实话实说。”
时好雨皱眉,“是我指挥手下人做的,那不就等于我做的吗?”
“哦。那今晚你怎么没有指挥手下人做?”
“太晚了啊,不好找人。”
“应该是你现在叫不动他们了吧。”程锦道,“因为你爸回来了。”
这是个合理猜测。
特案组进入木伦,赖宇只要还活着肯定会关注一下他们这边的动静,一旦注意了,他便会知道他儿子干了什么好事——假设他先前是不知道的。
时好雨瞪大眼睛,慌张地道:“你,你胡说。”
“怕了?”
“你骗我!我才不怕。”
这时敲门声响起,叶莱推开门,“老大,来了。”
程锦点头。
时好雨紧张地道:“我爸真的来了?”
来的是律师,而且来了不止一个。
领头的那位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律师,他严肃地看着程锦,“在没有监护人陪同的情况下你们擅自讯问未成年的当事人,这不合规定。”
程锦道:“相关规定也是有一定弹性的。只是和他聊了几句,他情绪良好,这段谈话也不会记录下来做为证据。对了,你们人太多了,只能进去一个陪他。”
老律师顾不上继续指责程锦,对跟他一起来的人道:“我去。”然后便匆匆进入审讯室。
程锦和杨思觅回到监控室。
“小安,你跟游铎去查一下时好雨的电脑,看能否查到什么证据。”
“好的。”
“叶子,你和步欢回时好雨家一趟,搜一下他的鞋,看能否找到在犯罪现场留下脚印的那双。”
目前还有一部分武警留守在时好雨家,不必担心证据会出问题,也不必担心叶莱他们过去会有危险。
“好。”
监控室里只剩程锦和杨思觅了。
程锦叹气:“思觅,你怎么看?是他做的吗?”
杨思觅看了眼玻璃墙后的时好雨,他正不耐烦地看着他的律师。“主谋大概是他——至少他自己觉得是他。”
“杀袁胜的人不是他。”程锦道,“不是拽着刀从上往下扎的,而是抓着刀直接往前面平着刺出的。”
“他也太弱了。”
“弱吗?才13岁就策划谋杀案……”
“还没到反社会的程度。”杨思觅道,“他认为自己在做正义的事。”
杨思觅对正义就无感。
“赖宇到底怎么教孩子的?”程锦皱眉道,“教不好就别生。”
杨思觅道:“等见到他你可以问他为什么要生。”
“嗯。”
早上六点半,程锦接到一个电话,对方约他一起吃早餐。
程锦对杨思觅道:“是赖老板。”
程锦和杨思觅赴约。
这次赖宇没有隐匿在黑暗中,他光明正大地坐在阳光下,朝程锦和杨思觅露出明朗笑容,“早上温度正好,所以我们就在外面吃吧。”
程锦心想,搞什么,好像我们很熟一样。又想,赖宇和邱普的确是同一个人。
杨思觅道:“舍得从你的老鼠洞里爬出来了?”
赖宇笑道:“你还是这么刻薄啊,不过我就喜欢你这样,多久不见都不觉得生疏。”
程锦不太愉快地想,他不喜欢这种自来熟(自作多情)的。
赖宇招手让人送早餐上来。
很快大大小小的碗和碟子被摆了一桌,中式西式都有。
赖宇道:“我还是喜欢吃中式早餐。长了一个中国胃啊。”
“之前真在国外?”
“真在国外。前天刚回来。”
“我没听到动静。”
赖宇笑道:“我有我的办法。”
“你是很有办法,但怎么就不想办法把你儿子教好呢?”
赖宇敛了笑,“是我疏忽了。”
“养而不教,你又何必生他。”
赖宇还是那句话:“是我疏忽了。”
赖宇没想要孩子,但很多人想帮他生。他既不禁欲又没有结扎,所以虽然每次都有做保护措施,但还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动了手脚,然后就有了时好雨。
时好雨的妈妈姓时,是个爱玩的姑娘,抽烟喝酒嗑药样样都来。时好雨的腿会残疾和他妈的生活习惯是分不开的。时妈妈原本还想母凭子贵,结果生下来的孩子是个残废,她不敢再妄想什么,自己养一个残废又太辛苦,后来她就把孩子丢给赖宇然后跑了。
赖宇并不指望时好雨怎样,所以残废也无所谓,就养着呗,反正他有钱,够养时好雨几百辈子。
但他完全没想到他这残废儿子还能给他带来不小的麻烦。
程锦道:“他做那些事,你不知道?”
“真不知道。我在国外。那点事又太小,所以没能传到我那。”
几个抢劫杀人案对赖老板来说真不是大事。其实对伍尧天来说一般的抢劫杀人案也不是大事,但如果是连环杀人案那就不一样了,这种案件的凶手可以说就是疯子,会一直杀下去,会造成非常恶劣的影响,所以一定得抓住他。这就是这系列案件会递到特案组手上的原因。
“你为什么去国外?”程锦道,“和那个什么副市长有关?他什么来头?”
赖宇不答反问:“听说前段时间你们在楚南干了件大事?”
程锦道:“不算什么。”
“别谦虚啊。”赖宇叹道,“形势就是如此。我也无法和国家机器对抗。所以该退就退吧。”
程锦道:“不后悔?现在木伦的状况好像不太好。”
“悔什么,我总不能分裂国土,也没那个能力。”赖宇黯然神伤,“木伦现在这样……你有能力就帮一把吧。”
程锦正色道:“我会尽力。”
低着头在吃一个酥皮点头的杨思觅道:“别理他,他装可怜。”
嗯?程锦看向赖宇。
赖宇笑道:“程老大有一颗赤子之心。”
程锦皱眉。
赖宇道:“去年年初上头派人来和我沟通,希望我在某些领域收敛一些。时代在进步,木伦也要往前发展,我不应成为阻碍。话说得还是蛮客气的,但其实就是警告我啦。我当时答应先离开一年,如果他们能把木伦弄得更好,那我以后就不多管闲事了。”
杨思觅道:“天真。开弓没有回头箭。你一旦让出了手中的权力,那就别想再全数收回。”
他嘴角沾着一些酥皮碎屑,程锦伸手帮他擦掉。
“没办法,我势单力薄。”赖宇道,“也是我太自负了。从这点来说,我确实该考虑放手了,一个骄傲自大的幕后操盘手太危险了。”
程锦对赖宇有好感的地方就在这里,从当年到现在,这个人的权力欲都不强,也没什么私心。大概是因为他生来就是天之骄子,轻易就拥有一切,所以才能平静地放手。
“不过我现在是彻底翻不了身了,他们把那小崽子捏在手里,我总不能不管他。”赖宇对程锦一笑,“所以也没骗你,我是虎落平阳啦。”
时好雨13岁,可以不追究刑事责任,让他回家由监护人好好管教,也可以送进收容所教养个几年。相关规定是有弹性的。
赖宇也没想到对方会来这一招,毕竟时好雨只是个残废。他倒不是嫌弃自己孩子,就是没想到那些人会这么看得起他这儿子。
程锦道:“你是说有人故意配合你儿子干那些事?”
“我是这么认为的。你也见过他,难道你觉得他是天才少年?”
“……”程锦不确定时好雨智商如何,就是觉得他性有些恶劣。“他说从半年开始,有一批人刻意跑去接近他,他觉得那些人用起来很好用。”
赖宇笑了下,“看来这小崽子也不是特别傻。”
“是不傻,他跟我说他今年才13岁,他知道这个年纪不用负刑事责任。”
赖宇道:“我没教过他这种东西。”
“他以后如果再犯,我支持从重处罚。”
赖宇道:“我也支持。我会送他出国,让他上全日制的国际学校,以后也不会再让他回国了。”
“关键是要教育好他。”
“我尽量。”
程锦皱眉。
赖宇有点无奈地道:“我们都见过各种形形色色的恶棍,有些人真的不是教得好的,还是直接用铁链捆起来比较实在。教我当然会教,但防也得防着。总不能让这小崽子坑我第二次。”
行吧,孩子教育的事上程锦没什么可说的,他换了个话题:“有人在你眼皮底下做小动作,你就一点也没发现不对?”
“背叛者总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其实我本来是想趁这次机会好好清理一下的,结果却出了这种事。唉,也是他们的动作太小了,这种芝麻小事一般不会被报到我这里来……”
程锦看着赖宇,看他还能说多久。
赖宇渐渐地收了声,沉默片刻,反省道:“是我太不关心他了。以后真得好好管教才行。”
“蔺守安这人怎样?”程锦问。
赖宇道:“我不知道。”
“他当初越狱是你让人帮的忙?”
赖宇只是笑。
“他为什么要去自首?”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是真心想替小崽子顶罪,还是想趁机把事情搞大,让我再无补救余地。”
杨思觅道:“你倾向于后者。”
赖宇又笑。
程锦的注意力在另外一个点上,道:“你还想补救?”
赖宇缩起脖子连连摆手,一副示弱“求放过”的姿态。
“伍局长知道你回来了吗?”
赖宇笑道:“他很想我吗?”
“没有,他说有你没你都一样。”
“哈哈哈哈,他那是嘴硬。”
吃完早餐,程锦和杨思觅回到公安局。
叶莱过来道:“老大,找到那双鞋了,鞋印和犯罪现场出现过的一模一样。”
程锦点头,“小安和游铎那边呢?”
“里面有时好雨试图入侵公安局网络时留下的痕迹,别的就没有了。”
“嗯。”
看还有时间——24小时未到,程锦决定去见下蔺守安。
蔺守安看起来比昨天更加疲惫了,应该是没怎么睡觉的缘故。
程锦跟他说下时好雨的事,“他说是他杀的袁胜,也是他策划的复仇游戏。不过,我认为袁胜不是他杀的,他力量太弱,还腿脚不便,用刀也用得不熟练。”
蔺守安道:“是我杀的,也是我策划的,他一个小孩子懂什么。”
策划这事先不谈。“你杀人时他在场,对吧?你当着一个孩子的面杀人?”
蔺守安否认了:“没有,我是在要离开时,又返回了屋里,把袁胜杀了。我当时心里很乱,杀了袁胜后发了一下呆,耽搁得有点久,小雨走过来找我,然后看到袁胜死了,我立刻带他离开了。”
“还有谁能证明是你杀的袁胜?”
“那天还有另外在场,他们没亲眼看见我杀人,但他们可以证明小雨没杀人。”
这个得等抓到那两人后再向他们查证了。
“你说你本来都要离开了,却又返回了,为什么要倒回去?”
“出门时,我看到附近的椅子上有只长丝袜,我当时就觉得那人渣肯定还欺负过别的姑娘。这大概是我潜意识为自己找的借口,我就是想杀了他。”
程锦觉得逻辑上还算说得说去,便开始问下一个问题:“时好雨的鞋印曾出现在两个犯罪现场。一个是袁胜,另一个是一个抢劫现场。那两次你应该也在?你为什么要带他去做这种事?”
“让他看一下底层人的生活,只是让他看看,没让他动手,他什么都没做。”
程锦无语,“你以前也是这么教你女儿的?”
蔺守安沉默。
程锦敲桌子,“说话。”
蔺守安道:“我女儿小时候很挑食,我就带她去农村干过活,让她知道一粥一饭皆来之不易。小雨很娇气,像个小闺女,我觉得让他看看社会上丑陋的一面对他会有一定的帮助。”
程锦被气笑了,“你挺有本事的,替赖老板教儿子。”
蔺守安愣了,“他是那个——赖老板的儿子?”
“对,我刚从赖宇那回来,他亲口承认了时好雨是他儿子。”
“我没想到……”蔺守安的脸色变得很难看,“我以为他是某个黑道头目的儿子,因为残疾,所以被丢到一边。”
一个黑道头目的儿子去了解一下黑道上的事只能算是普及常识。但赖老板的儿子,当然可以不用去接触那些东西。
“时好雨说半年前开始,有很多人跑来接近他。”
“是,我以为是他父亲的人,黑道家族难免存在派系斗争。”蔺守安抹了把脸,“其实是有人想算计赖老板对吗?”
“嗯。”
“我对不起他。”
“哦?”
“他帮过我,我恩将仇报了。”
“他帮你只是顺手罢了。”
蔺守安摇头,“赖老板有一身侠骨。”
“你为什么来自首?”
“赖老板——之前我不知道老板是他——让人给我传话,让我以后不用再跟着小雨了,他会给我安排别的活。我以为我是颗弃子,既然走投无路了,我又确实杀了人,那就来自首吧。”
“你对他心存怨恨。”
“如果我知道老板是赖老板的话,我不会这么干。”蔺守安苦笑,“我不信别人总得信他,我这条命都是他救的。”
说到底是信任问题。蔺守安命运多舛,不信任他人,所以会预设自己已经面临绝境。
……
24小时到了,伍尧天急匆匆地把案子接过去了,还颇为怀疑地审视程锦,“你都干啥了?”
“没什么。就理了下案情。等你查完后,我们对对答案。”
伍尧天,“……”
晚上,又有人约程锦见面。对方姓尚,职务是副市长。
尚副市长并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请了几位同僚作陪,其中一个程锦在和伍尧天出去喝酒那晚见过。
程锦心想,这人到底哪边的,怎么哪哪都有他?
尚副市长是文人,斯文中透着隐隐的清高。
不像伍尧天,有种金戈铁马的匪气。
也不像赖宇,当得了翩翩贵公子,也扮得了市井无赖,能和权贵推杯换盏,也能和下九流们把酒言欢。
尚副市长当是两者都不屑的。或许也不是不屑,只是他无法融入那种氛围。
不知道是不是参照伍尧天的请客方式,尚副市长也请喝酒,不过是米酒,偏甜,杨思觅喝了不少。
除了酒,还上了不少小菜与点心。
有人有意无意地提了句:“这里的早点也很不错。”
这是知道程锦吃过赖老板的早点了。
大家聊天,聊到特案组来木伦的工作,倒是没聊抢劫杀人案的具体细节,而是说起了城市治安问题。
大家都相当忧国忧民。
尚副市长还提了句夏部长对木伦的状况也十分忧心。
程锦思索了片刻,才明白他说的夏部长是指公安部的一位副部长,在处理冷江的性产业问题时,程锦和他接触过。
程锦道:“我以前来过一次木伦,当时我就觉得木伦这么下去不行,迟早要改革。”
众人都点头。
“这次一来,果然有了变化。”程锦沉吟道,“大概所有的改革在起初都是不如人意的。”
众人沉默。
尚副市长道:“具体是哪里不如你的意?”
这话很重了。
“当然是犯罪率。”杨思觅道,“夏部长最关心的也是犯罪率吧?”
尚副市长道:“升高只是暂时的,以后会降下去的。”
“用赶走有犯罪前科的人这种办法?”程锦说得很直白。“他们中的很多人要求不高,有份工作能养活自己就行了。何必把他们往危险的路上逼?”
尚副市长皱眉,有些事可以做,但不好放到明面上说。“我也是参考那些做得好的城市的经验。”
“一国都可以两制。为什么每个城市要弄得一样?照搬别处的经验,说难听一点,这是懒政。”
尚副市长眉头皱得死紧,濒临暴发了。
程锦道:“改革一向艰难——”
杨思觅接下去道:“摧毁重建反倒容易。你们应该是在走‘重建’这条路,对吧?先激化矛盾,等暴.乱暴发后全面清洗各方势力,然后就天下太平了……”
程锦制止道:“思觅。”
“天下太平?想得美。参考一下历史经验或者其它类似地方的经验,这会是个漫长的过程。而你们这批人呢,最光荣的会成为殉职的烈士,最耻辱的会得到累累骂名——遗臭万年应该不至于。”杨思觅说完后,笑着举起酒杯,“敬你们。”他仰头喝完了杯中酒。
“……”程锦道,“倒也不至于这么夸张。”
尚副市长沉着脸不说话。
众人像屁股下有针一样坐立不安。
后来大家便没再聊木伦了,转而聊一些不痛不痒的生活琐事。
努力磨到十点钟,有人说起尚副市长明天一大早就有个会,大家便纷纷说不早了是该回家了。
程锦和杨思觅打车回去。
程锦揽住杨思觅,让他靠着自己休息,“累了吧?”
杨思觅不给面子地道:“是你累。”
程锦低笑。
特案组又在木伦呆了两天,然后决定回京。
机票刚订好,赖宇就打电话过来了,“不来赌场玩玩再走?上次你们不是没玩成吗?”
程锦心想,难道他们是订的赖宇家的航空公司的机票?“下次吧。”
赖宇遗憾地道:“本来再请你们请个早点。”
“为什么总是早点?”
“省钱啊。”
程锦无语。
“接下来我花钱的地方可多了。尚副市长想提高就业率,开会号召广大企业多为民众提供就业岗位。他还挺行的,用我们的钱刷他的政绩。”
“对你们来说钱是小事吧。”重点是尚副市长表明了他的态度:愿意适当调整某些不合适的政策。
“怎么是小事呢?经济是一切的基础。”
“那你好好发展经济吧。”
“我就是这么想的,这是我的新目标,我要让木伦成为最有钱的城市!”
“……你加油。”有些人真的是相当神奇的存在。
程锦也和伍尧天说了他们要走了。
伍尧天没有丝毫不舍之情,爽快地道:“好,明天我让人送你们。”
“不用,我们有车。”
“哦哦,那家租车公司的车是吧?你放心,我会好好教育他们,让他们以后不再搞事,全心全意为顾客服务。”
程锦感觉伍尧天后面还有一句没说出来的话:所以你们就安心上路吧。
但是还没上路就又出了事。
半夜,蔺守安在拘留所里自杀了。纸巾打湿后捂住口臭,窒息而死的。
负责看守的工作人员在凌晨时分发现蔺守安的睡姿很别扭,就过去看了下,结果发现出事了,当时蔺守安还没断气,工作人员赶紧把他送去医院抢救,可惜最终抢救无效死亡。
伍尧天半夜被人叫醒,然后就打电话把程锦叫醒了。电话接通后,伍尧天的第一句话是:蔺守安自杀了。第二句是:没有刑讯他。
程锦沉默,好一会儿才道:“确定是自杀?”
“对,有监控的——没人动过,刚我亲自去验看了,明天你们也过来看看。”
“不是没有证据证明是他杀人的吗?”
时好雨坚持说是自己杀的人,死不改口。而同行的两个同伙因为等在门口的缘故,什么都没看到。没人证也没物证,这案子之后会怎样还很难说。
“对。但他就是自杀了。没有刑讯他,也没有在言语上侮辱恐吓他,但他就是自杀了!你说大家会怎么想,不都得以为是我们弄死他的?!”伍尧天快气疯了。
杨思觅凑到程锦手机边听了一会儿,搞清楚了他们在说什么事,他漠不关心地道:“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伍尧天怒道:“是我不让你们睡觉的吗?!”
杨思觅对程锦道:“他脑子坏了。”
伍尧天在手机对面吼:“你脑子才坏了!!”
程锦头疼欲裂,叹着气道:“行了,别吵了,再吵他也不会活过来。”
伍尧天咬牙切齿地道:“他要是活过来,我就……我就亲自去守着他!”
“……”
杨思觅看向程锦:我说了吧,他脑子坏了。
在程锦一直沉默的情况下,伍尧天的火气像失去了助燃剂一般,渐渐熄灭了。
伍尧天的最后一句话是:他是恨毒了我们,就是要死在我们局里,让我们也尝尝有口说不清的滋味。
程锦没有回应,他不知道蔺守安是否是在报复,他此时想起的是蔺守安之前说过的话:
我让你们看一出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