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缠(1 / 1)

言昳靠在桌子上,一只手拽着他衣襟,耳饰与碎发向后坠成一条直线,她仰头道:“什么筹码?”

她猜肯定不是钱。

山光远低头看她:“你在京师住下的地方,我要有个院子。”

言昳反倒惊喜起来,这简直就像是她强占的良家寡夫突然给了她一把后门钥匙似的……这还不是想让他住下都有由头了!

言昳想都不想,手环住他腰:“好。”

山光远拧眉。

她胆子这么大?就不怕人发现?

还是说传言都出来了,她根本不在乎外头怎么认为?

山光远试探道:“我只是说留个院子而已。我也不一定会去住。”

言昳心里稍微有点失望:“哦。没事,我那边地方大的很,反正你也没啥要求,给个床不就行了吗?”

不过也是,她都没打算跟他成婚,总不能真的让山光远搬过来跟她住在一块。

言昳有种莫名的想要时间回溯的渴望,要是他俩还像小时候那样,天天都伴在一起,有什么事都安心交给他办……那该多好啊。

山光远也想到了以前。他们两辈子加一起,住在一块的时间少说二十年了。他总觉得哪怕俩人不亲近、生闷气,但住在一个屋檐下,就让他安心。

言昳薅住他衣襟:“我都答应了。”

山光远总觉得她态度有些奇怪,似乎跟自己预想的很不一样。

言昳又贴过来,扯着他衣襟一阵摇晃:“我答应了我答应了,你别又跟我坐地起价啊。”

山光远握住她手背,俩人像是菜市上扯完价格的买方卖方,现在谈妥了,要按照交易规则来亲一口似的。

突然变成了庄重的行为。

都有些腼腆起来。

很快,山光远就觉得只有自己腼腆,她脸上的红,应该是地龙热出来的。

因为他才将额头贴在她额头上,她就亲上来。唯一不会让他寒心的,就是她的主动,而且还有点过于主动了——

山光远因为她探来的舌尖一惊,忍不住僵了一下,她自己也不好意思了,立马缩回去,兀自抬起脸,用力拧了他一下,小声道:“干嘛!我又没有做奇怪的事!”

山光远只觉得喉咙发痒,他低头看言昳,她脸颊泛红,脸上却满是一戳就破的假淡定。山光远又低下头,贴上去,顿顿道:“没,我……”

他没想到她舌尖如此柔软微甜。

言昳在嘴唇间咕哝了一句:“干都干过了,老夫老妻装什么纯。”

老夫老妻这四个字,山光远爱听,他鼻尖顶着她,回吻过去。她不会吃惊、不会害怕、也不会呆呆的,只用两只手紧紧拥住他,指尖像是要把他捏碎似的用力。她只会鼻尖发出一些狼狈而不自知的哼声,一些不那么体面却很可爱的呼咻喘息。

山光远从来不知道,亲吻是越亲越觉得不够,她鼻息温暖,勾缠销魂,山光远撑着桌子,只觉得吻的外物不知,情迷意乱,腿肚子都打颤。只觉得这样痴缠,他能跟她不分不舍一下午。

山光远上次是震惊与狂乱中,心都没能接受,一切就像梦一样发生了。

但当下不一样,如今她的臂弯,她的双唇,都是他曾经做梦也不敢肖想的,可她偏偏逢迎着,欢喜着。山光远觉得每一次和她的无边亲热,都让他有种这辈子过到这一天也值了的感觉,忍不住心里发酸,喉头哽咽。

他捧着她细嫩的脸颊,她平日面上有妆粉胭脂,绝不允许人碰,此刻花苞似的脸颊包在他粗糙的大掌中,她却只有两只手紧紧攀着他脖颈与衣领,睫毛颤动。言昳身体的依顺和她唇舌的强势大不一样,她是那种香味最霸道的花。

他真是想不明白,他是爱她,可从来没想过能到这一天。若是在前世,她哪怕想要玩他,他也是甘愿把自己送出去的;可当下,看她也有些在意他,看她如此可以触及,他变得贪婪,变得想要名正言顺……

言昳的手,终于彻底不要脸,探进他衣领里去了,他脊背一紧,觉得实在挺不住,真要是这么亲下去,他估计要把她扛上床了。

言昳终于后撤了几分,她上来就血口喷人:“你怎么喘的跟个大黄狗似的……”

她自己说这话的时候还喘呢。

山光远正要回怼她,才发觉自己嗓子发哑。她惊吓的望着他,两只拇指按在他眼下的皮肤上,声音打颤道:“你、你怎么还哭了?”

山光远抹了一下眼睛,觉得其实只是一时间心里太五味杂陈太激动而已,他本不想承认,正要开口敷衍过去,却忽然一顿。

他也是被言昳这个混蛋给逼出了心眼,看她神态如此的关切,忍不住再加点佐料,垂眼轻声道:“……没,就忽然想到前世种种。总觉得一回神,我还是在白府的废墟里抱着已经去世的你似的。”

言昳身子猛然一震,仰头看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言昳其实很少从山光远的视角,来看他俩纠缠的这两世,之前解释清楚后,她只是觉得山光远前世是对她很好的,却没想过自己死在他前头,山光远之后几年是如何过的。

或许,从很早之前,他们俩就像是枝头探向两个方向,根却长在一起的树。她枝繁叶茂的拼命占据自己的天空,却没转头看过他枝杈与叶片下的脉络,没有了解属于他的那半故事。

前世的厄运与不公,是落在他们两个人身上的,是他愿意站到她身边一起顶着的。

山光远正想说罢了,低下头,就瞧见言昳眨了眨眼睛,眼里泛起不能明辨的水光,她两只手捧住他的脸,带了点掩抑哭腔的斩钉截铁:“不要说那些!现在都好好的不是吗?”

山光远也没想到她会是这样真情的反应,心头惊讶,忍不住回应她的亲吻,言昳快速的吸了一下鼻子,亲了又亲,道:“都忘掉。我们都忘掉过去。”

她和他都很清楚:忘不掉的。

那是雕在他们骨骼上的纹身,那是他们今日能成为他们的理由。

只是心,都沉甸甸的静悄悄的压上一块比喜欢更沉的重量,将俩人压的更加紧密些了。

言昳并没有在凤翔府久留,她随行的账册、行囊太多,有一部分货车要提前出动。

山光远也不能与她同行,他需要率领大军返回顺德府附近。

言昳建议道:“你本人回京没问题,但比如你那些从神机营调出来的兵力,就不要再带回去了。现在你手下的兵,就是顺德府提督山光远的兵。”

山光远明白她的意思。

如果公主野心勃勃,梁栩即将篡位,那山光远最好不要再把自己当朝廷的军队,而是做个兵阀。

就像是蒙循或卞宏一那般。

他可以倾向梁栩、皇帝亦或是任何一方,但他也必须把自己发展成一个“国”。

山光远知道自己能霸占或守住自己的国,而言昳必然也会协助他从经济上独立起来。

两个人分行两条道路,一前一后的往京师周边奔。

言昳很快就听到了关于陕晋的消息。

是一个对她来说不太好的消息。

因为福大命大的卞宏一活了下来。他恐怕落下了半身不遂甚至截肢的重大残疾,但他活了下来。

而卞睢占据了以西安府、延安府为核心的陕。卞宏一退居以太原、怀庆府为核心的晋。

晋地离京师更近,卞宏一手下的许多座大城也更加繁华富足。最重要的是卞宏一之前将大批兵力调至太原附近,似乎是为了随时奉公主之命袭击京师。

他还活着,虽然身负残疾,甚至可能虚弱到活不了多少年,但他短时间还是能指挥的动手下的大批卞家军。

言昳本意是让卞睢上台后,她在背地资助陕晋的一些地主或卞睢的兄弟,迅速将陕晋整个瓦解成碎片,而后山光远如果能和言实两方夹击,说不定能给分吃了。

但她真没想到,自己特意用了空头弹,卞宏一被轰的半个屁股都快没了,竟然还有一条命苟活。

现在陕晋变成了两片。

卞睢占的是体量堪堪五分之二的那半片。

而另一边,梁栩已经收到了她寄出的信件,朝廷发布诏令,命刑部、户部彻查晋商实业特大诈骗案。

当然,卞睢和卞宏一还活着,朝廷要查也查不出什么,但这相当于是官方认定,晋商实业一直在搞骗局。晋商实业是不可能再从外头吸金填补了,破产也只是时间问题。

而卞睢和卞宏一的两方打仗,也只是加速破产的速度。

还有些不死心的外部投资者,把目光投给储蓄量第一的晋商银行。

观凭财报很快就出来了新的文章。

《劣质次级贷款及丁级贷款在晋商银行全部贷款中占比近65%》

文中指出,在陕晋地区内经济极其不好的情况下,近些年出现了一种崭新的形式,就是农民借贷。

卞家成为了陕晋地区的最大地主,他们一面推高地价,一面通过银行,以贷款的方式将土地租赁给农民。

一个农民想要有收入,就必须先要向开遍村镇的晋商银行贷款买地,而后这块地每年耕种的收成再以还贷的方式,将其中比例很大的一部分,交还给晋商银行。

晋商银行一开始还跟朝廷税收机构般,会收米粮实物。后来觉得麻烦,只收银钱。他们跟晋商实业下几家农产收购商合作,并开放了竞争,农产收购商不但没有在竞争中把米粮收购价顶高,反而相约压低价格,百姓苦不堪言。

再加上晋商银行推行浮动利率,前期看起来是会低利率,到贷款即将还完,百姓看起来似乎马上可以有地的时候,晋商银行就将贷款利率持续推高,农民还不起,只能退贷,将地再度卖还给银行等等。

晋商银行根本不讲道理,乱刀割韭菜,也无人监督,基本就是卞宏一向下层放肆吸钱的工具。

卞宏一为什么能买到那么多军备,为什么能武装到牙齿,钱都是从这儿来的。

本来就开始爆发了一波波弃地潮,百姓发现自己种地累死也还不起贷款,就干脆跑掉。流民窜逃,荒地成片,逃出陕晋的百姓数不尽数,他的割韭菜养韭菜的循环断了,本来就过度扩张的晋商银行,自然支撑不起,宣告亏损严重——

而卞宏一和卞睢的打仗中,卞睢看出来晋商银行已经彻底不行了,他开始搞出“陕人救陕”“分地无贷”之类的名号,直击卞宏一最被诟病的举措。

另一面,卞邑被放出来后,全力声援自己的兄长,拿出士子共进会那套救世理论,把花和尚卞睢套成了陕晋的新救世主。

士子共进会开始在卞宏一占据的晋地大肆活动,宣扬反对卞宏一霸权兵阀、撼动纲常等等的做法。

言昳知道,陕晋分裂,仗虽然还能打,但经济已经完全烂透了,卞宏一那边估计会有公主来救市填补,卞睢这边很快就到了要来求言昳的时候了。

她还不着急。

目前为止,公主还没有露面。

不过报刊流言中,已经有了她动作的痕迹,关于梁栩的负|面|消息越来越多,愈来愈多的传闻将曾经在公主曾犯过的罪孽,转到了梁栩身上,说是公主不过是给梁栩做事而已。

各路传言满天飞,进京的时候,言昳耳朵里也传来了不少。如今京师,冬雪覆盖,屋檐成冰,百姓面上都有一种麻木的紧张。

从上百年前的联军入侵,到没多少年前的宣陇皇帝外逃,皇城根下是动荡最多,也最朝令夕改的地方,若紧张成为一种常态,那么揣着这种不安生活,也就成了京师百姓的习惯。

只是听说白纸白绢早就抢购一空,只等着睿文皇帝死了,赶紧撒起来。改名的衙门杂务所、算命算字的摊子都排起了长队,听说是甭管名字里有栩的、许的、旭的,都打算改字换名,以避名讳。

轻竹看着黄纸小报上各种凌乱的传闻,道:“这些离谱的也有人信?”

言昳:“大家都是觉得事情有内幕,故事会反转再反转,也乐于讨论背后的阴谋,天生如此。你回头也问问,言将军到哪儿了。”

言昳只是没想到,她还没进家门,才刚刚到门前路上,就远远瞧见府前立着两位红衣通天冠的太监,身后跟着乌泱泱几十个小太监,车马备齐,垂袖等待。

她甫一下车,为首的红衣太监便高声道:“二小姐,衡王殿下请您进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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