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白土山当家以后,干活更加的卖力,四里五庄,逢集逢会他都会驱车卖菜,自行车后坐上载两个大挂篓,天不亮就要去县城进货。可这是夏秋时节,正是各家地里的黄瓜、豆角下架的时候,他进的大棚菜也卖不了多少。要是在以前他早就不干了,可是想着现在是挣一分算一分,于是就坚持了下来。有时在集上卖不完,他就下村来卖,走街窜巷,连吆喝带喊,为了卖掉剩下的几斤粮食,甚至有时还要去几十里开外的地方去。因为他卖的是新鲜的蔬菜,过不得夜的。
骑了上百里的自行车,大腿肚酸痛且不说,硬硬的车座把屁股磨得又潮又痛,在骑自行车的时候,整个屁股都不敢挨那车座。这后几十里地都是掂着走过来的。最后还是经受不住,看着离家不远了,索性从车上跳了下来,推着车走路。
当白土山推着车进如白家庄的时候,这白家庄早已是万家灯火了。村里的犬吠不时的传入耳中,白土山把车支在路旁,然后点燃了一根烟蹲在路边抽,他想歇一会儿。
香烟真是一种神奇的东西,从嘴里进去以后在肚子里转个圈,再从鼻孔里出来时,竟然能给人带来难言的快意,这时又有风吹来,夜里的风如同纱巾拂面,很是惑人。
白土山眯了眼,头顶上点点繁星,眼底下灯光点点,菜贩子的心也开始浮想翩翩了。从入赘白家起,他做梦都想活得象个人样,近几年来,他一直在苦心经营一件事情,那就是要让自己成为白家庄里一个响当当的人物,而今离这个目标是越来越近了。
吸完一根烟,浑身又起了劲儿,蹬上自行车就向白家庄驶去。他的背影消失在这夜幕里,也消失在这灯火里。多少年了,白家庄已经逐渐淡忘了他是一个讨饭过来的外乡人,但在他内心深处却一直芥蒂着这些。
(2)
每个人都是夜的过客,夜有着夜的本色。
所有的俗事都随他去吧。这夏夜的田野有着它独特的美丽。
充耳的是万籁之声,入鼻的是清新之气,放眼四周,披着夜衣的田野能给人带来无穷尽的想象。你可以看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却看不清近处一根草的模样。它就是这样的朦胧,朦胧里又有着神韵。近处的草垛,你可以把它想象成任何东西,看那远处的小树林也许就是胆小者产生恐惧的对象了。这一片点点灯光,那一片灯光点点,一片而又一片的村落在这块大地上散布着却只是原野上很不起眼的点缀。
从某个村庄传来的犬吠声悠长得仿佛来之很遥远的地方,若不是这夜的安静,也觉不出那样的幽远,给人的感觉仿佛是置身世外。
而当有一阵清风吹来时,整个身心都涤荡开来了。
(3)
白土山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走进家门的时候,老村长正一个人在院子里乘凉,白土山在过道里支车子的时,是老村长那没日没夜的咳嗽声提醒了他了存在。
“爹,还没有睡啊?吃过饭了没有?”白土山走到院子里,问道。
“你做饭时多加瓢水吧。”老村长幽幽的说,说完还禁不住咳嗽了几声。
“唉!——”白土山平静的应道,心里却又开始对他的女人懊恼起来。这个缺心眼的疯婆子是越来越不顾家了,自己为了养家糊口,披星戴月,不辞劳苦,而这女人只知玩乐,甚至连家务都不知道做。但这种愤懑也只能装在心里,不敢发作出来。从小到大,白风娇都被老村长宠着,如今更甚,连老村长都不以为意,他这个倒插门的女婿能说得了什么,又能做得了什么。虽然当了家,可这女人仍旧拿自己不当回事,因为老村长在,白土山也只能忍气吞声。
洗完了手脸,准备要做饭时,老村长又发话了,“你媳妇还没有吃呢,你就多做一些吧!”
“唉——”嘴上不露声色的应着,而心里的气却是不打一处出了。
白土山做的是面条,热水下锅,不消多大工夫就做好了,拉开了院子里的灯,把碗端到了老村长跟前。
白土山说道,“爹,饭热,凉会儿您再吃。”
老村长躺在椅子上,斜眼看碗里,见是面条,煮好的面条需趁早吃,时间长了他们就会糗在一起,那就不好吃了。几十年的生活经验了老村长怎会不知道这些。说道,“去把风娇唤来吧,她也是一大晌没有吃饭了。”
“爹,她——她在哪儿?”白土山问道。
“前面那个胡同吧,可能是在胡同口打麻将哩,去问问就知道了。”
(4)
老村长说得没错,白风娇就是在隔壁胡同的胡同口打麻将,主人家把一盏一百瓦的灯泡扯到这里,在这一块照得是灯火通明,即使在整条大街上看起来也很是显眼,麻将桌的周围了还围了些不相干的人,看他们幺五喝六的,也算热闹。
他们一边打麻将一边说着一些不羁的话。
……
坐在白风娇对面打麻将的那个是有些肥胖的女人,说道,“风娇,你都打了一天的麻将了,你就不怕你家男人说你?”
“给——二桶!”白风娇挖起一张牌,又说道,“就他那个脓包样,他能说我啥,我想干啥就干啥?”
“不要。”旁边那个叼着烟卷的男的也挖起一张牌来,插到了他的那堆牌里,犹豫了一会儿,说道,“给,九万。”闲了又对白风娇说,“前几天,我听人说,这马土山不但改了姓而且还当了你们的家,有没有这回事?”
“有这么一回事。”白风娇说道,“不过,他当我们家的家,我当他的家,不管是有啥事,他还得听我的。”
“现在白土山在咱们村可算是个人物哦,先是贩菜发了财后又盖庙露了脸。”肥婆子又说,“给,红中。你看着牌臭的。”
“我看他比白得柱强多了,抱不齐将来还能整个村长当当呢。”围观的人说道。
“狗屁!”白风娇却不以为意,道,“就他那熊包样,我瞪一眼能吓得他尿裤子。——给一条。”打小,白风娇就没有看上过自家的这个男人。
“你还真厉害。”肥婆子羡慕道,“把这样一个男人管得服服帖帖的。”
“那当然了。”白风娇被夸得有些飘飘然了,“我说向东,他不敢往西。我说喂狗,他不敢喂鸡。”
……
谁想这席话全被白土山听了进去,当他突的在麻将桌旁出现时,众人都哑口无言了。
自己在村里千方百计做人,她却在背后无所顾及撤台,仍如年轻时一般,不给他半点脸面。白土山依旧压抑着心中的怒火,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装作一副很平静的样子,说道,“风娇,饭做好了,回去吃饭吧。”
白风娇站也不站,却说道,“等,等我打完这一圈。”
白土山走向前去,冷不丁的,一下子就把那麻将桌掀翻在地。谁想白土山做出这事后仍是出奇的平静,说道,“风娇,这回该回去吃饭了吧。”
众人傻了眼,都不敢说出什么话来。
一路上白风娇数落白土山为何要发那样大的火,白土山只管走自己的路却是不理。
回到了,当着老村长的面,白土山说道,“你不给我做饭不要紧,可爹年龄那样大了,你总不能让爹也饿着肚子吧?”
白风娇端起了碗,嘟囔着,“我还饿着呢。”
白土山故意又大声说,“你看看这白家庄那个人象你这样,打麻将打得连家都不顾了。
正吃着饭,听白土山这么说,白风娇气极,也扯开了嗓子骂道,“连爹都不管我,马土山,你这个小叫化子,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也敢来教训我?”
在院子里,老村长的咳嗽也是愈发的剧烈了却并不能影响这俩人的争吵。
“你说我是什么东西?”白土山拿眼斜看着老村长,说道,“我是你当家的男人。”
“我呸!”白风娇把嘴里的饭吐到了地上,道,“要不是我爹当年收留你,还不知道你会死在那块野地里呢!你这时候到充起大半蒜来了。”
白土山最忌讳有人给他提以前的事情了,积压的怒火如破堤的洪水一般冲了出来,一个巴掌过去,打得他也是心惊胆战。
摸着红肿的脸,白风娇扔了碗筷就要和白土山拼命。白风娇泼辣了几十年了再加上心智不健全,那里受得了这样的奇耻大辱。对着白土山一阵没命似的撕打。起初白土山根本就经受不住。
不过,毕竟白风娇气力有限得很,打了十几下便被白土山给按奈住了,两手动摊不得,白风娇更恼,便去啐白土山,白土山满脸都是吐沫星子,他不得不松开手,却有顺势给了她一巴掌,他斜眼去看老村长觉得她该有所作为了,闪在一旁,说道,“人活一张脸,树要一张皮。你在家里怎么奚落我都行,可你为啥要在别人面前揭我的短?”
“我就揭你的短了,咋啦?”说着又要上去撕打,白土山一直在让着她,否则,就凭她那点力气那里会是白土山的对手。
老村长本想不闻不问的,不想他们这次吵起来是愈来愈凶,这是在以前也没有过的,以前不管是发生什么样的事情白土山都是在尽量让着他的女儿。而这一次让他冥冥中觉出了什么。
看他们大有一发而不可收拾的架势,老村长拖着赢弱的身躯不得不去劝阻了,喊道,“都多大年纪了,还吵!你没有不要脸,我还要这张老脸呢!”说着,老村长就围了过去。
可正打的不可开交的夫妻俩并没有注意到老村长的到来,这一次老村长是站到了背影的地方,又因为是夜晚,本来就看不大清楚的。白土山不经意的推了白风娇一把,白风娇往后退却,一下子就撞到了老村长身上,老村长被撞倒在地,顿时就昏厥了过去。
看着老村长倒在地上已经不醒人事,白土山和白风娇不敢再吵了,开着拖拉机连夜把老村长送到了乡医院。
(5)白风娇平日里都不做家务,这鞍前马后照顾老村长的责任就落在了白土山一个人身上。
喝粥、喂饭、端屎、端尿,白土山不怕苦,不怕脏,更不怕累,对这老村长照顾的可谓是细心周到,无微不至,连护士看了都夸白土山是个难得的孝顺儿子,待知道了他只是个上门女婿时,愈发的敬佩了。
而白土山之所以这么做,是有他私心的。
老村长曾是省级劳模,在白家庄乃至整个乡里,有这样头衔的人并不多,而相当年老村长也是有着相当声望的,虽然随着年龄的增长,这威望在一年一年的递减,但还是到不了让人忘却的地步。
这日中午,白土山在病房里给老村长削苹果,这时从外面进来一干人。老村长的主治大夫也是该院的院长马医生刚一进门,就喊道,“老村长啊,乡里的领导看您来了。”
白土山本是在床旁坐着的,听到喊声赶紧站了起来,他显得有些兴奋,心想,这一次又不知道是乡里的那个大领导来看他爹。
来到病床旁,马医生热情的介绍道,“老村长,这是陈乡长,专程看您来了。”
陈乡长握住了老村长的手,笑眯眯的,一副嘘寒问暖的模样,道,“老模范受苦了,在这里住得惯不?不行的话,咱到城里的大医院去,那里的条件比这里好。”别人都叫他老村长,陈乡长却把他叫作老模范,不过,听着也顺溜。
老村长躺在床上,表情木然,他知道该怎样应付这样的话,“在这里住得惯,就不要再给国家添麻烦了。”
在陈乡长热情而仔细的询问老村长病情的同时,白土山一直在马医生的身后,时不时的偷偷的拽他的衣服。马医生似乎有些不耐烦了,狠狠的瞪了白土山几眼,白土山这才有所收敛。
眼见陈乡长问得差不多了,快要走的样子,马医生走向前去,说道,“老村长这次能恢复得这样快,多亏了他有一个好女婿。”
本是说好了的事情,白土山被马医生晾在一旁,正在郁闷中,突的听见有人唤他,浑身打了一个机灵,猛生了些兴奋和紧张,不过举止还算得体,毕竟见过些世面,虽然他是第一次接触这样大的领导。
白土山走过去,他的双手紧我住了陈乡长的手,激动的说,“多谢领导关怀,多谢领导关怀。”
马医生道,“他叫白土山,还是白家庄响当当的致富带头人呢!”
陈乡长又做出一副笑容可掬的样子,说道,“我以前说过什么来着,这不出去打工,照样能开出一片新天地来嘛!真是虎父无犬子啊,你们家有个老模范,老先进,在这改革开放的新时代,你就是国家的新模范,新先进。”
陈乡长一番精彩说辞让在场的人都鼓起掌来,这掌声震得白土山激动不已,震得老村长脑子发蒙。
老村长在床上不能动摊,马医生和白土山一道把陈乡长给送到了医院大门外。
感觉这次乡领导对自己的意见不错,在回来的路上,白土山心想,那两条好烟没有白送给马医生。他还是顶了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