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便是想吃什么呢?这可是个难事,说随便的人往往是嘴上说随意,但端上来什么都挑,什么都说不好吃。
刘彻失笑,哑然无语地望着她。
却也不顺手就把这个磨人的难题丢给太官令去烦,而是绞尽脑汁地和阿娇商量起来。
“蛤蜊蒸蛋怎么样?蒸蛋滑嫩细腻,蛤蜊鲜美异常——”
阿娇本想摇头,但被他说的又觉得很有些食欲,便点头。
刘彻便笑着继续:“红枣枸杞蒸滑鸡也不错吧?汤汁鲜甜,肉质鲜嫩。尤其是这红枣和枸杞,红枣补脾益气、养血安神;枸杞养肝润肺,美容养颜,滋润肌肤。”
说到这最后一句,他还特意往阿娇脸上看去。而后望着她怀孕后愈发白皙光滑的皮肤,拉长了语调说:“嗯……锦上添花也不错嘛……”
一殿人全被这样的陛下给逗笑了,何况阿娇?她笑着点头说这个也要,心说最近这医书可真没白读。
笑声传出去,引得外间站着的春陀心也痒痒的,但又不敢往里张望。只是想到陛下从前在皇后不在时,过的那几年寒冰般的日子。再听得里间那爽朗的陛下笑声,欣慰的心中都滚烫起来。
陛下,是他从小跟着一块长大的。
他伤心一下,春陀比他更难受。
哪怕平时免不了心中有些自己的算计,但到底这世界上唯一能和他称得上亲厚的人,也只剩下陛下了。
陛下既是他的主,也是他的天。
而对刘彻来说,春陀似乎只是他随手就可以替换的奴婢。他是天子,岂会缺人使唤?但阿娇知道,前世时春陀跟着刘彻一直到他生命的最后一刻,还深受他的信任。许多事,刘彻只有交给他办才放心,比如迁阿娇和他合葬。
这对于越走越高,越来越孤独,谁都开始猜忌的帝王来说,是多么难得?
刘彻死后,春陀以身殉主。
这中间的感情,很难为外人理解。
后世人分析说这是因为黄门是无根之人,如浮萍般漂在这世上,他们只能全身心依附皇帝。而对皇帝来说,黄门是日夜服侍在身旁,且以皇帝的心意最为先的人,自然能得到皇帝的信任。
但究竟如何,不是这一句两句可以说清的。
而殿里,阿娇又在刘彻色香味俱全的描述中,要了香煎鲈鱼、莴笋炒虾仁、冬虫夏草鹿茸炖乌鸡、清蒸鲍鱼、雪梨百合炖燕窝、干贝豆腐汤。
要不是阿娇自己醒悟过来点了不少了,打断了刘彻滔滔不绝的介绍,恐怕他能一直说下去。
御膳因为基本上代表了中国厨艺的最高水平,在后世人的眼里总是会镀上一层神秘的光芒。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宫廷御膳首先选料严格,其次宫廷御厨的厨艺高超精湛。如此造就出来的菜品,大都成为后世的名菜。
而帝后用膳时虽说不比皇帝宴享群臣时,钟鸣鼎食,规模盛大。须得实庭千品,旨酒万钟。管弦钟鼓,妙音齐鸣,九功八佾,同歌并舞。
但对于天子的御膳也是有礼制规定的,每膳必有六谷、六清、六牲、八珍,珍味菜肴一百二十品,几乎可说殚天下之味。
光膳食一项上,汉宫每年开支高达两万万钱。
这是什么概念?
相当于汉时丰衣足食绰绰有余的两万户家庭的全部家产!
按这个花销粗略地估计下,汉宫每日须得用上千石好米,加上至少十万多斤各种肉类和近两千石醇酒。如此一年,才能花完两万万钱。
阿娇从前还不觉得这有什么,但她出宫后曾和雪舞及竹歌借宿在一户人家。
她至今仍记得老太公夫妇慈眉善目的模样,他们穷的自己都吃不上粥了,却对萍水相逢的陌生人端上蒸鱼、稀饭和酱菜。
百姓之善,令她垂泪。
百姓之穷,却让她羞惭。
她所用一衣一食莫不取自百姓,怎么能肆意挥霍呢?
是以,回宫后她本有心大刀阔斧地改革后宫开支。但馆陶知道后,再三叮嘱她说,这里面是趣÷阁糊涂账,算不清也不能轻易算。没有十足的把握不能轻易下手。
阿娇思及后世的壬寅宫变,不得不承认馆陶说的有理。这些日夜伺候自己的宫人一旦被逼急,何尝做不出谋逆弑主之事?
虽然只能徐徐图之,但阿娇却不肯再按礼制要膳。摆上来的一百多品,正常动了筷子的也不过三五样,其余全都是全须全尾地端下去。日复一日,何等浪费?
是以,每逢用膳,阿娇尽量摒弃规制,自己点菜。用不完的,便赏给侍候的宫人。
刘彻对于吃穿从来不挑剔,何况又是阿娇提出的要求?自然怎么说怎么好。
如此,光是帝后的膳食开支一项,到了年底报账上,就足足省出了快一千万钱。
虽说杯水车薪,却好过什么都不做。
至于由此而带来的帝后节俭名声,倒是意外之获。
时日一次,刘彻却发现阿娇似乎并不喜欢旁人拿这个来恭维她,时日长了,阿娇倒又得了个性真纯善的名头。
其实,她只是觉得对于吃喝享乐远胜绝大数人的她来说,节俭很像嘲讽之话。
想着馆陶的话,晚膳的时候,阿娇尽量克制着只用了一碗饭,又用了半碗汤,就撂下碗筷。
刘彻奇怪地瞟了她一眼,而后想起阿娇上回怀昱儿时,为了怕长胖,就是不肯吃少府的两顿加餐。
如今怀孕后是长胖了许多,但刘彻却觉得有点肉才好呢。
阿娇这是因为这个又想起来要保持体型了?
他心中有些好笑,娇娇都二十八了,心性纯真倒真是一直不变。
是不是就因为这样?她反倒留住了岁月。
刘彻忍着笑用完了膳,等到了进偏殿同阿娇玩叶子戏时,吩咐海棠端进几盘点心。
阿娇便一边玩,一边顺手把手边的点心吃了个七七八八。
他瞧着差不多有了她平常的饭量,才放下心来,使眼色叫人拿下去。
晚上吃多了,再不消化。
等到阿娇叫嚷困了,看着她洗漱完躺到榻上,宫人们全都退出去后。他按照惯例坐在榻边陪她两刻钟,等着她睡熟。
刘彻待她呼吸声渐渐平缓轻稳后,望着她红润光泽的脸庞,俯身在她额上爱怜地轻轻一吻。喃喃道:“傻娇娇,怎么能想着不吃饱?别怕长胖。”
阿娇在他凑过来吻她时,还满心甜蜜。待他说完这话后,她一下浑身僵硬,大气都不敢出。
他没有发现她只是合眼,还没有睡着吗?怎么就在她耳边抱怨她?
还有什么叫别怕长胖?
她这次真不是啊,她是怕肚子太大,到时候不好生。
这个傻子!气死人了!
阿娇屏住气,等他出去后听到带门的声音。才在被子里面翻滚起来,连踢带打地折腾了好一会,终于在绵延不绝的睡意中横七竖八地睡着。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