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七,天怎么黑了?”泽老太太靠在床头,茫然地问我。
“没有啊,时辰刚中午,外面的太阳好着呢。”我笑着回答。
“是吗?”她抬起手指,拿到眼前,“可是我看不见。”
一股不好的感觉袭上心头,我走到她身边,伸手放在她的眼前晃一晃,她没有丝毫的反应。我不敢相信,泽老太太竟然……
“泽伯母,你先躺在床上,我去给你请大夫。”我慌慌张张向门外跑去,中途带倒了两个凳子,手臂撞上了竹门。
阿木很快将上次的那个大夫拎了来。他把完脉,沉默良久。我领着他出了竹屋,问道,“泽伯母,怎么样了?”
“像你看见的那样,瞎了,而且,”大夫摸着自己的山羊胡说道,“时日无多了。”
他说得和我推算地差不多,但我仍旧不死心,“你上次不是说静养就可以了,怎么现在会时日无多了呢?”
“心病难医哪。五脏郁结,气火攻心,没救了。”他叹道。
“你这是什么大夫?竟然说病人没救了?”我骂道:“阿木,你是从哪找的狗皮大夫?”
“小姑娘,看你长得这么漂亮,怎么骂人呢?”他气结,山羊胡子也翘了起来。
“他是这一片医术最好的大夫,妙手回春。”旁边沉默许久的阿木开口说道。
我知道不关大夫的事,就算人间最好的大夫也不能让泽老太太起死回生,她的寿命已将尽。“你把他弄走,你和他,我都不想看见。”
屋内传来凳子倒地的声音。阿木身形一震,却不停留,拎着大夫走了。我忙跑进屋内,泽老太太摔倒在床下,看情形是起身时从床上掉下来的。我忙将她扶起。
“大夫怎么说?”她问。
“大夫……”我嗫喏着不知该说什么。
“别怪大夫,我自己的身体我知道。”她反倒安慰起我,“老了,也该去了,还能陪陪深儿。我真怕去得迟了,深儿过了奈何桥,我就找不到他了。”
“这段时间,我经常感觉深儿没有去,他就在我的身边,静静地看着我,看着我吃饭,看着我睡觉,就跟他以前活着的时候一样。做梦的时候,我也会梦到他,他总是走在我的身前,一直不回头。我喊他,他也不理我。小七,你说,是不是深儿怪我不去陪他,才会不理我的?”
“不是的,泽深一定想让你活着,好好的活着。”
“不会的,深儿最怕孤独了,他一定想让我去陪他。”泽老太太一直在微笑,可这笑,让我更不安。“就像现在,我也感觉到深儿在看我呢,他在说,娘亲,儿子想您了,快来我这儿吧。”
一道黑色身影从窗边隐去,绿色的发色很显眼。我瞥一眼窗口,原来阿木对泽老太太也不是漠不关心的。
“泽伯母,每一个孩子都是希望自己的娘亲可以健康长寿,安享晚年的。泽深也不会例外。他不理你,一定是因为你不知道爱惜自己的身体,每天都哭哭啼啼的。对,一定是这个原因。”
“小七,伯母很感谢你这段时间对我的照顾。我没有女儿,你却给了我女儿般的温暖。第一次深儿带你回来的时候,我还以为你会成为我的儿媳妇,可是,深儿没有这个福分。他……虽然认识的时间不长,但我知道你是个好姑娘。伯母希望你以后能嫁个好夫婿,开开心心、快快乐乐的生活。”泽老太太一只手拉着我的手,另一只手盖在我的手背上,褶皱的皮肤苍老而温暖,“看在我是将死之人的份上,伯母再自私地多占你一些时日,也不会太长了。等我死后,将我葬在约林山上,我想离深儿近一点。”
“你不会死的。”
从泽老太太的身上,我第一次感受到了死亡的滋味。父君死时,我太小,没有丝毫的记忆。我不想念他,也从不感到悲痛。但是,我相信,若是泽老太太死了,我会经常想起她的。
“答应我,好吗?”她张着无焦距的眼睛,恳求道。
“好。”我无法拒绝。
自这日过后,泽老太太的精神越发不济,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她不愿喝药,我只好将药汁掺在饭菜里喂她吃下。明知道这样对她的身体无济于事,我也只能抱着希望,或许,药效会发生作用。
这天阳光很好,泽老太太的精神也很好。她穿戴一新,对我说道,“小七,带我出去晒太阳。”
“好。”我答应着,在竹屋外摆了一张藤椅,扶着她,慢慢地坐上去。
她沐浴在阳光下的脸,祥和宁静,散发出淡淡的光泽。我知道,她这是回光返照。
她说,“小七,我想吃蘑菇汤,以前深儿给我做过一次,可难吃了,现在却很想念那种味道。”
“泽伯母,你等着,我去给你做。”
我去玉丹裳的房间里找阿木,让他给泽老太太再做一次蘑菇汤。谁知,他却躲了起来。我找不到他,又怕泽老太太等不及,便自己做了一碗蘑菇汤。“泽伯母,你勉强喝吧,我第一次做。”
我喂她喝了一口,她抿抿唇,说道,“真是难喝,比深儿做的还难喝。来,再喂我一口。”
“既然难喝,要不,不喝了吧?”我为难地望着眼前黑乎乎的蘑菇汤,不敢想象它的味道如何。
“不,虽然难喝,但是,你的心意,我感受到了。”
她坚持。最后,她喝了半碗的蘑菇汤。她的样子疲乏极了,喝完之后便躺在藤椅里,闭上眼睛休息。
等我将碗放回厨房,泽老太太已然睡去,呼吸极轻,极浅。我坐在她的脚边,等待她醒来。日光很暖,我自己也迷迷糊糊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惊醒。她依然躺在藤椅上,动也不动。感觉有些不对劲,我将手指伸到她的鼻子下,还好,还有鼻息,虽然很微弱。
我松了一口气,她突然拉住我的手,唤道:“深儿,深儿,是你吗?”手劲很大,她用尽了自己羸弱身躯的全部力量,来抓住一个可能的希望。
仔细观察她的面部,她依旧昏睡着。我不停地唤着她,却始终唤不醒。她,已经处于昏迷状态。
在这弥留之际,我想,她需要的是她的儿子。用法术拿开她的手,我又一次去了玉丹裳的房间。“玉丹裳,我知道你能找到阿木,他的娘亲就快不行了,他就不见见吗?”
“他不愿见,我有什么办法?”玉丹裳回道。
“那是他娘亲!”
“按照常理,泽深已经死了。阿木是泽深,可又不是泽深。”
“你把他叫来。”
“他就在你身后。”玉丹裳一指我的背后。
我深,怎么他苏醒之后,便对泽老太太视作陌路?
“你到底去不去见泽伯母最后一面?”我问他。
“不去。”阿木回答地极快。
“好,好,好。”我一连说了三个“好”字,然后召唤出阿棱剑。阿木以为我要和他打架,便将他背后的弑杀剑拔了出来,做好防御的准备,他说,“在这里会打扰君上,我们出去打。”
“我不和无情无义的人打架。”
说完,我一剑将桌子给劈了。阿棱剑第一次发挥了拆房子的功能。玉丹裳的竹屋在我的强力拆除下,很快破碎地看不出原样。连玉丹裳躺着的床,也被我一劈两半。
“火气真不小,差点上半身和下半身就分家了。”玉丹裳躲开我的阿棱剑后,如是说。
心里闷了一团火,烧得我浑身难受。我踹了玉丹裳一脚,“你都养的什么属下?和你一样,都不靠谱。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
玉丹裳站着没动,任我踹到他的身上。他说,“有气对我撒出来就行,但是,小七,别做傻事。”
“我做什么傻事?就算我做傻事,又关你什么事?”
我愤恨地说道。经过阿木身边的时候,我将身上最后一包辣椒粉全数贡献给了他。
泽老太太依旧昏睡着,她努力睁着眼皮,却醒不过来。“深儿……”她一直唤着自己儿子的名字。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长久以来,遇到我解决不了的事情,便会找千里。可是,千里不在我的身边,连君沂也不在。
我想,如玉丹裳所说,我要做傻事了。
是的,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泽老太太在我的面前死去。若是正常的生老病死,我可以不管。泽老太太为了儿子生生耗尽了生命,可悲,可叹。只是,她不知道,即使去了奈何桥,她也见不到自己心心念念的儿子。她的儿子,本就好好的活着。这样懵懂死去,着实太委屈。
天道不可违,我也要违一次。
将自身的功力全部汇集到自己的右手,向泽老太太的心脏位置灌注进去。一股强大的力量顺着我的指尖逆流而上,窜进我的身体,撕裂我的四肢百骸。这就是天道的力量吗?我暗想,灵魂似也受了影响,针扎似的疼。
顶着极大的压力,我一点点将右手移向泽老太太的心脏位置。狂风遍地起,周围的竹林发出“呜呜”的呼号。我的长发飘舞凌乱,遮住了我的视线。天道的力量愈发强大,我紧咬着牙关,拼命地抵抗它对我的阻止。
我被掀翻在地,张嘴吐出大口大口的鲜血。浑身都在痛,撕心裂肺。眼前发黑,天地旋转起来。
“傻小七。”
我听见玉丹裳在我耳边轻叹。他抱起我,然后,我便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