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宁出来后,连她都瞧出姚菍的不对头来,原本朦胧的一双大眼立刻表现出一种对她的担心,柔软的小身体也朝着她身上磨蹭去。
“妈咪你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
姚菍摇摇头,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脑子现在竟是一片空白。好像有一些事她极力想要理一理,可大脑却分明是在陷入一种当机的状态,丝毫不肯配合她的潜意识所想。
“爸爸!”建宁嘟着小嘴儿,她认定了姚菍肯定有事,更认定她有事的时候,楚聿衡肯定会知道为什么,既然问不出姚菍,那就问她的大叔呗?
楚聿衡看了姚菍一眼,把牛奶放在手里试了试温度,觉得不需要再热一遍后才递给建宁,道了句,“夏明轩死了。”
要一般的小孩子听到这个‘死’字,肯定会吓的尖叫起来,这个字眼可比‘坏人来了’之类要可怕多了。虽然小孩子并不懂确切的意思,但是对死字的恐惧绝对是与生俱来的。
但是建宁却‘呀’的一声低呼出来,然后咕咚咕咚的喝了一大口牛奶,杯沿上的牛奶印在她的唇上,好像白色的小胡子似得,让人看起来带着些笨拙的忍俊不禁,懵懂可爱。可是建宁却皱着她淡淡的,隐藏在齐刘海下从小就能看出些英气的眉毛,疑惑的歪头问,“怎么会突然就死了?怎么死的啊?该不会是夏家负债累累,他也学那些资本家那样,从窗口‘翩然而下’了吧?”
“不是,是服用大量安眠药死的。总体来说,死的时候是没有任何痛苦的。”楚聿衡客观的说道。老实说,对于他这个闺女来说,这些大人间的话题,他想这并不需要隐瞒她。
孩子的话有时候反而会让人可以从一个全新的视角考虑问题,更何况是聪明的孩子。更是交流起来零负担。
“为什么夏明轩会突然选择自杀呢?”建宁托腮,然后她像是想到什么般的突然又‘呀’了一声!
这声‘呀’立刻就招来姚菍不满的瞪!刚刚她突然间吓人一跳的‘呀’了一声她没稀说啥,这会儿她又突然吓人一跳,这丫头是几个意思!
“有屁快放!呀来呀去的没有心脏病都让你吓出心脏病了!”
姚菍的不满让建宁耸耸肩,“姚美人你的神经不会那么脆弱吧?好吧,其实我想说的是,那个……你不是夏家的人么?这夏明轩应该算你叔叔吧?那你……要不要作为夏家的人参加他的丧礼呢?”
其实建宁最想问的也不是这个,她是想问,虽然没有感情,但毕竟是有血缘关系的人,这么突然的离世,姚菍会伤心么?会觉得心里像严重缺失了一块的感觉么?她知道她是一个非常在乎家人的人,她也常常跟她说,在有限的生命里,没有任何人比陪伴和孝敬你的家人更重要的了,这永远是首当其冲的,不然你的忙碌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所以,夏家的人也会包括在她‘家人’的范畴里么?夏家人虽然伤害了姚菍没错,但是当他们的身份变成和她有血缘关系的人后,那感情上难免就会复杂了很多,爱恨也不会像以前那么黑白分明了吧?老实说,当她知道姚菍是夏家人的时候,当时她只有一种感觉:这也太狗血了!姚菍太可怜了!
反正建宁是看姚菍脸色不好极了,就像便秘似得,尤其是她说完这些后,呀!她脸色就更难看了!简直就是结了屎!
其实建宁问的话虽然让姚菍脸色很差,但说实话这也是楚聿衡想要问姚菍的。
夏明朗是她的父亲,她还从来都没有去过他的坟前祭拜一下。这会儿夏明轩又走了,夏家的血缘关系终究是改变不了的事实,那她到底会不会去呢?他是知道的,姚菍就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虽然嘴巴就像蚌一样坚硬而牢固,但是心却非常的柔软。
姚菍没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只是低头把玩着手,好像她手上有什么特别的东西似得,让她一双眼一直没挪开视线,就听她嗓音沉沉的道,“上次有夏婉婷替夏东豪顶罪,是因为夏东豪答应夏婉婷保全她母亲夏太太的地位,和她下半辈子生活的无忧。这次你说夏明轩出事,是不是也是夏东豪所为?目的或许是……保住夏氏?”
“这个的可能性占了很大一部分。”楚聿衡认可的点点头。“虽然我不知道夏明轩的死是被夏东豪给扳倒的,还是他自己心甘情愿的为夏氏牺牲,但是有一点没法否认,那就是一定和夏东豪相关!”
姚菍暗暗倒抽一口冷气,“见过可怕的,但没见过这么可怕的人,夏东豪真的会为了利益,不惜牺牲自己的妹妹和父亲?”
你说这妹妹不是一个妈生的,也许没有太多的感情,但爹总不会有假吧?
楚聿衡的大手越过桌子牵住姚菍的手,捏了捏的安慰她,“别想太多,夏家的关系可能要远比我们想象的更复杂,你要是成心不想进夏家的门,那么夏家的事我们就不要去管。只不过,现在夏婉婷进了监狱,夏明轩死了,夏家现在就剩下夏东豪了,对于下一步的动向,我们静观其变就是。”
楚聿衡的话让姚菍很认同。她同时也在心里劝慰自己。是啊,既然她根本就没想过要和夏家恢复血缘关系,甚至她连承认都不想承认,那么对于夏家来说,就算是发生天崩地裂的事都不关她事!
没错,她从没把夏明朗当作过爸爸,她有自己的爸爸,夏明轩也不是她叔叔,夏家的事和她半毛钱的关系都没有!
眼见姚菍一副回魂疏解的姿态,建宁嘟着小嘴儿,眨巴着一双可爱大眼的道,“妈咪,既然你今天心情这么不好,那就不用陪我出去玩儿了。林芽阿姨叫我好几次去他们家玩,等你们把像托孤一样的托到贺伯伯家就行了。”
建宁稚嫩的话语让姚菍觉得心里倍儿感体贴,却捏捏她小脸儿的时候挑眉道,“孩子,通常‘托孤’这个词都是和‘临终’俩字联合起来用的。”
然后姚菍突然偏头看向楚聿衡,语气故意的道,“咦大叔,你说在咱们建宁公主这么积极的要去贺家,是因为什么啊?或者说,是因为谁啊?”
楚聿衡挑挑眉,当两人的目光一同看向建宁的时候,她无奈的眨眨眼睛,“好吧好吧,我承认还不行么,我去贺家是因为上次晨光哥哥答应我了,他要教我画画!晨光哥哥画画可好了!而且据说贺迟也回来了,我还没见过贺迟呢,据说是他们家最好看的一个小孩儿?就比我小一岁?立马大姐姐的感觉就有了,有木有?不过没你们想的那么猥琐哈!我还是个小孩子呢,小孩子不该懂的事我可不懂!”
哎呦,她就说么,某人这根本就典型的‘醉翁之意不在酒’!这么小就懂得借着关系拉拢距离了?难怪前两天她就承诺要带她出去玩,她一副兴致不大的样儿呢!原来小丫头心里早就有打算了哎?
姚菍翻翻白眼,忍不住卒道,“我看你该懂的,不该懂的,都懂的挺不少!不是我说你,在贺晨光身上你就别费心机了哈,人家贺晨光是林芽从小就预备配给他们家的小养女林为零的。至于贺迟嘛,年纪太小,对于你来说是真的‘迟’了。等你长大了以后你就会明白‘人老珠黄’这个词是多么残酷了。所以你就别辣手摧花了,姐弟恋这年代前途不大,现在‘干爹’都不流行了呢!所以呢,想来想去,貌似你就只能和贺天来将就将就,凑合凑合了。”
别看姚菍这口气,但是说到贺天的时候,她的眼睛可是亮亮的,就像是狼外婆一样。怎么地,她瞅着贺天那小子就挺好,她喜欢!多有性格啊!性格冲冲,脾气臭臭的,性子又臭又硬,宁折不弯的就像茅坑的石头一样!这男人就得有自己的性格,自己的脾气,倔起来挺带劲的那种!照姚老爷子的话来说,这样的娃子不去当兵,啥样的娃子去当兵?根本生来就是当兵的料!
“我讨厌贺天!极其讨厌!一点绅士风度都没有!他是个坏蛋!超级大坏蛋!他连晨光哥哥一根小手指头都比不上!我喜欢晨光哥哥,讨厌贺天!一副臭屁到不行的样子,有什么了不起的!”
一说到贺天,丫头居然顿时暴走起来!就像一只上了弦后放到地上的小鸭子一样,就连姚菍都诧异,在说到贺天的时候建宁居然会有这么大的情绪波动,看起来……这梁子结的可不浅啊!虽然人家都说‘冤家宜解不宜结’,但是她怎么却偏偏坏心的觉得,其实结结也不错呢?
“孩子才这么小,你跟她说什么呢!”楚聿衡脸色不悦,言语极其不赞同的皱眉,然后他拍拍建宁稚嫩的小肩膀,依然表情严肃的道了句,“放心吧闺女,老爸挺你!只要是你喜欢的,老爸绑也给你绑了来!”
姚菍还以为楚聿衡要拿出一副怎样严肃的父亲嘴脸来着,他这土匪口气一开枪,她差点一头磕到桌子上去!
偏偏小丫头听了这‘顺水推舟’,‘有人撑腰’的话后开心之余还挺苦恼的,“可是,要是他不愿意怎么办?不是说那个什么瓜,只要一拧了就不甜了么?”
管它甜不甜呢!先拧下来拿回家再说!烂也要烂在自己家里!不甜?不甜就往里面使劲儿搁糖!炒着吃,煮着吃,干煸吃,做汤吃应有尽有!只有你想不到的,绝对没有你做不到!
咳咳好吧,你说,她这思想……怎么就说来说去也说成了土匪思想呢?他们是文明人!得做文明事!
然,姚菍还没想到一种‘文明’的说法时,楚聿衡就温柔的安慰他丫头,底气却分明就是霸气十足。“没关系,不让拧的瓜,直接就阉了它!”
“冒昧的问一下,是阉成……‘葫芦’那样的吗?”姚菍清清嗓子,额头上已经不受控制的滑下三条黑线。
建宁看了楚聿衡一眼,很是认真的摸摸下巴,“怎么着,也得阉成‘瓢’那样的吧?”
姚菍顿时无语!!头上的线开始被大风吹成曲线状的凌乱在风中。
阉成瓢那样的?额,那后果听起来好像是挺严重的!
在说完那些后,说的挺兴奋,挺高兴的建宁突然转头寻向楚聿衡,“不过爸爸,‘阉’是什么意思啊?”
姚菍顿时扑倒在桌上!彻底阵亡!
敢情凑了半天热闹,小丫头还不知道这个字是什么意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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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
姚菍没有让楚聿衡陪着,而是在下午快要接近傍晚的时候去了墓园。这件事,她也没有告诉过他。
有些时候,有些事,她只想要一个人静静的消化和面对。她不是小孩子,不需要他放下所有的事,带着担心随时随地的陪着她。照顾着她的情绪。
她已经打听到,夏家的人都葬在这所墓园里。而她今天,也是在夏明轩下葬了第二天后才过来。
楚聿衡想要查什么东西,那么他很快就能得到一切她想要的资料。他派人在夏明轩下葬之前弄到了他的血液,和姚菍的比对过后,证明姚菍确实是夏家的人无疑。
当时他告诉她这一切的时候,她一直沉默着。脸色白中透着青色,像是失血过多了似得,看起来很是吓人,他知道她心里难受,事到临头却依然不愿接受这个现实。只是他没想到的是,她最难过的不是别的,而是对她来说,其实她是谁家的人,对她而言都无所谓,但是对姚老爷子而言,这却是致命的打击!
姚老爷子一直把她当作是唯一的家人,从小便照顾她,保护她,为了她什么都可以做,一个人把她含辛茹苦的抚养长大。如果他知道她根本就不是姚家的人时,他会怎么样?她简直都不敢去想!更不敢和姚老爷子说!如果看到姚老爷子那伤心欲绝中蕴着陌生的眼神,那还不如拿把刀子,把她给一刀一刀的凌迟了!
夏明朗已经死了,她母亲周婷也已经死了,上一代发生的感情,发生的事情就像随风飘落的灰尘一样,让人无法寻找踪影。她该怪的是谁?是她破坏别人夫妻感情的亲生父亲?还是不安于平凡婚姻生活的母亲,嫁给别人却又偏偏和自己爱的男人纠缠不断?还是该怪她没有生育能力的父亲?
姚菍不知道为什么上一辈的人要留下这个难听给她,但对于她而言,回答的权利从来就不在她手里。这段纷杂的感情里所牵扯的人都已经死了,她又能去怪他们中的哪一个?
她去看了那个她原本该叫‘爸爸’的人。她不知道这个‘爸爸’知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个她的存在?应该不知道吧?如果他知道的话,说不定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的把她给接回财势雄厚的夏家,毕竟又有几个人能让自己的亲生骨肉流落在外呢?而且夏家对于她的存在丝毫不知情,想来这个男人是哪怕到了死的时候,都不知道她的存在的。
想来,也是可悲的。
姚菍知道病痛是最折磨人的,所以当她看到夏明朗的照片时,她越发觉得,夏明朗这张照片是不是在他生病的时候拍得?不然怎么会瘦成这样?简直比她看到他青年时的照片还要清瘦,头发也更短。不过这却无法否认,哪怕是病痛的折磨,哪怕再清瘦,他都是一个很好看的男人。他的高大英俊,是她‘父亲’确实比不上的。
果然一个人在年少时爱上的爱人,大都是讲究外貌的,尤其是男的英俊女的貌美的组合,到哪都是养眼的一对,那个时候无关金钱,也不会管你的家庭背景如何,是否有钱的一切以物质基础为前提。那个时候,爱了就是爱了,纯粹的要命。
姚菍来的时候抱了很大的几束花,白百合是送给周子媚的,据说这是这个女人生前极喜欢的花,这但凡是在上流社会的人都彼此心照不宣的事。白菊是送给夏明轩的,想来来这里看人,没有任何比白菊更合适的了。
白玫瑰是送给夏明朗的。她母亲最喜欢的话,他应该知道。所以他看到后应该也会很喜欢。虽然她并不知道他喜欢什么花,但她也没打算送他白菊。
看着夏明朗的照片,姚菍的脑海就那样下意识的浮现出媒体所报道的,夏明轩死了以后发现了一封他书桌上,亲笔写的遗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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