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大明是家里的长子,弟弟妹妹还小,大多数时间都住在泰平市,由奶奶带着。那时候高度计划经济,粮食严格凭票供应。爷爷、奶奶都是农村户口,时逢三年困难时期,口粮吃紧,日子过得紧巴巴的。爷爷、奶奶只好回到乡下,大明也跟着过来了。
实际上农村的日子也不太好过。在三面红旗指引下,农村大办食堂,实行半军事化管理,吃饭不要钱。开始还可以,声势搞得轰轰烈烈,在祠堂开大灶,到了吃饭时间,全村几十号人排着队,端着碗,每人一份饭菜。一段时间以后,问题就暴露出来了,粮食接济不上,从干饭到稀饭,最后连米汤也喝不上了。为吃饭的事,村民们吵口打架的事经常发生。
那时候大明还小,饭端回家后,爷爷、奶奶吃了两口,总是说吃饱了,把剩下的全部都倒在大明碗中。眼见爷爷、奶奶日见消瘦,大明也明白爷爷、奶奶是省给他吃的。因此,只要爷爷、奶奶不吃完,大明就不吃他自己这一份。
爷爷是十里八乡有名的木匠,制作的樟木箱和婚床,雕龙画凤,手艺又好,为人热情,所以生意一向很好,手里就还有些活钱。大明床前经常放着一些饼干,饿了就有饼干吃。这种条件,在万家山这个小村庄里是数一数二的了。
后来全国发生大面积饥荒,有钱也难以买到粮食和副食品了。大明吃不饱,经常喊饿,爷爷、奶奶急得没办法。有一天爷爷一大早就动身到离村子30多公里的云阳镇,转了半天,好不容易从黑市上二贩子的手里花高价买回来2斤面粉,黄昏才回到家。爷爷一天滴水末沾,饿得头昏眼花,站都站立不住。
奶奶赶紧端把椅子让爷爷坐下,随手接过装面粉的袋子,生火准备煮一点面糊糊。爷爷摆摆手,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大把野菜,有气无力地说:“这是我在路上摘的野菜,你把它洗洗弄弄吃就行了。这点面粉留给大明吃。小孩子长身体,不能饿着”。
大明正伏在煤油灯下写作业,爷爷、奶奶的对话他听得清清楚楚。他虽然只有5岁多,但也懂事了。他抬头望了望爷爷,又看了看奶奶,因为爷爷、奶奶长时间没吃饱饭,脸色腊黄,还有些浮肿。他放下铅笔,懂事地说:“爷爷、奶奶,你们自已吃吧。我不饿,我天天都吃得饱饱的”。爷爷、奶奶为了宝贝孙子不饿着,宁愿自已饿着,哄着也要让宝贝孙子吃饱。
大明的爸爸江高山当时是村里读书最多的文化人。为了江高山读书,大明的爷爷靠自已的木匠手艺,靠婆婆养猪,辛辛苦苦供养江高山读完了上学不要学费的师范。在泰平师范读书期间,江高山接受了进步思想,参加了中共地下党。1948年师范毕业后,开始在宁安县云阳小学当教师。1949年3月泰平地区全境解放,8月份就被宁安县人民委员会首任县长亲自委任为攀龙小学校长。不久,组织上安排江高山到市委党校学习,三个月以后分配到市公安局工作。那时候城市户口很吃香,当时,爷爷婆婆舍不得乡下的老宅子,户口就一直没有迁出去。
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山区农村非常闭塞,村里大多数人没进过城,不少人最远的地方就是到过云阳镇。
大明的一位堂叔江有财,有事在泰平市江高山家里住了几天,回到万家山后,在村口的大樟树下,他绘声绘色地讲述泰平见闻,吸引了一大群人围观。小孩子听得津津有味,眼里充满了羡慕的目光。后面到的快嘴五婶孙秀芝从人群中挤进来说:“说什么好听的故事,我没有听到,再讲来听听”。
江有财一副见多识广的模样,他用眼睛瞟了众人一眼,轻轻地咳了一声:“大城市那就是大城市,比云阳镇大多了。马路足有三根扁担那么宽,汽车轰隆轰隆一辆接一辆地开过去,吓死人了”。
站在旁边一直没吭气的江才生自言自语地说:“那么宽的马路,要占用多少地啊”。
江有财言犹末尽,继续说道:“还有更不得了的。我站在阳明路上,一抬头看了下服务大楼,帽子都差一点掉下来了”。说罢,还顺势摸了一下自己的后脑勺。
众人听了哄堂大笑。
那个年代,四层的服务大楼是泰平市最高的建筑。在江有财眼里,那就是他见过的最高的房子,非常了不得的了。
江有财也笑了,他咽了一下口水,眉飞色舞地继续说道;“还有更神奇的,吃的水不要到池塘里去挑;在家里一拧龙头,水就哗哗哗地流出来了”。
黑皮一本正经地抢着说;“我知道,家里有口水缸,接根管子不就有水了嘛”。
快嘴五婶有点不相信,说;“家里有水缸,接根水管岂不多此一举”?
看着众人的争论,江有财也不解释,继续说道:“不可思议的是,城里人照明还不用煤油灯.只要扯一下那根线,那个玻璃球就会亮。整个房子亮堂堂的.别提多方便了”。
黑皮一直站在大明身边,他有点怀疑江有财吹牛皮,骨碌着双眼问大明,城里真有这么好吗?
大明点点头。
黑皮无限向往地说:“什么时候我们乡下能过上这样的生活就好了”。
不久,村里接上了有线广播.喇叭安放在村口的那棵百年大樟树上。每天早中晚三次播放党的方针政策,播放“东方红、社会主义好”等革命歌曲,歌颂人民公社,表扬“颗粒归仓”之类的好人好事,给寂静的小村庄平添了些许生气.
广播装上的第二天,快嘴五婶不到七岁的小儿子江新华,一大早听到广播响了,一骨碌就从床上爬起来,搬个小凳子坐在村口那棵大樟树下,一边听着广播,一边专心致意地好像在等着什么。
不到8点,快嘴五婶就手脚麻利地做好了早饭,忙着招呼老公和三个孩儿吃饭。一看大儿子光华和女儿风娇都还赖在床上没起来,新华却不在家里。她急匆匆地出门,嘴里嘀咕着,这么早死哪儿去了。
走到村口,快嘴五婶远远看到村口那颗大樟树下,小儿子新华正坐在从自己家里搬来的小凳子上,一张小脸冻得通红,撑着个小脑袋,正怔怔地抬头望着树上,聚精会神地在听广播。快嘴五婶紧走几步,拉起坐在小板凳上的小儿子,心疼地说:“傻孩子,这么早坐在这里干什么?还不赶快回家吃饭去”。
新华缩着脖子,用袖子抹了一下快流到嘴上的鼻涕,抬头望了望树上的大喇叭,很有不甘地说:“我在等广播里的叔叔阿姨,他们讲了这么久,总要出来吧”?
快嘴五婶哭笑不得,拽起新华就走,说:“你呀,真是个憨子,叔叔阿姨哪里会在树上的喇叭里面,他们是在公社里广播”。
江大明是在荷塘小学江仁贵老师教育下启的蒙,学了1-3年级的语文和算术,虽然学得断断续续,但为日后正规化学习打下了良好基础;没课的时候,他和小伙伴们上树掏鸟窝,下涧摸鱼虾,也和儿时的伙伴们结下了深厚的感情。
江大明在老家乡下呆了一年零八个月以后,跟随奶奶回到了泰平市上学。那一段时间,是儿童江大明最快乐、最无忧无虑、最值得回忆的美好时光。
以后每逢学校放寒暑假,奶奶都会带大明及弟妹到乡下玩一段时间。以至于许多年以后,只要是农村老家的事,只要使得上劲,他都会尽力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