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夏当然不会回头,闷头往车上跑去,直到坐上副驾驶座,司机迅速发动了车子往外开去,她才像是逃过一劫,松了口气,回头看着仍在追着车子跑的林岱,轻声问了句“你是刘枭喊来接我的?”
那司机是个黑人,听见李夏说话,像是没有听懂,微微歪了歪脑袋没有看她。
李夏叹口气,把手机从包里拿出来,打了个电话给刘枭,发现那头没有人接听,径自挂掉,咬着嘴唇心里有股莫名的焦躁,偏头用生涩的英文问了句“tohotel?orrliu?”
那司机还是没有听懂李夏的意思,耸了耸肩表示无能为力。李夏叹口气也不再追问,觉得车里有些闷臭,便将车窗打开了些,低头听手里的电话响起,以为是刘枭打了过来,接起来立马开口说了句“我上车了”。
“你上了什么车?”那头开口的人竟是王扬志。
小孩儿这会儿像是有些急躁,低沉的声音没有半点平日里的轻浮,见李夏没有说话便开口又问了一句“李夏,你上了什么车?现在人在哪里?”
李夏淡淡地回答他“我在美国”。
“你和刘枭在一起吗?”
“没有,我正要去见他”。
“你别去找刘枭!”王扬志忽的大声打断李夏的话。
李夏觉得莫名其妙,低头看了眼手机里的号码,等确认了那头的人真的是王扬志,才又开口问了句“你说什么啊王扬志”。
“李夏,我现在跟你说的事情你可能听不懂,但是你要照我的去做,千万不要去找刘枭。我爷爷已经知道了我们在调查我爸的事儿,他也知道刘枭一直在调查他曾经的一个朋友。但这件事情牵涉面实在太广,已经关系到了那边的政府,刘枭现在被人报了信,很可能已经被控制住了”。
“你说什么啊,什么被控制住,刚才他还给我打了电话”,李夏难以置信地开口,说完偏头看了眼身边的黑人司机,见他并没有表现出格外的反应,就又低声问了句“还有,你爷爷说,刘枭他一直在调查的事情,跟你爸有关,还跟美国政府有关?”
“现在还不能确定,老爷子嘴太紧,暂时还套不出多少话来。但是,刘枭实在查得太深了,美国那边肯定已经把他当成了目标,你不要再,喂,喂李夏?”
王扬志握着手里的电话,猛地听见李夏的一声闷响,随后是一阵电话被挂断的嘟嘟声。窗外一个响雷凭空打下,随着一阵突如其来的大雨打在窗户上,让他心里霎时生出一股巨大的恐惧,站起来,冲出房间,看见正穿着大衣往单位赶去的老爷子,沉声喊了一句“爷爷,我说的那个女孩儿,她的电话,她的电话也断了”。
老爷子转头看着孙儿的脸,沉声回答“我会叫人注意”。
王扬志看着老爷子头也不回的往外走,心里长久以来的委屈忽的堆到了顶峰,追在他身后大喊一句“爷爷,我不管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我希望,我的朋友都能够平安的回来,这是我唯一的请求。我知道,他们牵涉到的不是简单的事情,但爷爷,您一定会帮助他们的对不对。我的爸爸已经死在美国了,我不希望再看着我的朋友也毫无理由的死去”,说着眼泪夺眶而出,情绪越发,低头沉默下来,年近六十的脸上写满了时间留下的沧桑,在打开门的那一刻,他像是叹了口气,无奈地开口道“扬志,这些年爷爷之所以对你视而不见,其实,就是希望你永远不要原谅爷爷。你爸去美国的任务其实是经过我同意才派出去的,所以,他的死,也可以说是我一手造成的。但是爷爷不后悔,因为你要知道,这个国家,有很多和你父亲一样,不为人知,甚至被刻意‘污蔑’的人存在,而他们,却在你不知道的地方保护着你们。这个保护,不只是我的承诺,你父亲,你母亲的承诺,也是这个国家,这个国家所有牺牲者,共同的承诺。所以扬志,不论你的朋友发生了什么,不论你看不看得见那些保护着你的人,你都要始终坚信,我们,永远在尽力”。
响雷再次打下,与老爷子离开的背影一同消失在雨里,落在王扬志的心尖,化成一道看不见尽头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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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夏再次从昏迷中醒来,人已经躺在了一个巨大的手术台上,手脚被粗绳绑住动弹不得,房间唯一的窗户被窗帘严严盖住,只有微暗的光线从外面漏进来,依稀照射出这个房间的模样,墙边巨大的木架上,数十排浸泡在福尔马林里的器官标本显得尤为刺眼。抬头茫然地喊了句“刘,刘枭,你在吗?”
刘枭见李夏醒来,立马一点点小心地移了过来,他这会儿手脚也被绑住,脸上有着被殴打过的痕迹,看着她轻声问了句“你有没有感觉到头晕?”
李夏摇了摇头回答“没有,我,我们怎么会在这里?”
刘枭低头紧皱着眉头,轻声说“你应该待在那个导游的身边的,我猜,她应该是国家安全局的人。”说完抬头望了望四周,叹口气,很是懊恼地解释“这群人没有办法把你直接带过来,所以用机器模拟了我的声线,他们打那通电话的时候,我就在身边,我想要说话,可是。”
李夏忽的愣在原地,好半天才说出了话来,问“这群人?这群人是谁?还有,你怎么会在这里?”
刘枭抬头看着不远处放在药水中的人体器官,脸色阴沉而黯淡“我这一年来,一直在调查连杉当年的事情。前段时间,我收到了一封连杉的来信,他说他还没有死,约我在福克斯十八号见面,我带着周巷过来,没想到”。
李夏听了他的话,忽的像是明白了什么,想起王扬志打来的那个电话,立马坐起来,沉声开口“刘枭,我在被带到这里之前,接到过王扬志的一个电话。他说,你在查的东西,波及面太广,查得太深,甚至涉及到了这边的政府,他说,你已经被当做目标了”。
刘枭点点头回答“我猜也是这样。无论我怎么查,最后都没有任何破绽,就好像,当时的医生,律师,警察都是默认了这样的行为一样”。
“那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等,只有等。周巷在那个时候出去接了电话,没有被抓进来。现在,我想他应该已经向国内求救了。我们所能做的,就是在这段时间里,不要死”。
李夏看着他点了点头,咬着嘴唇问“你说,国内真的会有人来救我们吗?”
刘枭站起来,让李夏靠在自己的肩膀,沉声坚定地说“会的,李夏,相信我,一定会有人来就我们”。
两人虽然这样说着,但周身的空气却在以人体可以感知到的速度迅速降低下去。刘枭抬头看了一圈,发现屋顶那个不断排着寒冷白气的管道,握紧拳头轻骂了一句。
李夏抬头也看了一眼,低声问他“那些人,是要把我们冻死在这里吗?”
刘枭点头回答“恐怕是的,你看,这里其实是一个人体解剖室,那些器官其实都是从真人身上解剖下来的”。
李夏看着墙边的标本,难以置信地开口“真,真人?那我们是不是?”
刘枭看着她,摇了摇头,回答“我想,他们是想把我们整个人都变成活体标本。因为常温下死亡,器官很快就会枯竭。但如果,将人慢慢冷冻致死,体内的器官或许就能保留更长的时间。对了李夏,那边有个手术架,我之前看过,在架子第二层的小盒子里有一个刀片,你的头比较小,看看可不可以用嘴把它叼出来”。
李夏听了这句话,立马站起来,一蹦一蹦地移到了一边的手术架旁,将头慢慢探进第二层的隔层中,低头看见刀片,立马小心的用嘴叼住,坐下一点一点开始划动着自己手上的绳子。那绳子不粗,用了没有多长的时间,就被慢慢磨开。李夏见手上的绳子松开,立马将脚上的绳子也迅速用刀片割开,然而快步走到刘枭身旁,将他手脚上的绳子一一割下。
刘枭这下恢复自由的行动,立即原地活动活动了筋骨,大步走到大门前,看着那门上古怪的符号,皱着眉头轻声开口“这玩意儿应该是能打开门的钥匙”。
李夏一听这话,也立马跟了过来,看着眼前写着奇特符号的密码锁沉声问到“也是,这门上连把手都没有,但是,这些符号又是什么意思啊?”
两人因为这个问题,又一次陷入了困境,连续按了几次密码,都没有获得任何反应,站在原地,反倒是感觉到周身的空气越来越冷,不禁都有些失落。李夏因为出来的急,把外套留在了林岱的车上,这会儿身上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只能站在原地跺脚哈气。
刘枭见她冷,立马拉开衣服的拉链,将她一把搂进了怀里,开口打趣“李夏,要是我们这回能活着出去,就结婚好不好”。
李夏没有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说出这样的话,抬头问“你怎么在这个时候还想着这些啊”。
刘枭没脸没皮地回答“人在快死的时候总得有个盼头,不然活着有什么劲呢”。
“那就更不行了”。
“为什么”。
李夏特别的严肃回答“电视剧里那些说了‘大难之后就回去好好过日子’的,全都死了,你可别咒我”。
刘枭这会儿倒是笑了,说“行,那咱们就继续这么耗着,不过你以后不许跟别人相亲”。
李夏一听这话也笑了,说“咱有没有以后还另说呢。不过刘枭,你这辈子还真就喜欢过我一个人啊”。
刘枭把下巴搁在李夏的头顶,说“是啊,是不是觉得特有成就感啊”。
李夏摇了摇脑袋,笑说“哼,得了吧,就你。不是,你喜欢我哪儿啊,说实话我自己都不太待见我自己”。
刘枭感觉李夏这时的身体已经有些微微发抖,缩手又将她搂得更紧了一点儿,故作轻松地回答“你现在来问这个问题是不是晚了点儿,早干嘛去了。你要一早告诉我,说你喝酒撒酒疯,吃了饭不刷碗,早上起床像个猪,脾气不好,还爱逞能,琴棋书画样样不会,我一准不会喜欢你。”
李夏听了这话立马愤愤不平,喊着“得了吧你就,谁说我琴棋书画样样不会的,我书法美术可是门门精通的,就之前林岱还,等等”。李夏说完这句话,忽的像是想起了什么,抬头看着面前门上的符号,歪着脑袋想了半天,开口问“你说这门上的玩意儿,会不会是书法里的某些个部首?”
刘枭问她“部首?你怎么会这么想?”
李夏抬头回答“我之前在林岱,哦,就是你给我找的那个导游,她带我去的博物馆里,看见了一副中国书法。感觉和这门上的密码应该有关系”。
“书法?什么样的书法?”
李夏摇了摇头回答“也说不上来,不过,林岱那个时候跟我说了好些不明就里的话。”
“比如说?”
“比如她说,那副书法之所以难得,是因为经得起细看,无论是放大了多少倍,它的肩甲,骨架,都是合称而匀美的。而普通人的书法,却是画了像,而画不了骨,在放大的眼睛下,粗糙的细节就会显现出来”。
“粗糙的细节”
“嗯,对了,她还说,古人喜欢以素壁为纸,以竹为画,说不论人类如何鬼斧神工,自然的美终归要高于人工的美”。
刘枭听了这话,低下脑袋思考了一阵,抬头淡淡的开口“我想,她那个时候,应该也是在试探你,或许她也不能肯定,你到底是哪一边的人。你看我们现在待的这个手术室,根据我之前得到的一些线索,这里的人肯定是在从事着某种人类基因改造的工程。你那个导游,她所谓的‘自然的美’要高于‘人工的美’,或许就是说的这个意思。而至于那副书法,你还记不记得那上面写的是什么内容”。
李夏想了想,回答“写的,好像是什么登高去,送酒来?”
“强欲登高去,无人送酒来?”
“对,就是这个!”
“岑参的诗”。
“你知道?它剩余的句子是什么”。
刘枭低头想了想,轻声回答“遥怜故园菊,应傍战场开”。
李夏听了他的话,皱着眉头轻声嘟囔“遥怜故园菊,应傍战场开,啧,什么意思呀。这什么菊啊战场啊的,开什么开啊”。
刘枭听见她的话,猛地抬头看向了面前的大门上,脱下衣服盖在李夏的身上,自己拿出兜里的打火机,走过去仔细趴在门上看了一阵,许久回到李夏身边,像是终于松了口气,沉声说了句“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