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昀听到谢亭这问话,脸色变了变,说不清是尴尬、难堪还是愤怒、生气。
不过,她很快调整好情绪,微微笑了笑,“我昨天才回来的。还没倒过来时差,暂时还没和老同学联系。”
她的笑容很得体,彬彬有礼,却带着职业性的客套,并不亲切。
这样的浮昀,让谢亭觉得很陌生。
谢亭大眼睛中闪过丝困惑,“浮昀,你变了,变……得漂亮,能干了,和以前真是大不一样啊。”
浮昀矜持的翘翘嘴角,伸手指指自己身边的一把高背扶手椅,姿势优美,“谢亭,坐。”
主人翁般的姿态。
仿佛她是东道主,谢亭是不请自来的恶客。
黎远驰做了几个深呼吸,站起身,“小南,你不是说今天和同事一起逛街的吗?怎么又来了?”语气很是自然,还带着几分抱怨。这种抱怨,通常只出现在关系亲密的男人和女人之间。
谢亭明明告诉过黎远驰说不来了,觉得自己欺骗了黎远驰,心里有几分过意不去,期期艾艾,“可,可是,定好了呀,一个月前就定好了呀。”
“也是,逛街哪天都行,这家的菜,只能今天吃。”黎远驰替谢亭拉开椅子了。
他拉的是自己身边的椅子,不是浮昀身边的。
谢亭歉疚的冲他笑了笑,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黎远驰看着她坐好了,殷勤的充当服务员,替她摆好盘子,从玻璃杯中拿出折成花状的餐巾,摊开,用宠溺的眼神看着她,“小南,给你。”谢亭被他看的不好意思,说了声“谢谢”,伸手接过餐巾,叠作两层,放在大腿上。
浮昀冷眼看着这对未婚夫妻-秀恩爱,酸水咕嘟咕嘟从心底往上冒。
他对她还是一如既往的关心体贴,还是这么亲呢的、甜蜜的叫她小南啊。
多年前难忘的那一幕,仿佛又出现在眼前:
那个扎着马尾辫、青春亮丽的姑娘站在大家面前,一脸单纯快活的笑容,“我叫谢亭,感谢的谢,陶然亭的亭。《谢亭送别》这首诗大家听说过吧?我的名字就出自这里了。我出生的时候,我爸妈那一届人毕业分配,他们一拨一拨的送别朋友,爸爸就给我起了谢亭这个名字。不过,妈妈觉得单名容易重复,不赞成,更愿意叫我谢南歌。大家知道为什么吗?因为送别的时候她做了一首词,词牌名正是《南歌子》……”
清脆悦耳的声音,明媚如春的笑容,给人留下了太深刻的印象。
好性格好人缘的经济系系花是她,被黎远驰温柔呵护的小南,还是她。
“谢亭,我想咬你。”浮昀端起盛着桃红色葡萄酒的高脚杯慢慢品味着,觉得这酒很是苦涩,苦涩的让人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浮昀,你在美国过的怎么样啊?”谢亭关切的问道。
浮昀不大热络,冷淡的说:“蛮好的。”
“哦。”谢亭觉察到浮昀的疏远和淡漠,有些难过的低下了头。
浮昀不只是她的大学同学,还是和她住过同一间宿舍的舍友。她们一起笑过闹过,共同度过了许多美好时光;浮昀生活费不够用的时候谢亭借过她钱,过后经常不要她还;谢亭生病的时候浮昀替她打过饭、洗过衣服水、照顾过她,两个人的关系还是很不错的。
毕业还不到一年,老同学再见面已经这么生疏了,谢亭很不适应。
黎远驰关心的问:“小南,今天工作忙不忙?喝下午茶没有?肚子饿不饿?”
声音很温柔,温柔的浮昀肚子都疼了,疼的很厉害。
谢亭诉苦,“今天是周一,本来就很忙,我报告没写好,被朱经理打回来了,还要重写,就更忙了,连下午茶都没顾得上喝。”
黎远驰忙把两碟小点心挪到谢亭面前,“饿坏了吧?先垫两口,我这就催催菜去。”
正好这时候店员小刘敲门进来,“黎先生,谢小姐,凉菜好了。”把四个形状不同、精致可爱的小盘子依次摆好,分别是木耳扇贝、冰镇花蟹、美极萝卜皮和香椿豆腐。黎远驰拿公筷夹了木耳扇贝到小盘子里,“小南,先吃这个。”他忙着照顾未婚妻,也没冷落客人,冲浮昀客气的笑了笑,“这些菜全是小南爱吃的,可能不合你的口味。没办法,这家私家菜馆预定的时候就要点菜的,不能临时添减。”
浮昀恨的牙痒痒,皮笑肉不笑,“我这人很好打发,有的吃就行,不挑剔。”
黎远驰笑容里带着警告的意味,“怠慢了,不好意思。”
浮昀气得狠了,伸手摸了摸凸出的肚子。
黎远驰不由的神色懊恼。
“浮昀,远驰,你俩怎么会在这里啊?”谢亭夹了块木耳吃着,随口问道。
黎远驰忙转过头,态度很好的解释,“小南,我本来不是说要到上海出差的吗,可是对方的项目负责人太太生病了,那是个北美人,很注重家庭,宁可承担商务上的损失也要改谈判时间。他这么固执,我也没办法,只好取消上海之行。路上偶遇浮昀,知道她在美国工作的那家公司一直跟中国公司做贸易,就想跟她取取经,探讨下有没有合作的可能性。”
“这样啊。”谢亭如梦方醒。
鲜美的食物入口,谢亭心情大好,兴致勃勃问着浮昀,“你去美国才不到一年的时间吧?都已经这样了?”她指指浮昀的大肚子,嘴角上扬,“你知道吗?上周同学聚会,杜苹、蒋欣荣她们还在抱怨好几个月了都没艳遇,日子枯燥乏味呢,如果她们知道你一去美国就把终身大事搞定了,一定羡慕的不行,说不定会不辞辛苦到美国寻找如意郎君去!”
“是吗?”浮昀把玩着手中的酒杯,“杜苹和蒋欣荣也太恨嫁了。”
谢亭舀了一勺豆腐吃着,笑咪咪,“你不知道,她俩回回蛮横拉住我,口口声声索要“好货色”,‘黎远驰的发小、同学里头就没个跟他差不多的?快,别藏着掖着,贡献出来!’‘快给介绍呀,今天见面,明天定婚,后天请你喝喜酒!’满口胡言乱语,就没个正经。”
“好货色?”浮昀有些神经质的笑了笑。
黎远驰本来就食不知味神不守舍,听到浮昀反常的笑声,抬头严厉的看了浮昀一眼。
浮昀只觉肚子隐隐作痛,放下筷子,声音不知不觉就大了,好像在跟谁示威似的,“谁说怀了孕的女人就一定结过婚啊。谢亭,我确实怀孕了,但是,并没结过婚。”
“啊?”谢亭愕然抬头,不敢置信。
浮昀傲慢的抬起下巴,“在美国,孩子没有婚生非婚生的区别……”
“这样啊。”谢亭有些茫然的点了点头。
理论上讲是这样的。联合国儿童权利公约的第一个基本原则就是不歧视,每一个儿童都不应因其本人及其父母的种族、肤色、性别、语言、宗教、政治观点、民族、财产状况和身体状况等受到任何歧视。可是,如果一个女人怀了孩子,但是孩子的父亲却不是她的丈夫……还是有些怪怪的。不对劲。
谢亭不知该说什么,局促的笑了笑,“那个,忙了一下午,我还真是饿了。”埋头吃饭。
菜一道一道上来,踏雪寻排,推杯换盏,清蒸时鱼,每一道菜都有特别之处。
谢亭一向钟爱这家的菜品,今天却觉得很不是味道。
三人忽然斯文起来,禀持“食不语”的原则,各自默默吃饭,都不说话。
谢亭一直埋头吃饭,黎远驰却是不时的抬起头和浮昀对视,两个人用眼神在交战。
一片安静之中,浮昀轻轻笑了一声,“我还以为,谢亭你会义正辞严的站出来,要替我的孩子主持公道呢。你知道吗?这个孩子不是到美国之后才有的,是在国内的时候就……”
“浮昀!”黎远驰把杯子重重放在桌上,变了脸色。
浮昀捧着大肚子慢慢站起来,笑的有几分凄凉,“你怕她知道啊?怕她知道你倒是坚持守身如玉啊,招惹我做什么?毕业宴之后你为什么借酒发疯,缠着我不放,甜言蜜语骗走我的感情,我的清白……”
黎远驰狼狈不堪,“谁骗你了?”
浮昀低头看看自己凸出的肚子,神情温柔了,声音更温柔,“你看看他,虽然还没有出生,可他是你的孩子,是小远驰啊。我和他相依为命这么长时间,没有麻烦过你,可是他快要出生的时候,我发了疯一样的想你,一定要见你。远驰,我日日夜夜想念着你,你知道吗?”
“啪---”的一声,谢亭手抖了抖,手里的高脚杯落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