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色字头上有铡刀
若说原来的陈彻还算是陈家独子,不必争取就能舒舒服服继承陈家的所有,那么现在就不是这般情景了。陈钦的继室进门后,没多久就生下了陈七少爷,即陈家嫡子。因是嫡子,又年幼,所以深得陈钦喜爱,原本被陈钦寄予厚望的陈彻立时变得尴尬起来。
两人的老爹又是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主,对于后院之事一直是坐视不理的,所以他应该有了危机感,因此更频繁地与京中其他权贵子弟交际,想必一是想丰满自己的羽翼,二也是找好退路,能通过自己的门路谋一个好前程。
不是初容不厚道,而是陈彻不是个笨人,也不会是个安于现状的人。陈彻有本事,也有心思,若是用在歪道上,自然是谋害陈家七少,若是用在正途上,便是努力拓展人脉自谋出路。
一般情况来说,庶子庶女要自己多留个心眼儿,才能活得好。嫡子嫡女因着先天的有利条件,大多有人替他们谋划。
自然有例外,比如自己,初容自嘲地想。这个王公子乃陈大夫人瞧看的,人品家世如何,她未必会尽心。好在自己娘亲去世后,她才进门,若是两位陈家夫人之前有龌龊的话,恐怕此时就会下坏手来给初容使绊子了。
这种儿女亲事之类的内宅之事,当家主母是有很大决定权的。如若陈大夫人寻一门外面看着风光内里有致命性缺点的亲事,自己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陈钦还不是给夫人面子,压制儿女答应。
忽觉自己这日子很苦闷,不似初尘摊上个老爹,起码是真心疼爱她。可转念又想,若是真的摊上了陈方这种老爹,自己想必也会被养成毫无心机和反抗能力的包子,他日一旦出嫁,便如羊入虎口,遇到不仁的婆家,也就是初尘的下场了。
有得必有失,初容释然了,旁人不说,就说自己大哥陈彻,这副八面玲珑的性子的养成,未必没有陈老爹的功劳。
思来想去,初容一个头两个大,只觉得前是狼后有虎,前面的袁其商毫无疑问,是匹很危险的狼,后面的王公子是个什么情况,自是还有待考察。
一夜的胡思乱想,初容早早便起来梳洗,寻思着若是陈彻午后回来,便不赶着大清早回去,立时出发。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妥,说不出的感觉,只想着早早启程,早一天回府早一天安稳些。
初容梳洗完毕,到了老祖宗的屋子时,看到陈方正焦急地在屋里团团转,见着初容后,张了张嘴不知如何是好。
“伯父,出了何事?”初容熟悉陈方这个表情,每当焦头烂额时,他就是这般。
陈方张张嘴,还是不知如何对个未出阁的姑娘启齿。但此事事关重大,若不对陈彻的亲妹子说清楚还真不妥。
“容丫头,过来,过来。你兄长啊……”老祖宗见陈方开不了口,便使了个眼色冲儿子,示意其出去,叫过初容,顿了顿说道:“你兄长在杨知府府上出了些事情,怕是一时走不开,你大堂兄亲送你回京,待你兄长的事了了,他自行回京就是了。”
初容心道果然出了什么事,怪道眼皮跳了一夜,听到此,镇定问道:“老祖宗,到底何事?您同小六讲明了吧,小六不是个见点儿事就被吓得一哭二闹三上吊的。”
老祖宗自知初容性子,但那话却是如何也说不出口的,只好道:“你兄长摊上人命官司了,不过怕是没什么大事,你姑娘家的帮不上忙,先跟着你大堂兄回京。”
人命官司!初容虽与陈彻相处不多,但深知他不是个鲁莽人。作为庶子,陈彻没有当家夫人的袒护,没有身份的倚仗,他也没有鲁莽的资本。在自己印象里,陈彻向来是八面玲珑极会做人的,不可能像其他贵胄子弟般到处惹是生非,莫非遭人陷害!
后背发凉!初容想到了袁其商,难道他晓得王家公子那事了!有种不好的预感,初容听从老祖宗的安排,当日便跟着陈家大堂兄上路了。自己确实使不上什么力,又与陈彻没什么深厚感情,还是赶快回京来得安全。陈方也派人快马送信给陈钦,想必自己那老爹不会不顾这个庶子的。
一方面派了人给陈钦送信,一方面陈方也要到扬州府瞧看陈彻,虽说没有官职在身起不到什么作用,但好歹是陈家长辈,自能说上话,起码在陈钦知晓这事之前,保得陈彻不会被囫囵收拾了。
一路上,陈方都面色阴沉。今早看到杨知府的来信,陈方直羞得脸如猪肝。陈方治家严谨,听到杨知府的小厮说陈彻在教坊司里玩死了一个妓女,当下是说不出话来。
秦淮名妓闻名天下,技艺歌舞叫人流连忘返,还道是被杨知府留在府里,原来昨夜是在秦淮河画舫上眠花宿柳不知返了。陈方心里虽气,但也不得不先替陈钦护住这庶子。
若是自己的亲子,陈方是狠得下心来任其自生自灭的,但此时却不得不厚着老脸进扬州府。
三人一行到了扬州府,已近酉时,只能明日再启程。陈方将初容两人安顿在客栈后,忙去了杨知府府上。
杨知府名成,字成玉,是天顺八年甲申进士,福建闽县人。能做到四品知府的位置,为官之道自是懂的。陈彻虽无官职在身,但他是陈钦的儿子,俗话说打狗还得看主人,按着规矩,陈彻是要被关进大牢的,但是杨成不敢,只将其拘在自己府上以应对有司衙门。且对外称其病重凶险不能移动,只好代为拘在府上。
陈钦见杨成没有为难陈彻的意思,便也放下心来,又听了杨成的描述,惴惴不安地回到客栈。
“爹,这事连锦衣卫都插手了,您还是再给小叔叔去个信儿,免得他老人家不知。”陈家大堂哥担心道。
“为父再派人快马送信,你到了京城也要将此事细细说与你小叔叔听。你堂弟昨夜去了教坊司,醉了便留宿在秦淮河上,招了一个……”陈方实在觉得耻辱,便跳过道:“早上送水的小丫头发现那……被掐死在你堂弟床上,你堂弟还睡着浑然不觉。”
“掐死?爹,堂弟怎会做出这等事?”陈家大堂哥又不相信。
“莫问了,杨知府是如此说的。他还说,虽说麻烦些,但本来是可以将此事没下的,但偏不巧都察院右佥都御史秦纮秦大人途径此地,已得知此事。若不是锦衣卫将这案子接手查办,恐怕你堂弟早被拖出去押入大牢了。那秦大人是个有大义的,好官啊。”陈方由方才的可担忧,转而对秦紘的敬佩。
要说秦紘能得陈方的夸赞,是有缘由的。秦紘时任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刚刚被宪宗官复原职。话说去年秦紘受命巡抚山西,发现镇国将军奇涧触犯国法,便严苛查办。要说此番秦紘也算是踩到了老虎尾巴,奇涧的父亲是庆成王,于是这位颇有资历的老王爷反诬秦紘,宪宗下令逮捕将其羁押。
西厂汪直听闻此事,自告奋勇接了此案,并自作主张抄了秦紘的家。都没想到,汪直只收获了几件破衣裳外加两根秃笔。汪直径直将此事上报宪宗,龙颜大惊,万没想到自己治下一个都御使竟穷成这般模样,当下深有所思。
不多时,宪宗改判秦紘无罪且官复原职,并赏赐金银些许以示安抚。另褫夺了奇涧爵位,并将庆成王的俸禄消减三分之一。
朝野哗然,都道汪直此番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怕是本想帮着庆成王行事的,没想到在宪宗眼前讨了个没趣。
人陈亦陈纷纷扰扰,却有明眼人疑惑,堂堂西厂督主怎会不知各官的品行及家资几何?
这个秦石头是朝廷里出了名的刺儿头,宦海沉浮了十几年,每到上任之地便要得罪一帮权贵。从应天府得势的太监到朝中高官的亲眷,就没他不敢碰的!
秦紘每次都被权贵整治得降职查办,每次又能机缘巧合慢慢往上升,可谓是打不死的小强。
汪直权倾朝野,识相的无人敢与之打对台,这个秦紘却屡次三番上书弹劾。
汪直此番即便想找机会报复,也不会蠢到去抄一个明知道家徒四壁的官员的家。怪哉怪哉,如此结果,宪宗看了是定会同情秦紘的,汪直此举实在是不理智。若是落到锦衣卫手里,万通定是安上其他罪状,即便抄家也是事先埋些贵重物,不会这样子冒失行事,可见汪直比之万通做事还是略欠考虑。
对于这些风言风语,汪直一概不在乎,照常做他的督主,照常飞扬跋扈。
手下得力助手做了驸马,又有谁人能比汪直更有资本。
初容躲在窗口偷听,果然是难以启齿的事情,不然父子俩也不会避着自己。初容心下忐忑,回到自己屋子后,任欢沁为自己净面洗漱,郁郁躺回床上思量。
陈彻不是初尘,初容对于这个极有可能被自己连累的兄长没有太多的歉意,一是相处不多,二是觉得陈彻若是把持了自己不去那烟花之地,即便有人想陷害他怕也难。
欢沁见自家小姐郁郁的,便也不多话,站在窗边的案子旁收拾了首饰归入匣子。手一抖,一枚珍珠簪子跌落地上,忐忑望了眼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初容,欢沁忙俯下身子去捡。蹲到地上检查了一遍,没有丝毫损毁,欢沁这才放心站起身。
忽地,欢沁只觉心跳到嗓子眼,那夜在韦府外听到的震天的惨叫声萦绕耳边,脑子嗡嗡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