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t;“慕庭……”九曜的心头空了,他太明白柳慕庭说出这话时的痛楚与心酸,这是他第二次听到这句话了,复生前,柳慕庭也如今日这般,苦笑着说替唐弘收尸,后来……
眉间沉了一个度,九曜倏尔化作狐身,唤道:“上来,老子带你上去,你们也跟上!”后边的话,是对溪璞等灵物说的。
九曜蹬开了四足,便往山上奔去,其中惊吓众人不谈,柳慕庭的心却是跟着飞了起来,越是欺近落庭山,他越是见到数人从山下冲出,嘴里呐着“怪兽,怪兽!”
嘶喊声,惊吓声,不绝于耳,混合着倒退的风声猛灌耳中,让柳慕庭胸腔都被压抑填满。
山体巨震,间或有碎石滚落,沙尘四扬,卷起风沙,晃动百树。循声奔去,远远便见一庞然大物在咆哮着摧毁树木,汲电一出,百里之外的树木尽皆被电成灰烬。
好生厉害!
这庞然大物乍一眼看极其陌生,若仔细观之,便可发觉其神似唐弘的那只雷光兽,究竟是发生了何事,这雷光兽竟然一夜之间,变化了形态,连灵力都高绝了许多。
血灵力!
穿梭在影子中的影空快他们一步发现了事情真相,此声一落,柳慕庭骇然大惊。
比试早已结束,唐弘犹自使用血灵力所谓那般!
不是,并非全是血灵力,而是……
“以血御灵!”
身为与血御灵的灵物,溪璞一感空气中弥漫的灵气同血气,便知晓对方在做什么了。
唐弘这是无法操控那雷光兽,欲强行血御雷光兽么!
那雷光兽何其凶险,他这般会死的!
九曜狐牙一咬,催生火力于足下,迈开步子冲上前去,须臾便见到了唐弘与那雷光兽。
只见唐弘深处在雷光兽的腹下,手里正在挽结催动着以血御灵的血线,以求桎梏雷光兽,熟料这雷光兽竟在他催动血御的情况下,灵力暴涨,更是疯狂地乱攻击。
“该死的混小子!”九曜怒斥,“这家伙压根便不知以血御灵,法子用错了,反倒成了用血灵力继力给雷光兽!”
柳慕庭忙从九曜背上跳下来,这雷光兽太可怕了,自己在他眼中完全是蝼蚁一般的存在。他嘶声大喊,唤唐弘的名字,但微弱的声音,完全被雷光兽的怒吼吞没。
心下一沉,柳慕庭遂不顾九曜阻拦,迈开迅风疾步,祭出千魅朱绫护身,在电光中游走,冲到唐弘的面前,御风力一劈,将唐弘的继血打断,霍地一拳打到了他的脸上:“你个疯子,你知晓你在做什么么!你这不是以血御灵,这是在过继灵力!”
唐弘被打得懵住了,顿了片刻,又是一拳打回柳慕庭脸上,喝道:“你管我做什么!你给我滚,你算什么东西,也管我的事!”
柳慕庭一揩唇下的血渍,赤手空拳就同唐弘打起来。
“你真是不知悔改,你知不知晓你是在害人!”
“害人,害死人最好!”这鬼地方,我巴不得它毁灭!唐弘一脚往柳慕庭的腹上踹去,熟料,脚底瞬息钻心一痛,血液喷出,“啊——”
柳慕庭一滞,方发觉这玄阴黑蛇的皮衣在唐弘打来时,反皮刺出,伤到了唐弘。
“你无恙罢!”柳慕庭拉起唐弘,却反被他打开了手。
“给我滚!我做什么都同你无关,滚,滚!”
“吼——”
暴喝的咆哮声起,雷光兽被九曜的紫色妖火打中了头部,痛楚地大吼一声,双足一抬,便要用重力攻击地面。不好!
这样下去,只怕山体要崩塌,地面凹陷。
风力同水力一出,打向地面,形成一层厚厚的保护层,以免他们陷入地底,柳慕庭一拽唐弘之手,便将他拉到保护层上。但唐弘早已红了眼,狠狠地将柳慕庭推向那未有保护层处,怎料玄阴黑蛇皮反刺一出,刺穿了他的手掌,顿时痛呼大嚎,脚步一错,从保护层中摔落下去,同时刻,雷光兽的双足重力一压,地面豁然塌陷,形成一个无穷的大坑,他便带着滚滚沙石滑落下去。
“不——”
柳慕庭伸手一扯,竟只能扯到唐弘一截衣袖,眼睁睁地便是看着唐弘从地面摔落地底。
“不不不!”
御风力起,柳慕庭将其包裹至地底,欲将唐弘救出,却在这时,溪璞喊出一声不好,他的身子便被九曜一撞飞了出去,同时影空借地一缩,抱住了远飞的他,而九曜则尾随着他堪堪避过一道极电雷光。
“该死!”柳慕庭大吼一声,发疯一般地抽出鸣玉琴,催动风力于指尖,随意乱弹他那难听死人的琴音,竟在无形之中,弹出了一曲慑人心魄的鬼哭之音,雷光兽耳鼓受创,眼神迷离,脚步虚浮,攻击力大有减弱,柳慕庭趁此时机,扑向断裂的地面那处,唤影空将人带上。
影空毫不迟疑,缩成影子往地底走去,须臾便将受伤的唐弘带了上来。
“唐弘,你无恙否,”柳慕庭偏过头去询问唐弘,他随同九曜、荧烁和化身人身的溪璞分开三处站立,接连不断地攻击雷光兽,吸引它的注意力。
影空简单地查看了唐弘的伤势,欲将他带往安全之处,但脚步未能拔开几丈,便听唐弘虚弱地道:“让我过去,我想出制止它的法子了。”
影空略一迟疑,看向那还在同雷光兽斗争的大伙儿,遂召唤出了众多骷髅相助,同时将唐弘带到离雷光兽较近的安全之地,丢下一句交给你后,他也随之加入了战局。
唐弘看着这些个在同雷光兽斗争的人同灵物,光影擦破空气,法宝盈盈光芒大绽,武器嗡鸣声响,混作一团,一腔热血被他们带动而出。他勾唇冷冷一笑,他未有加入战局,而是采用了一个极端的方式,催血继力,他要杀了柳慕庭,毁灭这个地方!
“吼——”
雷光兽暴涨身形,轰然间,天上形成了一团巨大的漩涡,其中雷鸣不断,噼里啪啦地便朝雷光兽的巨角打去。
“唐弘!”柳慕庭不敢置信地看着那欲杀死自己的人,双目龇裂都难抵他心中愤怒。他们在为了救他战斗,他却想杀他!
“你简直不可理喻!啊啊啊啊啊——”
柳慕庭嘶声咆哮,双瞳化作了绿色之光,顿时感觉全身灵力不知从何处涌上,灵力暴涨,双手一推,一股强劲的风流化作万刀,朝空气中割裂而去,竟将灵性相克的雷电切断,荧烁借着风刀之势,掷出了掩月绛灵镜,电光被掩月绛灵镜反弹,打向了雷光兽之身,溪璞同九曜一个点头,同时火力水力一继,一冷一热同时刻打向雷光兽的致命之处——颔下!
“吼吼吼——”雷光兽怒声咆哮,仰首凄嘶,双足一抬,便要重力再压,但影空却快了一步,从影子中冲出,手上生出一把犀利的大剑,纵跃而起,就往雷光兽的头上倾力一劈!
但!
唐弘紫琊一掷,目标正是半空中的影空!
“唐弘!!!”
溪璞龙尾一涨,瞬息拍向唐弘的紫琊,将其反弹回去,堪堪救下影空。
但机会一失,不复再来,众人又一次陷入了死局。
“该死!”柳慕庭啐了一口,让众灵对付雷光兽时,他边弹着那难听的琴音,边往唐弘那处冲去,“唐弘你住手!”
既已出手,焉能停手,唐弘早已疯魔,他满脑子只想着杀死柳慕庭,只想着杀人!
紫琊一收,唐弘攻向了柳慕庭,柳慕庭猝不及防,心念一生,让鸣玉琴身旁的小剑同唐弘拆招,他则扣指拨弦,将那难听的琴音尽数弹入唐弘耳中。
血气翻涌,心念杂乱,唐弘的精神力在这琴音下逐渐崩溃,失了血力,雷光兽也开始灵气大失,这般情状,更让雷光兽想着速战速决。
双足一抬,周身电力一汲,身上的光斑闪出滋滋电光,雷光兽用力地朝地一震,放射出漫天的电网。
“可恶!”柳慕庭风力一御,灌于足下,溪璞的寒冰一生,隔绝电力。
本是毫无缝隙的防御,熟料唐弘嘴角扬起一抹诡异的笑容,竟将汲风珠裹挟着灵力抛出,带着电光朝柳慕庭呼啸而至,而他自己则反手拿剑深刺地面,身子倒立隔绝电力。
汲风珠,汲风珠,顾名思义,便是柳慕庭的风也要被它汲取而去!
豁然之间,所御的风汇聚着往汲风珠涌去,没了风力,便意味着柳慕庭会落下地面,承受着重力和高压电流双重攻击,这是要命!
“慕庭——”
九曜凄声嘶吼,想冲去帮他,却被影空按下:“你不能动!”
足下的冰层并不厚,溪璞对抗地面的雷电已然力竭。
九曜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眼睁睁地看着柳慕庭跌落地面,同时电力冲下地底,轰然间,呈辐射状闪向地面。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雷光兽倾力一击,有多重,唐弘自然知晓,他高兴地捧腹大笑,看着柳慕庭葬身地底,爽快,痛快!
九曜目中燃火,抽出焰尾便朝唐弘的脖子上削去,却被唐弘躲过:“哈哈哈哈,柳慕庭你死了,你死了,哈哈哈……哈……”
戛然而止。
唐弘忽而感觉到一股与众不同的风力从地底盈灌而上,这风并不犀利,反倒有种说不出的柔和之力,站在地面旁边,感觉到那股风力时,心神都豁然开朗,所有的烦恼与忧愁尽皆消去,这股风气,更像是一股——仙气!
铮!鸣玉琴声从地底响起,不再是方才那鬼哭狼嚎之音,更似一种天籁之曲,眼前徐徐地铺展开一幕幕美好的画面,高山流水,虫喝鸟鸣,在唱着一曲曲动听悦耳的乐音。心情在这一刻得到救赎,心神渐定,全身轻松,狂躁的血气也消了开去。雷光兽不再发狂嘶吼,反倒宛若雌伏的小兽安静下来,心头的恨意渐渐消弭,戾气也随之消失。
紫琊慢慢失去光华,沉寂下来,唐弘一晃身体,愕然地看向地底的那人。
“这一曲,名唤天籁神曲。”
九曜比之任何人都清楚这一曲的威力,此乃柳慕庭绝技之一,能洗清人心底浑浊的欲念,将杂乱的负面情感尽皆揩去。
察觉到事情有所转机,柳慕庭借着风力相送,回到了地面之上,他缓缓地收敛琴曲,看了一眼那低伏的雷光兽,嘴里吐出了一口浊气:“唐弘,收手罢。”
“好……”唐弘竟是难得地答应了下来,嘴角漾出了一抹不知是何情绪的笑,似乎有欣慰,有痛苦,还有释然。
他将自己的手伸向了柳慕庭,目中的渴望是如此的清晰明白,他渴望被爱,渴望能有人理解自己的痛,渴望着柳慕庭的原谅。
柳慕庭确实伸出了手,但,这却是将自己陷入绝境!
“我说过,对敌人仁慈便是对自己的残忍!”手心一紧,唐弘将柳慕庭生生扯住,“雷光兽,吃掉他!”
“吼——”雷光兽霎时恢复气力,张口血盆大口就往柳慕庭身上吞去。
“不——”
一声,是九曜的凄惨痛唤。
“不——”
一声,是柳慕庭的凄厉大吼。
柳慕庭还安好无恙,被吞的,是唐弘!
雷光兽显然对唐弘早已不满!一口袭来,便将唐弘往嘴里丢去,嘎吱一咬,柳慕庭甚至能听到唐弘的胳膊被咬断的骨头脆声。
御起凶猛的风刀切上雷光兽之身,痛得它兽吼连连,匆匆吐出唐弘,便冲了出去,整座山都可闻它奔跑的踢踏之音。
“九曜!”
柳慕庭一唤,九曜顿时扑身上去,将唐弘接下,但看对方涣散的目光,知晓唐弘命数已尽。
他的胳膊被凶狠地咬断,腰间也被咬落了好几块肉,内里的肠子都显露出来,浓稠的血液不断地喷薄而出。
“不!”
柳慕庭欺身一看,连忙唤九曜带着他们去云灵宗寻人医治,疾奔的路上,柳慕庭一直对着意识渐渐迷离的唐弘呼唤,“撑着,为了你娘,给我撑住!你莫忘了你娘在等着你!”
“娘……娘……”
一滴泪悄无声息地自空洞双眸垂下,唐弘的眼前现出了一位妇人的身影,她总是对着他垂泪,对着他说望他能早日光宗耀祖,却又在他离开修行时哭得断肠。
“娘……孩儿,坚持不下去了……好累,好累……”
柳慕庭疯了一样地带着唐弘到云灵宗内,但每一个人见到唐弘时,都是一脸唾弃,远远避开,连医师竟也是闭门不见,敲门时毫无一人响应,不知是不在,抑或是不愿救治。
唐弘的气力渐散,他知道,没有人会救他了,他不过是一个低等的弟子,被人瞧不起,看不起,还用了卑劣的手段去赢得比赛,他死,死有余辜。
“慕庭,带我去看日出罢。”血流被溪璞的寒冰冻住,嘴里也吞下了柳慕庭给的续命丹,但唐弘知道这仅是让自己多活些时刻罢了。
“带我去看日出罢,我有很多话想对你说……莫白费力气了……”
看着那一扇扇紧闭的门,柳慕庭心灰意冷,惨然一笑,让九曜带着唐弘到了落庭山的山顶之上。
取过厚厚的草,铺在地上,将唐弘轻轻放下,柳慕庭静坐在他身旁,遥望远方,也不看向唐弘,因为他不狠心。
“我自小不得家人喜爱,只有我娘对我最好……你知晓我多想能让唐啸那般,得到众人的认可么……你定不知晓,我有多么渴望能有天赋,能有一日让我爹多看我一眼……我好恨啊,为何他们要如此忽视我,明明我很努力,明明我不比他人差,为何他们仍旧要嘲笑我,只是因为我的地位低下,只是因为我不是大哥……”
“我好想毁灭了这个地方……好想让一切嘲笑我的人都死去……可惜,我再也做不到了……”
“慕庭,我偷换了你的昊元丹,我将一整瓶的昊元丹都服下了……我孤身前往灵气之森,意外设下陷阱捕获了这只雷光兽,我还将它的血肉潜入天灵剑中,熔铸出了紫琊……可是它不听我话,总想着挣脱我,我便开始用药来灌它,逼迫它……死在它手里,我死有余辜……”
“天好黑啊,何时才会天亮啊……慕庭啊,这里有几页制作符箓的妙法,你拿去罢,在我胸口……我欠你太多太多,我对不住你,只能将自己能有的东西送给你了……你原谅我可好……”
“好。”柳慕庭终于道出了一句沉默在喉头的话,但出口时,却发觉舌尖都在打颤。
“慕庭啊……这汲风珠,我御不来,你知晓为何么,因为啊,我司雷克风,当时还因此嫉恨于你……该死的灵性相克,若是不相克,该有多好……兴许那时,我便不会嫉妒你,渐失了本心了……你会原谅我么,不,你不原谅也无妨,帮我把我骨灰送到丰都的紫檀世家,送到我娘亲手里好么……我欠你太多了,再让我欠你一次,下辈子一块儿还清可好……”
“好。”
“汲风珠送给你……只有你能御它,它不属于我……不属于……”
“可怜我临死,都只有你来送别,可笑,可笑……慕庭啊,我欠你太多了……我对不住你……啊,日出了,我该走了,该走了……若有来生,你我再做朋友,到酒楼里醉饮一场罢……”
柳慕庭没有再答话,面对着山下的景致,面对着那依旧漆黑的夜幕,悄无声息地落下了一滴泪。
他静静地坐在那里,静静地看着夜落,看着天际吐出一丝白线,朝阳跳出地平线,也看着暖阳照耀着大地,温暖着唐弘冰冷的身体。
他终于动了,他缓缓地站起,面对着那一具含笑的身体,道出了他的允诺。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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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弘死了,这世间再也没有一个为了提高自己地位而苦苦挣扎的唐弘了,兴许某方面而言,他解脱了。
柳慕庭从唐弘怀里掏出了那几张符箓的制法,愕然发现,这竟是昔时所看的那本残缺制符书册的残缺部分,原来,在冥冥之中,唐弘也在帮助着他,哪怕唐弘并不知晓。
他将汲风珠戴到了手上,那上边未有一滴血迹,干净无暇,而至此,唐弘身上,便未有太多遗物了。
一场大火过后,曾经鲜活的生命只剩一抔骨灰,柳慕庭静静地面对着熊熊烈火,将头枕在了九曜的肩头:“我不知遇上他,究竟幸抑或是不幸。究竟是我改变了他,还是他改变了自己。”
九曜没有答话,他轻轻地拥住了柳慕庭的肩头,指向那片火海:“你看。”
自九曜指尖望去,便见火海之中,忽而生出了一团紫色裹电的光点,在空际中飘飘荡荡,须臾,许是找准了目标,嗖地一下冲向了柳慕庭手上的汲风珠中。
身子顿时一麻,又恢复常态,柳慕庭挽开袖子一看,便见汲风珠上裹了一层紫电,时不时地发出滋滋的声响。
“这是?”
“唐弘的元神。”
“元神?”柳慕庭双眸微亮,他还活着么,须臾,又在看到九曜的摇头时暗淡下来。
“这并非完全的元神,应是他的一种执念,化身而成。但他人确实死了。”影空的解释,让柳慕庭心头一凉,苦涩难言。
“他身上戾气过重,万不可施用招魂术让他复生,不然易成怨灵。但若是将他的骨灰同元神超度净化,兴许下辈子能投胎一个好世家。”
柳慕庭的眸光又亮了起来:“如何超度净化?”
影空沉默了须臾:“寻个得道高僧便可做到,但我想,他娘会先想见到他。你先将他骨灰送至他娘手里罢,一路上若生出怨气,我来吸食便可。”
握紧手里这略烫的汲风珠,柳慕庭重重地颔首:“好。”宛若心有灵犀,手心里的汲风珠忽而闪出了噼里啪啦的紫电声,柳慕庭低头一望,苦笑一声,“谁言灵性相克不能共融,你瞧,现下不是很好么。”
转而看向那如残血般的朝阳,他默默地扬起风,将唐弘的骨灰收入一个小瓶子里,轻轻地放入九曲戒中,拉着九曜的手,下山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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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慕庭不知紫檀世家在何处,云灵宗里他也未有多少朋友,故而一时之间,竟只能去寻化蝶同月印询问。
听完他所述之事,化蝶同月印都沉默了。
月印撑桌缓缓站起,自嘴里吐出一声哀叹:“昨夜,我同化蝶恰巧御剑外出,不在河城内,听闻天释也先了一步回天极岛,有能力救治的人都不在,而云灵宗众人却是对他……唉,当日我实是不该那般当众拒绝他的,只是,我不知他的过去,以为他乃是一暴戾之人,遂一时冲动开了口,我,唉……”
柳慕庭艰涩地道:“事已至此,已经无法挽回,若是你知晓有何法子可以助他,你帮帮我罢。”
“超度净化之事,我委实无能为力,我能帮的,只有御剑带你去紫檀世家了。那处离云灵宗略远,御剑飞行,也得两日的路程。他一个人丢下娘亲来到这儿,也是辛苦了。”
柳慕庭心头何曾不觉得心酸,唐弘说到底不过是个被逼无奈的可怜人,说到底,真正吃人的还是这以身份为尊,地位地下者受人鄙夷的规则。
他想改变这一切,他不想让唐弘的悲剧再度发生!
“观念并非一朝一夕能改的,”好似察觉到他心头想法,化蝶出言道,“你有此决心是好,但你要知,过不了多久,你便得上月霞谷了,云灵宗之事你也管束不来。”
柳慕庭反倒笑了:“是啊,我管不来,可我却总想着管上一管,哪怕,机会渺茫。”
“你打算何时出发。”月印打断了柳慕庭的沉思,“今日,明日,或者等待云灵宗给他葬礼?”
今日,柳慕庭豁然站起,目现犀利神光:“但并非现在,我现下必须要去拿回一样属于他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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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要拿回的,是那一日唐弘未有领取的大会胜利品,那是属于唐弘的殊荣!
接过竟玄交给他的灵石同剑徽,柳慕庭心中一酸,攥紧了这些荣耀,也不同竟玄多话便离了开去。
他又去了唐弘的房间,看着空荡荡的地方,活着的人气息未散,但人却再也不会归来。这是他初次来到唐弘的房间,也将是最后一次到来。满目用旧的器具,即便有些落磕,唐弘依旧未有换掉,他所有的遗物都很旧,有些还落着一层霉,其中生活的艰辛可想而知。相比之下,他天之骄子的大哥却是一身华贵,穿衣用食无不奢靡,明明是最亲的两兄弟,却是两个极端。
轻风从窗户外悄悄拂来,撩得他心空荡荡的,人生前让人讥讽,死后也仅有这个被他所害之人替他收拾,何其悲凉。目中不觉笼上了一层湿意,他悄悄地揩去眼角的泪,强忍心头酸楚,默默地将唐弘所有的遗物都收拾干净,哪怕是一块他用旧的布巾,也统统收入了九曲戒里,好好地安放。
再回眸一眼,看着人生前住过的地方,他静静地掩上了门,离去。
他去寻了月印,同他道了一声后,月印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头,遂祭起飞宝——一块硕大的圆月型玉盘,腾空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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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边风声飒飒,万里浮云尽皆在两边一闪而过。柳慕庭端坐在飞宝之上,静静地望着身边的浮云,再至浩淼天穹。
“听闻天上有天庭,上居众多仙人,你说,这世上当真有仙人么,我们真有一日,能登上仙路么。”
月印随同他望向天穹,深邃如眸,语带深意:“有的时候,兴许仙人便在你的身侧,只是你未曾发觉。”
“嗯?”柳慕庭错愕,“你此话何意。”
“没什么,”月印垂首笑道,“总有一日你会明白的。我能告知你,世上当真有仙人,只是他们不似我们传呼的那般神奇,说白了,不过是一群住在天上的人类罢了,与我们区别不大,一样是有血有肉的人,只是,他们比我们还多了一分寂寞。”
柳慕庭显然听不懂他话中之意,迷茫着双瞳,时而看向月印,时而望向天穹,沉默不再言语。
九曜自打上了飞宝后,一直安静地将脑袋蹭在柳慕庭的颈项,难得地没有一点躁狂。每当他们谈及仙人之时,他会身子略颤,复又恢复正常。
那儿有未有仙人,他最清楚不过,他当时可是眼睁睁地看着柳慕庭登上通天仙路,飞上天空,远离自己而去。那时候的他,心头空了,遥望那再也见不到的人,素来没心没肺的他,竟默默地跑去了静月泉边,流了一夜的泪。本以为此生再不会相见,熟料,不久之后,他再一次见到了那个刻在心上,种在心底的人,可惜,那是他前生最后一次见到他了。
再回首时,他看向身边这张脸,九曜张开双翼摸了几把,悄悄地呢出他眷恋了多年的名字:“慕庭。”
“嗯?”柳慕庭抚上了九曜的羽毛,轻声道,“怎地了。”
九曜心头一紧,遥想前生种种,心酸开口:“你不要成仙,可好。”
柳慕庭身子一怔,却是笑了,他温柔地将九曜放置掌心里,轻轻地点弄着他的头:“在我心愿达成之前,我可以应承你。但以后,我不知晓。”
他说得含糊不清,但九曜已然听出了他话中深意。柳慕庭看中的是一个词,随缘。
越是随缘,九曜越是想要改变,他不想他成仙,无论如何。
飞宝上的时刻过得既快又慢,快的是速度,慢的是时刻。
短短两日的时刻,柳慕庭忽觉过了百年之长。心中既有见到唐弘娘亲的惶恐,又有生怕见到唐弘过去的凄凉。
他一直抚着手上的汲风珠,感受着那不会再热气的温度,他说唯有这样,他方能感觉到唐弘活着的曾经。
两日后,他们到达了紫檀世家。
这儿很大,高矮不齐的建筑错落有致,一眼望之,气势恢宏,震慑心神。但柳慕庭却无心观景,恭恭敬敬地走到大门前,对着两位守卫拱手道礼,言道欲见唐弘的娘亲。
听闻乃是庶子的朋友,守卫的脸上也划过一丝不屑,耐着性子去里头道了一声,约莫一盏茶的时刻,方有一个满面油光,大着肚子的人走了出来,捻着短须,打量着柳慕庭两人。
听守卫介绍,这人乃是一个管家,这当管家的眼界自然不差,一见到月印的气质便知乃是贵客,当即便笑眯眯地凑了上前,将月印往家里头迎,独独忽视了柳慕庭。
月印脸色略有不悦,本想出言解释,但柳慕庭不愿生事,遂让他代言几句,让管家带他们去寻唐弘娘亲。
管家自然不乐意,将他们迎到了大厅,便要去唤家主来迎,但柳慕庭的心思压根便不在这儿,听对方对自己的要求不为所动,心生恼意,但碍于对方情面,不敢发作。
未几,家主匆匆地赶来了,见到这张同唐弘相似的面容,柳慕庭心头方沉下的哀思又被挑起,匆匆地客套说了几句,又提起欲见唐弘娘亲之事。
家主的脸变了色。
“两位急匆匆地要见人,不知所谓何事。莫非那劣子又惹是生非?!若是如此,还请两位原谅则个。”说是请求原谅,但语气中却毫无诚意,可见对唐弘毫不上心。
柳慕庭心已凉透,在这个地方,在云灵宗里,唐弘这一生,何曾快乐过。
他站了起身,拱手对着家主道:“家主请勿过问了,我想见唐弘的娘亲,不想多耽搁时候。”言下之意,便是我不想见你,只想直接见人。
家主的眉心一沉,额上的青筋略一凸起,月印忙起身打圆场,言道他们前来确实有事欲寻唐弘的娘亲,说话圆滑,顿时让家主的怒气消了不少。
在家主派来的小厮不情不愿地带领下,他们终于见到了唐弘的娘亲——张氏。
张氏所居的庭院极其落败,远远便见墙角的砖瓦有裂缝不少,隐隐坍塌的现象,台阶上落着不少的青苔,地上沙石漫天,周边虫鸣不起,可见凄凉。
送到院子外,小厮便不乐意地离去了,留得柳慕庭两人对着那紧闭的院门,不知该不该叩门。
“敲罢。”
月印不忍地叹息一口:“我在这儿等你,你去罢。”
柳慕庭强忍酸楚,努力地执起手来往门上扣去,但在即将落到之时,手又蓦地失了力气,收了下来。屡次尝试,屡次都没有勇气去敲开这扇门,若是不说,兴许她一辈子都会怀着期待,等着亲儿归来。
他何其狠心,去打破这个幻想。
九曜看得心头惊慌,拍着柳慕庭的脸颊,努力把心头的哽咽吞咽,用最柔情的话语言道:“敲罢,总归要知晓的,兴许他娘知晓如何超度呢。”
是啊,敲罢。
柳慕庭扣手又敲,却又一次失败:“我不忍敲,那会将她唯一的期盼得打碎的。”
所有人都沉默了,没有人愿意上前去敲那一扇门,没有。
这一僵局直待屋内传来一声后,终于得以打破,“外头是何人?”
里头之人已然相问,他们再难避过,遂轻叩门扉,道出自己乃是唐弘好友。
不久,门便被打开了。
柳慕庭终于见到了唐弘的娘亲张氏,她年纪虽轻,但目尾已拖出了皱纹,双眸凹陷,毫无神采,鬓间已然霜白。
柳慕庭不狠心了,这样如此形容落魄之人,他何其狠心去告知她真相。
但他沉默不言,心窍通透的张氏依旧能发现端倪。
“可是唐弘出事了?”
一句话,将所有的防线尽皆攻破,柳慕庭强忍着喉中的哽咽,努力平压着心头汹涌:“是……”
张氏的呼吸一沉,倒退了余步,竟是难得地沉得住气,强将眼角的泪缩回:“是么,他的尸骨在何处。”
柳慕庭的唇抿得越来越紧,更是不愿从口中吐出一句话。
张氏镇定许多,她长吐了一口浊气,迎了上前:“给我罢,他所有的……遗物。”
九曜张开双翼,轻轻地揩去柳慕庭眼角的泪,提起温柔的语调:“去罢。”
重一颔首,柳慕庭抖着手指将九曲戒中的遗物一一取出,最后,方将那小瓶子骨灰,连同汲风珠放到张氏的手里。
“这是他的骨灰,以及,他的元神。”
张氏深深地阖上了双目,呼吸都带着倒气的音,她的手心一直不住地颤抖。许久,她方强忍着心头的痛意,缓缓地开口:“究竟发生何事。”
柳慕庭长吞一口浊气,尽量用平缓的语调去诉说一个善意的谎言。
“他在宗灵之争的比试中,不幸牺牲。”将那属于唐弘的胜利品放到了张氏的手里,“这是属于他的荣耀,可惜他已经看不到了。他获得了第二名,获得了地位与荣誉,他要我告知你,他真正地做到了。”
霎那间,张氏泪如雨下,抱着那些东西失声痛哭,嘴里不停地唤着唐弘的名字,一次又一次地哭喊,柳慕庭的心,也仿若被人生生撕扯,满腔痛楚。
“汲风珠上有你亲儿的元神,听闻若能将其超度净化,便能让他安然转世再度为人,兴许下一世……你们还能再做母子。”
张氏已然泪流满面,嘶声力竭,痛心地抚摸汲风珠,也仅能从口中吐出一句:“多谢。”